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沉吟良久,才谨慎地开口:“或可…暂缓一步到位的强制报备,转而先大力加强不定期的抽检力度,对抽检合格,诚信经营的商户,予以公开褒奖,甚至可在《大唐民报》上宣传,形成示范效应,让百姓用脚投票。”
“同时…或许可寻机分化其内部。”
“再坚固的联盟,也非铁板一块,其中总有规模较小,渴望借机出头,或对行会内部现有分配不满者。”
“若能加以引导,或可使其内部生隙,阻力自减。”
李承乾点了点头,马周的策略是老成持重之言,但他心中那股憋闷和无力感并未减轻。
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远比查办一两个轰动朝野的大案要复杂,艰难得多。
这些无处不在,却又难以着力的无形壁垒和软性抵抗,有时比面对有形的刀剑敌人,更令人感到棘手和挫败。
他需要一种更巧妙,更能触及根本,能打破这种僵局的破局之法。
天上人间,三楼的“流云轩”内,丝竹声声,却不喧闹,是云袖在调试一把新得的古琴,琴音淙淙,如溪流漱石。
赵牧没个正形地歪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拎着一串水晶葡萄,一颗颗慢悠悠地往嘴里送,目光懒散地望着楼下中庭几株开得正盛的山茶。
今日他做东,邀了几位相熟的商人小聚,算是答谢前次琉璃鉴赏会上的捧场。
来的有丝绸商周老板,经营南北货的孙掌柜,还有两位与漕运,矿业有些关联的商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便从各地的风土人情,自然而然地拐到了最近西市最热闹的官验风波上。
“唉,说起来,朝廷这官验本意是好的,出了毒染料那档子事,谁不害怕?”
周老板抿了一口酒,摇头叹道,“可如今这架势,怕是又要僵住了。”
“永昌行,凝香阁那些老字号,哪个是省油的灯?联起手来软抵抗,市署的王胖子怕是一个头两个大。”
孙掌柜接口道,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嘛!我听说,行会那边已经放话出来了,说这官验就是变着法儿掏他们的祖传秘方,真要推行下去,以后大家伙儿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还暗示,谁要是率先低头,就是行会的叛徒,往后在西市寸步难行。”
“这压力,啧啧…”
一位姓钱的矿商皱着眉头:“这也太霸道了!他们捂着秘方赚大钱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别人?如今朝廷不过是要个安全底线,就跟动了他们命根子似的。”
“要我说,有些老方子,说不定本身就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才怕人查!”
另一位与漕帮关系密切的李老板却持不同看法:“话也不能这么说。”
“人家几代人钻研出来的手艺,凭啥要轻易示人?这官验的尺度若拿捏不好,确实容易让人心寒。”
“再说了,那些小吏懂什么?万一借机刁难,或是把关键之处泄露出去,岂不是更乱?”
几人各执一词,争论起来,席间气氛变得有些热烈,又带着几分忧虑。
赵牧一直听着,没插话,直到云袖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他才坐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葡萄汁水,笑了笑:“诸位老板,争得面红耳赤的,干嘛呢?来来来,尝尝这新到的岭南荔枝,冰镇过的,消消火气。”
待众人注意力转过来,他仿佛想起什么趣事,随口道:“说起这规矩啊,我倒想起咱天上人间以前一桩小事儿。”
“刚开张那会儿,采购果酒,各家都说自己的秘方如何独一无二,吹得天花乱坠。”
“结果呢?有的喝起来像醋,有的上头快得像蒙汗药,客人们抱怨不少。”
他拿起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荔枝,在眼前晃了晃:“后来我没辙了,就定了条死规矩:不管你是哪家的秘方,用什么仙果神泉酿的,送到我这儿,首先一条,入口得柔和,不能喇嗓子。其次,后劲不能太大,客人喝多了顶多是睡一觉,不能第二天头疼欲裂,找我算账。”
“达不到这俩底线的,价钱再便宜,吹得再响,一律不要。”
他咬了一口荔枝,甘甜的汁水溢出,满意地眯起眼:“就这么着,起初也得罪了不少酒坊,骂我外行指挥内行。”
“可时间长了,你们猜怎么着?有几家愣是憋着劲儿,真把工艺改良了,酿出来的酒,既保留了特色,又顺口不上头。”
“反而比以前更受欢迎了。”
“那些死活不肯改,就觉得自家祖传方子天下第一的,慢慢也就……嗯,淘汰了。”
他放下荔枝核,用细巾擦了擦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所以啊,我觉得,立规矩这事儿,关键不是要把人捆死,而是划条线,告诉大家,在线里边,你怎么折腾都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甭管你有多大来头,多老的招牌,但谁要是脚踩在线外头,那对不住,这游戏你就不能玩了。”
“至于线里边的,谁玩得好,谁自然就冒尖儿了。”
“死活不肯进场的,那……迟早也得被场子里的人忘喽。”
赵牧这番话,没有一句直接评论官验政策,更没有指点江山的意思,完全是用自家生意经打比方,生动又接地气。
赵牧说罢,席间静了一瞬。
张老板捏着酒杯的手指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孙掌柜捻着胡须的手停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就连方才辩解的李老板,也收起了笑容,眼神飘向窗外,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周老板更是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赵东家这话……在理啊!”
“划条底线,守住安全,剩下的各凭本事!”
“这才是公平竞争!”
“不对.....”孙掌柜也捻着胡须沉吟:“如此一来,倒是能把那些真正有本事,愿意往好里做的商户显出来…总好过现在这样,良莠不齐,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刚才还为行会辩解的李老板,此刻也陷入了思考,似乎觉得这法子,比单纯的强硬推行或一味妥协,都要更巧妙一些。
赵牧见他们似有所悟,便不再多言,笑着招呼大家继续喝酒吃菜,话题又转向了岭南的风物。
然而,他这番看似无心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几位商人心中荡开了涟漪。
酒宴散后,周老板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得赵牧的话颇有深意。
第二天与一位相熟的,在户部任职的远房亲戚喝茶时,便“无意间”提起了天上人间赵东家这番关于“底线”和“游戏规则”的妙论。
这话头,几经辗转,便传到了正在为此事烦恼,苦思破局之策的李承乾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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