断发这一关,终于在泪水中艰难度过。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营地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围绕着“清、消、防、治”四个字,高速且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王虎率领的清源队,开始深入孝州城的大街小巷和已初步清理的流民营,任务明确:每日定时泼洒石灰消毒;将所有垃圾污物集中到指定地点深埋或焚毁;严格执行分区隔离。整个孝州被划分成几个区,各区之间有兵士值守,严禁人员随意流动。
医疗营外,一排临时砌筑的灶台终日不熄火,上面架着数十口大铁锅,锅内翻滚着由秦砚秋和杜仲共同商定的、具有清热祛湿、杀虫辟秽功效的药汤。所有进入营地的病患,都要进行彻底的药浴。空气中终日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石灰的涩味,这气味虽不好闻,但让人莫名的心安。
医事堂内,秦砚秋、杜仲、赵铭等人根据不断汇总的病情,持续优化着方剂。
他们发现,此疫毒热炽盛,易伤津耗气,因此在清热凉血解毒的底方上,格外注重益气养阴,扶助正气。
重症区由医官重点看护,轻症区则按方发药,由医女指导煎服。
医官们每日巡诊,仔细观察着患者的每一点变化:高热是否渐退?斑疹是否隐退?舌苔是否由厚转薄?脉象是否由躁急转为平和……
成效在艰辛的付出后,开始显现。
最令人兴奋的好消息来自重症区。那位曾被秦砚秋判断为“邪毒内陷,正气欲脱”的老者,在连续服用汤药后,竟奇迹般地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高热渐退,神志也逐渐清醒。
类似的好消息不断传来:
“报!三号营区今日无人死亡!”
“报!轻症区有百余人斑疹消退!”
“秦医官,您看!这个孩子的脉象平稳多了!”
压抑已久的营地,开始透出一丝生机。
人们的脸上,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有了些许轻松,甚至偶尔能听到久违的、属于孩子的微弱笑声。康复者被有序地转移到专门的康复观察区,他们需要在此观察至少十天,确认无复发迹象后,才算彻底康复。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死亡线上被拉回,营地的秩序日益井然,林川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所有医护人员的脸上也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付出的汗水与泪水,终于见到了回报。
在形势一片向好之际,秦砚秋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潜藏的危险。
这日傍晚,她照例巡视各区。
当她来到面积最大、人员也最密集的康复观察区时,脚步慢了下来。
只见这片区域内,数百名已基本康复的百姓聚集在一起,由于脱离了危险,管理不似重症区那般严格,人们自然而然地围坐交谈,孩子们也在有限的空地上追逐嬉戏。
虽然每个人都穿着干净的衣物,但如此大规模、近距离的聚集……
秦砚秋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找到正在安排康复者登记造册的杜仲:“杜老,您看这康复区……人员是否过于密集了?”
杜仲闻言,从名册中抬起头,抚须笑道:“秦医官多虑了。这些人高热已退,斑疹尽消,脉象平和,按医理,疫毒当已清除,可谓痊愈。他们聚在一处,也能互相宽慰,于身心恢复有益。”
“医理固然如此。”秦砚秋摇摇头,“但您想,他们毕竟都曾染病,体质尚虚。如此大规模聚集,万一……我是说万一,有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余毒’未尽,会不会……”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大的担忧:“会不会引发新的变故?甚至……催生出新的变数?”
“变故?会有什么变故呢?”、杜仲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听明白了秦砚秋的担忧。
医书从未记载过如此大规模疫情后,数百康复者集中安置的情况。
“你是说……”杜仲犹豫道,“怕有死灰复燃之险?”
秦砚秋点点头,望向那片熙攘的人群:“但愿是我多虑。但防疫如用兵,宁可谨小慎微,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担忧一般,康复区边缘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孩子尖锐的啼哭声。
秦砚秋和杜仲心中同时一紧,立刻快步赶了过去。
“怎么了?”她焦急地问道。
一名夫人正拍打着孩子的衣服,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来,见是秦医官和杜医官,便笑了起来。
“孩子方才摔倒了。”
“还好……”
秦砚秋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杜仲笑道:“秦医官莫要风声鹤唳,放宽心些……”
话音未落,一名医女跌跌撞撞地从不远处的重症隔离区冲了出来。
“秦医官!杜老!不好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三号棚……那个孩子……他身上……出痘了!”
“出痘”二字一出,棚内棚外,所有听到声音的医官、医女、兵士,无不脸色剧变!
“痘疮!是痘疮!”
一个年轻的医女尖叫一声,手中的药碗“啪”地摔碎在地。
在这年月,痘疮是比伤寒、疟疾可怕百倍的“天刑”,一旦爆发,十室九空,存活者亦满面麻痕,甚至失明。
它是悬在所有医者心头最深的恐惧,是真正意义上的绝症。
杜仲捂住口鼻,冲进三号棚,只看了一眼那孩子脸上、手臂上晶莹透亮的水疱,便浑身剧震,踉跄着后退出老远,扑通跪倒在地:“苍天啊!为何如此不公!伤寒未去,痘疮又至!这是要亡孝州吗?!”
他行医数十载,亲眼见过痘疮屠村灭镇的惨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瞬间击垮了这位老医官的意志。
秦砚秋脸色惨白:“十痘九亡……这……这还怎么救?怎么防?!”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医官中蔓延。
整个营地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和希望,在这一声的惊雷中,土崩瓦解。
恐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痘娘娘!是痘娘娘来了!”
“完了!全完了!”
愤怒和绝望瞬间爆发。尤其是那些因断发、隔离而积压了怨气的人们,此刻将矛头直指闻讯赶来的林川。
“骗子!你们早就知道是痘娘娘对不对?”
一个汉子双目赤红地咆哮,“把我们圈在这里等死!还剪了我们的头发!”
“都是那个姓秦的女人!是她害了我们!”
“林川!你隐瞒疫情,草菅人命!”
声浪汹涌,人群激动地冲击着兵士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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