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麦与白帆
陈青麦第一次见到沈白帆,是在1987年的麦收时节。
那时她刚满十六岁,扎着粗黑的麻花辫,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泛着红晕的脸颊上。手里的镰刀磨得锃亮,却在割到第三垄麦子时,被麦秆里突然窜出的田鼠惊得尖叫出声,镰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细碎的黄土。
“别怕,它跑了。”
清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陈青麦回头,看见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的青年。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额前的头发有些长,被风掀起时,能看见一双亮得像溪水的眼睛。他弯腰捡起镰刀,手指在刀刃上轻轻拂过,又递还给她:“握刀时手指别太用力,容易累。”
这就是沈白帆。后来陈青麦才知道,他是县里派来的农技员,专门指导村里种高产小麦。那天他本来要去村支书家,路过麦田时,正好听见她的尖叫。
沈白帆住的地方在村小学的闲置教室,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墙上贴着张泛黄的世界地图。陈青麦每天收工后,总以“问种麦子的事”为由,往他那里跑。有时带两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有时是几颗自家腌的咸鸡蛋。沈白帆从不推辞,总会拿出自己带来的茶叶,给她泡一杯温热的茶水。
有次陈青麦问他,为什么放着城里的工作不干,要来这么偏的村子。沈白帆指着墙上的地图,指尖停在长江入海口的位置:“我小时候在这长大,后来跟着父母去了城里。但总觉得,土地才是根。”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你看这麦田,春天是绿的,夏天是黄的,秋天种上油菜,冬天又盖着雪,多实在。”
陈青麦听不懂他说的“根”是什么,但她喜欢看他说话时的样子——眼睛里像有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她也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观察麦子的长势: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施肥,麦穗长到几指宽时最饱满。沈白帆教她认小麦的品种,给她讲光合作用,她听不懂的地方,他就蹲在麦田里,拔起一株麦子,掰开麦穗给她看:“你看,这粒麦种里,藏着明年的收成。”
那年的麦收格外顺利,村里的小麦亩产比往年多了两百多斤。村支书在晒谷场上摆了几桌酒,庆祝丰收。席间有人起哄,让沈白帆和陈青麦喝交杯酒。陈青麦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手紧紧攥着衣角,却看见沈白帆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说:“青麦还小,我替她喝。”说完,他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滑落,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酒过三巡,沈白帆被人拉着去唱歌。他走到晒谷场中央,清了清嗓子,唱起了一首陈青麦从没听过的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他的声音干净又温柔,月光洒在他身上,像给她裹上了一层白纱。陈青麦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地跳个不停。
秋收过后,沈白帆要走了。他要去下一个村子,指导那里的村民种冬小麦。走的前一天晚上,陈青麦抱着一床刚缝好的棉被,去了他的住处。棉被是她用自己攒了半年的布票买的花布做的,里子填的是新弹的棉花,摸起来软软的。
“天冷了,你带着用。”她把棉被递过去,声音细若蚊蚋。
沈白帆接过棉被,手指在花布上轻轻摩挲着,沉默了片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她:“这个给你。里面记了些种麦子的技巧,还有……我写的一些话。”
陈青麦接过笔记本,封面是蓝色的,已经有些磨损。她翻开第一页,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青麦如茵,白帆远航,此心不渝,来日方长。”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抬头看向沈白帆,却发现他也红了眼眶。
“我还会回来的。”沈白帆说,声音有些哽咽,“等明年麦收的时候,我就回来。”
第二天一早,陈青麦去村口送他。沈白帆坐在拖拉机上,手里抱着她缝的棉被,朝她挥手。她站在路边,看着拖拉机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才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陈青麦每天都会翻开那个笔记本。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农技知识,还有沈白帆写的日记:“今天青麦问我,小麦为什么会抽穗,我跟她讲了很久,她听得很认真,眼睛亮得像星星。”“今天收工后,青麦给我带了馒头,还热乎着,很好吃。”……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也开始按照笔记本里的方法,打理家里的麦田。春天播种,夏天除草,秋天收割,冬天施肥,每一步都做得格外仔细。村里的人都说,陈青麦种的麦子,长得比谁的都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麦收时节。陈青麦每天都去村口等,可直到麦子都收完了,也没等到沈白帆的身影。她去村支书家问,村支书说,沈白帆去的那个村子发生了洪涝,他为了抢救麦种,被洪水冲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陈青麦手里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问村支书:“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村支书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青麦,你要保重身体。”
