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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麦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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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相似的魂,喧嚣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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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骨裂,打了石膏,得养一阵子。”余小麦这才回过神,慌忙侧身让开,“快…快请进!藤田的事…真是太麻烦您还惦记着!”

陈向明点点头,迈步走进余家的小院。他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正在院子里笨拙地劈着柴火的余老栓停下动作,扶着斧头柄,眯起老花眼疑惑地打量着这个气度不凡的陌生人。躺在堂屋竹躺椅上的建国也挣扎着探起半个身子,好奇地望过来。

“爸,建国,这是我们基地的项目主管,陈向明陈工,专门管技术指导的。”余小麦赶紧介绍,特意强调了“技术指导”这个身份,“陈工,这是我爸余老栓,这是我弟建国。”

“余老伯,你好。”陈向明朝余老栓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礼貌和疏离感。他又转向建国:“建国同志,好好休养。”说着,很自然地将手里的网兜递给了旁边还在发愣的余小麦。随即,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建国:“藤田的情况我下午看过了,长势还行。关键期的水肥管理和病虫害预防不能松懈。安心养伤,基地这边技术员会每天过来巡查,具体操作我会安排人,或者指导余老伯,确保不影响收成。”

“哎呀,这…这太破费了!领导您太客气了!还操心着田里的事…”余老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斧头,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眼底的焦虑因为陈向明关于藤田的细致安排而缓解了不少。

“应该的。种植户的收成也是项目成功的重要部分。”陈向明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认真,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他并没有久留,只是简单询问了伤情,和余老栓寒暄了几句关于天气和庄稼的闲话,并再次确认了基地对藤田的技术支持安排,就起身告辞了。整个过程,他言行举止沉稳得体,既没有领导视察的架子,也没有刻意套近乎的亲昵,一切都恰到好处。

然而,就在陈向明转身走向院门,即将离开的那一刻,一直盯着他看的余老栓,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他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咂巴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目光追随着陈向明的背影,直到院门关上。

余小麦送走陈向明,回身关上院门,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异样。父亲那瞬间古怪的表情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余小麦白天在基地工作,中午和晚上抽空回家照顾建国和操持家务。工作依旧繁重,但她不再像惊弓之鸟般刻意躲避陈向明。那次他主动帮忙安排车辆,又亲自到家里探望并细致安排藤田后续管理,像一道微小的裂缝,让她心里那堵名为“恐惧”和“排斥”的冰墙,悄然融化了一角。虽然那些让她心惊肉跳的相似细节依然存在,但纯粹的紧张和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感激和困惑的情绪悄然替代。

一天傍晚,余小麦从基地下班回家,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陈向明正站在建国的藤田边,和一个基地的技术员指着藤蔓说着什么。暮色四合,他的侧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似乎刚结束巡查,正准备离开。

“陈工。”余小麦出声打招呼。

陈向明闻声转过身,看到是她,点了点头:“余工,下班了?” 他顿了顿,很自然地接道,“建国同志的藤田,黄叶问题基本控制住了,虫害也做了处理,问题不大。”

“哦…那就好,真是太麻烦您和技术员了。”余小麦道谢,看着陈向明沉稳的面容,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冲动。弟弟建国打着石膏行动不便,父亲操劳,家里晚饭总是对付。陈向明帮了这么多忙,于情于理,似乎该表示一下……而且,他就在眼前。

“陈工,”她鼓起勇气,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突兀,“要是不嫌弃…到家里吃顿便饭吧?就在这,很近的。我爸总念叨着上次您带东西去,家里也没好好招待…”她说完,心跳有点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陈向明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几秒。暮色中,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就在余小麦以为会被婉拒时,他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好。那就叨扰了。正好也跟建国同志聊聊藤田恢复的情况。”

余小麦引着陈向明走进自家小院。“爸!建国!陈工来了!”

余老栓和建国同时看过来,脸上都带着惊讶。余老栓放下手里的活计,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挤出笑容:“哎呀,陈领导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正好饭点!”建国也拄着拐,笨拙地往旁边让了让,眼神里带着对技术指导的尊重和一丝好奇。

