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的天,彻底变了。
那自不周山方向弥漫而来的紫金色,已非遥远天边的异色,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沉重如铅的“幕布”,一寸寸蚕食着昏沉的天穹。紫金神庭的投影在幕布深处缓缓旋转,如同冰冷的宇宙之眼,漠然俯视着这片被遗弃的焦土。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秩序”威压,如同亿万钧海水,沉甸甸地压迫下来。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枷锁般的沉重感。这便是秩序枷锁的雏形——它尚未彻底封死空间,却已开始剥夺生机,禁锢灵机,将这片土地缓缓拖向冰冷的死寂囚笼。
“焰心营”内,劫焰共鸣大阵形成的“不周山”虚影巍然矗立,赤金色的光晕顽强地抵御着外界的紫金威压,如同怒海中的孤岛。然而,那光晕的边缘,正与无形的秩序之力激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光屑纷飞。维持大阵的六百多名战士,个个脸色发白,额头青筋暴起。他们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劫焰的流转正变得越来越滞涩,仿佛有看不见的锁链缠绕在四肢百骸,每一次力量的调动都需付出数倍的艰辛。空气中弥漫的建木生机,也正被那紫金幕布贪婪地汲取、稀释,营地的温暖正在不可逆转地流失。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在无声中悄然滋长。
“咳……咳咳……”营帐内,苏墨猛地咳出一口带着暗金色的血沫,脸色苍白如纸。强行维持“不周”大阵对抗秩序威压,同时还要镇压营内刚刚平息的叛乱,几乎榨干了他的本源。他撑着冰冷的祭坛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却死死盯着东北方那片被紫金浸染最浓郁的天空。那里,是古神克隆体最后消失的方向,也是商羊燃魂预警中,昊天投影力量汇聚的核心。
“还有……多久?”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白泽枯坐在一旁,原本雪白的异兽皮毛也显得有些黯淡。他头顶鹿角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星辉,融入大阵光晕,辅助抵抗秩序侵蚀。闻言,他缓缓睁开眼,睿智的眼中布满了疲惫的血丝,抬头望向那愈发凝实的紫金神庭虚影。
“秩序枷锁的‘锚点’……已在不周山根基彻底落下。投影凝实速度……远超预估。”白泽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恐怕……不足三日了。”
三日!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营帐内所有人的心脏。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三日……”苏墨咀嚼着这个残酷的数字,眼神却骤然变得如寒潭般幽深冰冷。他猛地直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一股决绝的戾气自他身上升腾而起。“够了!三日,足够我们——打出去!”
“打出去?”一名刚刚参与平叛、脸上还带着血痕的巫族统领愕然抬头,“神主,秩序枷锁正在封锁空间,外界威压如渊似海!强行突围,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是突围!”苏墨斩钉截铁,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是进攻!目标——不周山!昊天不是要降临吗?我们就去他的降临之地!在他眼皮底下,点燃终局之火!”
“什么?!”众人皆惊。进攻不周山?直面即将降临的昊天投影?这简直是疯狂!
“苏墨统领,此计……”白泽眉头紧锁,正要开口。
“白泽先生!”苏墨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老智者,“您说过,烛龙古道,是洪荒碎片撞击后残存的、唯一能避开归墟深层污秽、连接不周山的时空罅隙!也是我们唯一的生路!现在,古道何在?如何开启?”
白泽一怔,随即眼中睿智的光芒急速闪烁起来,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似乎在推演着什么。片刻,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烛龙古道!是了!唯有那条被时光尘埃掩埋的古路,因其本身的时空错乱与洪荒位格,方能短暂规避秩序枷锁的完全封锁!”白泽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神主!苏墨!若要强开古道,唯有一法!”
他猛地指向祭坛中央那截建木残枝,又指向营地上空那巍峨的“不周山”虚影。
“以建木生机为引,以其沟通天地、梳理元气的无上特性,强行锚定古道入口的空间坐标!以吾等‘不周’大阵凝聚的劫焰意志为薪柴,以其破灭万法、支撑天地的洪荒气势,强行点燃古道,烧穿时空壁垒!”