那天晚上,陈青麦抱着沈白帆送她的笔记本,坐在麦田里,哭了一整夜。她想起他教她割麦子的样子,想起他唱歌的样子,想起他说“我还会回来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从那以后,陈青麦变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每天除了打理麦田,就是坐在晒谷场上,看着远方。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都摇头拒绝。她心里知道,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日子一年年过去,陈青麦种的麦子,成了村里的招牌。她还把沈白帆笔记本里的农技知识,教给村里的其他人,让大家的收成越来越好。村支书说,要给她评“劳动模范”,她却拒绝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沈白帆教我的。”
2007年,村里通了公路,来了第一批游客。有人看到村里大片的麦田,觉得很美,就拍了照片,发到了网上。没想到,这张照片竟然火了,越来越多的人来村里看麦田,吃农家饭。村支书找陈青麦商量,想搞乡村旅游,让她当技术顾问,指导大家种观光小麦。陈青麦答应了,她想,这也是沈白帆希望看到的——让土地发挥更大的价值。
旅游搞起来后,村里的日子越来越红火。有人问陈青麦,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找个伴。她总是笑着说:“我有麦田陪着,就够了。”其实她心里知道,她还在等。她总觉得,沈白帆没有走,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2017年的麦收时节,村里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拄着拐杖,沿着麦田慢慢走,眼睛里满是怀念。陈青麦正好在麦田里查看麦子的长势,看到老人,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请问,这里是陈家村吗?”老人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是。”陈青麦点了点头,“您找哪位?”
“我找陈青麦。”老人说,眼睛紧紧盯着她。
陈青麦心里一动,问道:“您是……”
“我是沈白帆。”老人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陈青麦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细打量着老人:虽然头发白了,脸上有了皱纹,但那双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亮。
“你……你还活着?”陈青麦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原来,当年沈白帆被洪水冲走后,被下游的一户人家救了。他醒来后,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是个农技员,要去指导村民种麦子。这些年,他一直在各个村子里奔波,直到去年,他在整理旧物时,看到了一床花布棉被,才突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他立刻打听陈家村的位置,一路找了过来。
那天晚上,陈青麦做了一桌子菜,有她自己腌的咸鸡蛋,有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有沈白帆当年最喜欢吃的红烧肉。沈白帆坐在桌边,看着陈青麦,眼里满是愧疚:“青麦,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陈青麦摇了摇头,笑着说:“没关系,你回来了就好。”她拿出那个蓝色的笔记本,递给沈白帆:“你看,我一直好好收着。”
沈白帆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字,眼眶湿润了。他握住陈青麦的手,轻声说:“青麦,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从那以后,村里的麦田里,总能看到两个身影:一个扎着粗黑的麻花辫(后来变成了白发),一个拄着拐杖,他们一起查看麦子的长势,一起给村民讲解农技知识,一起坐在晒谷场上,看着金色的麦浪,聊着过去的故事。
有人问陈青麦,等了这么多年,值得吗?她总是笑着说:“值得。你看这麦田,只要你用心呵护,它总会给你回报。感情也一样,只要你坚持,总有一天,你等的人,会回到你身边。”
每年麦收时节,陈家村的麦田都会吸引很多游客。大家不仅来欣赏金色的麦浪,还来听陈青麦和沈白帆的故事。有人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了文章,发到了网上,感动了很多人。
2027年,陈青麦和沈白帆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们在村里办了一个农技培训班,免费给年轻人传授种麦技术。沈白帆还把自己这些年的农技经验,整理成了一本书,书的名字叫《青麦与白帆》。
书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土地是根,爱情是魂,只要心中有光,再远的路,也能走到尽头。”
那年的麦收时节,天气格外好。金色的麦浪在风中起伏,像一片金色的海洋。陈青麦和沈白帆坐在晒谷场上,手里握着对方的手,看着远处的夕阳,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你看,今年的麦子又丰收了。”陈青麦说。
“是啊,”沈白帆点了点头,“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金色的麦堆上,像一幅温暖的画。风吹过麦田,传来“沙沙”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等待与坚守的故事,一个关于青麦与白帆的故事。这个故事,会像这片麦田一样,永远留在陈家村,留在每一个知道这个故事的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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