“生机为引,劫焰为薪!”苏墨瞬间明悟,眼中火焰熊熊燃烧,“需要多少建木生机?需要多强的劫焰?”
“建木生机需全力激发,恐会伤及其根本,需青瑶殿下苏醒引导!”白泽语速飞快,“劫焰……需将‘不周’大阵之力,压缩至一点,瞬间爆发!其威能……恐需耗尽此刻阵中所有战士近半本源!且机会只有一次!失败,古道坐标将彻底迷失于时空乱流,吾等……再无退路!”
耗尽近半本源!一次机会!无退路!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营帐内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苏墨,看向那截建木,看向沉睡的青瑶。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清泉滴落心湖的轻鸣,自祭坛中心响起。
祭坛上,一直沉睡的青瑶,身体表面那层温润的青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轻轻荡漾开来。她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青瑶!”周尘的身影无声出现在祭坛旁,暗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波动。
青瑶的眉心,那朵青莲印记由沉寂转为明亮,缓缓旋转起来。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精纯、都要宏大的轮回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带着安抚万灵、承载生灭的古老韵律,悄然弥漫开来。这股气息与建木生机完美交融,竟短暂地驱散了营地内因秩序枷锁带来的沉重与压抑!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一只清澈依旧,倒映着营地的篝火与战士们疲惫而期盼的脸;另一只,流转着大地般厚重、包容万物的神性威严,目光扫过之处,连躁动的劫焰都似乎平和了几分。
她没有说话,只是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坐起。她伸出纤细却稳定的手,轻轻按在了那截建木残枝之上。
嗡——!
建木残枝猛地一震!磅礴的生机不再温和流淌,而是如同被点燃的绿色火炬,轰然爆发!璀璨的碧绿光华冲天而起,与营地中央那赤金色的“不周山”虚影交相辉映!一股坚韧无比、沟通天地的磅礴意志,以建木为核心,向着那被紫金幕布封锁的、混乱的时空深处,狠狠刺去!
“青瑶殿下!”白泽惊喜交加。
“时机已至!”苏墨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再无半分犹豫!他一步踏上祭坛最高处,立于青瑶身旁,胸膛中黯淡的劫焰核心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燃烧起来!
“不周大阵——听令!”苏墨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意志,响彻在每一个战士的识海深处,“信念为引!劫焰为柴!凝——阵——魂!”
“吼——!!!”
回应他的,是六百多道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最后疯狂!所有战士,无论之前多么疲惫,无论身上带着多少伤痕,此刻都榨干了体内最后的力量!他们不再抵抗外界的秩序威压,反而将全部心神、全部意志、全部残存的劫焰本源,毫无保留地、如同百川归海般注入头顶那巍峨的“不周山”虚影!
轰隆隆隆——!!!
赤金色的“不周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整座山体剧烈震颤、压缩!庞大的能量被强行凝聚,山体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凝实!恐怖的威压让空间都为之扭曲!阵中的战士们,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气息暴跌,许多人甚至直接晕厥倒地,但他们的意志,却如同钢铁般熔铸在那座浓缩的“不周山”之中!
“还不够!再凝!”苏墨七窍流血,身体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布满裂痕,但他依旧在疯狂压榨,将自身也彻底融入那即将爆发的阵魂之中!
“神主!”白泽看向周尘。
周尘微微颔首。他一步踏出,身影出现在那被压缩到极致的赤金色“不周山”山巅。他并未出手注入力量,而是并指如刀,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嗤!
一道纯粹由劫烬道源构成的、凝练到极致的暗金锋芒,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无声无息地斩在虚空某处!
与此同时!
“开——!!!”苏墨与青瑶的声音,一个狂暴如雷,一个清越如泉,合二为一!
轰——!!!!
那被压缩到极致的赤金“不周山”阵魂,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开!但爆开的并非毁灭性的冲击波,而是一道凝聚了六百多道不屈意志、六百多股破灭劫焰、混合着建木磅礴生机与轮回雏形道韵的——赤金与碧绿缠绕的螺旋光柱!
这道光柱,带着焚尽枷锁、贯通古今的决绝意志,狠狠轰击在周尘那道暗金锋芒斩开的虚空节点之上!
咔嚓——!!!
一声仿佛天地初开、时空断裂的巨响!
那片被秩序枷锁笼罩、凝固如铁板的空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猛地炸开一道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熔岩般赤金与碧绿光焰的——空间裂口!
裂口深处,并非破碎的虚空乱流,而是一条幽暗深邃、蜿蜒扭曲、仿佛由凝固的时光和古老的星辰尘埃构筑而成的——神秘古道!古道的石壁上,隐约可见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鳞片痕迹,散发着苍茫古老的龙威!
烛龙古道——重开!
“古道……开了!”白泽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成功了!”劫后余生的战士们,看着那空间裂口深处的古道,发出虚弱的欢呼。
然而,还未等喜悦蔓延。
“唔……”祭坛上,强行引导建木爆发的青瑶,身体一晃,脸色瞬间变得透明,眉心的青莲印记也黯淡下去。她透支了太多。
“青瑶!”周尘瞬间出现在她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墨也踉跄着从祭坛高处跌落,被两名巫族战士死死扶住,他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开启的古道入口,燃烧着最后的光。
周尘一手扶着青瑶,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劫焰共鸣大阵的光芒已然黯淡,维持阵法的战士们东倒西歪,气息萎靡,许多人陷入了深度昏迷。残破的营地在紫金天幕下更显凄凉。然而,在那片废墟与疲惫之上,在那条刚刚开启的、通往最终战场的古道入口前,一种沉默的、百战余生的铁血之气,正在凝聚。
他看到了白泽眼中的决然,看到了巫族战士擦去血迹握紧的骨矛,看到了妖族眼中未熄的野性,看到了那些昏迷战士身边,同伴无声的守护。
足够了。
周尘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开启的古道入口,暗金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宇宙破灭的景象在沉浮。
他轻轻放下青瑶,让她靠坐在祭坛旁。然后,他一步踏出,身影出现在那巨大的空间裂口之前,背对着残破的营地,面朝着幽深的古道。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赫然是几枚从黑风谷缴获的、由香火愿力凝聚、此刻却黯淡无光的——香火傀儡核心。
没有言语,没有宣告。
一点暗金色的火星,自他指尖弹出,落在那几枚核心之上。
嗤——!
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暗金火星瞬间蔓延!那几枚香火傀儡核心,在劫烬道源的焚烧下,没有爆炸,而是如同最纯净的燃料般,剧烈地燃烧起来!散发出一种奇异而悲壮的、混合着纯净愿力被彻底焚毁的清香!
金黄色的火焰在周尘掌心升腾,跳跃,映亮了他冰冷的侧脸,也映亮了古道入口那幽暗的石壁。
火光中,他左手虚空一抓。
嗡!
一道残破的、布满锈迹与裂痕、却依旧散发着不屈锋芒的断刃虚影,在他左手凝聚——那是属于铁手意志的残存烙印!
下一刻,周尘左手握着那断刃虚影,右手托着焚燃的香火核心之火,双臂交叉,对着那烛龙古道的幽深入口,狠狠一划!
嗤啦——!!!
断刃虚影斩开了时空的阻隔!焚香之火点燃了古道的尘埃!
一条由暗金锋芒开辟、由香火悲焰照亮的通道,贯穿了古道入口的幽暗,笔直地延伸向那未知的、被紫金神庭投影笼罩的——不周山深处!
周尘收回双臂,立于通道起始之处,背对残营,面向终局。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战鼓,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尚有意识的战士心头,也仿佛穿透了时空,回荡在那刚刚开启的古道之中:
“此去——”
“焚尽诸天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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