晚饭是简单的农家菜:清炒小白菜,腊肉焖豆角,一盘金黄的炒土鸡蛋,还有一大碗飘着油花的冬瓜汤。余老栓特意把家里存着的一小壶自酿米酒也拿了出来。

饭桌上,余老栓显得很殷勤,不断给陈向明夹菜:“陈领导,尝尝这个腊肉,自家熏的!”“这鸡蛋,今儿早上刚摸的窝,新鲜!您多费心指点建国那藤子…”陈向明没有推辞,道谢后安静地吃着。他吃饭的姿势很端正,速度不快不慢,咀嚼时几乎不发出声音,透着一种良好的教养。他夹起一块腊肉,筷子尖习惯性地在碗边轻轻顿了一下,才送入口中。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余小麦——远山吃饭时,也总是这样,夹菜后习惯性地在碗边轻轻一磕,仿佛要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余小麦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碗碰翻。她慌忙低头扒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话题自然转到了藤田上。建国拄着拐,急切地问着关于藤蔓最近出现的几点黄叶和虫害迹象。陈向明放下筷子,听得非常专注,眼神沉静地看着建国,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黄叶是从底部老叶开始,还是新叶也有?”“虫蛀的孔洞周围有没有黑色粉末状排泄物?”他解释应对方案时,条理清晰,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这种专注倾听、抓住关键点提问、然后条分缕析解答的方式……余小麦的心又是一阵抽紧,几乎与记忆中陆远山在田间地头指导村民时的场景重叠!

“陈工,您看这米酒,自家酿的,粗得很,您尝尝?”余老栓热情地斟了一小杯。

陈向明双手接过小酒杯,礼貌地道谢:“谢谢余老伯。”他抿了一口,眉心习惯性地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很自然地放下杯子,继续刚才关于虫害防治的话题。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再次让余小麦如遭雷击——远山不擅饮酒,每次被劝着喝一点时,也会这样,先是微蹙眉心,然后才舒展开!

一顿饭,对余小麦来说,简直是一场无声的酷刑。每一个细微的举止,每一次眼神的流转,每一句关于藤田的技术指导,都在不断地提醒着她那个无法忽视的事实。她感觉自己像个在雷区行走的人,每一步都战战兢兢。

饭后,陈向明又坐了一会儿,详细跟建国交代了接下来藤田管理的几个要点。余小麦送他到院门口。夜色已深,乡村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虫鸣和远处偶尔的狗吠。

“藤田的事放心。”陈向明站在院门外,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声音依旧清晰沉稳,“建国同志好好休养。”

“谢谢陈工。”余小麦低声道谢。

陈向明点点头,转身走向不远处基地的方向,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中。

余小麦转身回屋,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弟弟建国压低了却难掩震惊的声音,带着一种强烈的困惑和不可思议,直直地戳向她:

“爸!姐!你们发现没?”建国拄着拐,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余小麦,又看看坐在矮凳上抽旱烟、眉头紧锁的父亲余老栓,“这个陈工…邪门了!”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直白和笃定:“除了那张脸皮子不像,他说话那调调,走路那架势,连刚才吃饭拿筷子顿那一下,还有喝酒皱眉毛那样儿…我的老天爷!活脱脱!活脱脱就是我远山哥回来了啊!还有他讲藤子时候那个认真劲儿,问问题那眼神,教我怎么选种育苗时一模一样!姐,你觉不觉得?他简直太像姐夫了!除了脸不像,哪哪都像!连管藤子的样子都像!” 建国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般的激动和困惑。

余老栓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更加凝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陈向明离开时那种古怪的神色再次浮现,而且更加清晰。他没有立刻反驳建国,只是沉默地、重重地,又吸了一口旱烟。那沉默,比任何附和都更让余小麦心惊肉跳。

而此刻,余家村这个寂静的夜晚,注定要被这个“像”字搅动。第二天,当陈向明带着技术员再次出现在建国那十亩藤田里,蹲下身仔细查看藤蔓长势,用沉稳的语调向技术员交代注意事项时,几个在附近田里劳作的村民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开始像风一样,悄悄在余家村刮了起来。

“哎,看见没?那个基地的陈领导,又在老余家藤田了…”

“可不是嘛,天天来,真够上心。”

“上心?我看没那么简单…你们没觉得,那陈领导说话走路那个架势…啧,怎么那么像…”

“像谁?”

“还能像谁!余家那走了的女婿,陆老师啊!”

“嘶…你这一说…是有点那意思!特别是侧着身跟人说话那会儿…”

“除了脸不一样,那做派,那气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余老师…她该不会是…唉,造孽啊…这看着一个活生生的‘魂’在眼前晃,心里得多苦…”

“谁说不是呢!她妈走了才多久?差不多一年吧?远山也没了半年…这日子…”

“哎哟喂,这算怎么回事啊?”一个快嘴的妇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疑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她丈夫才死了半年!这就又找了一个吗?你看他俩那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陈领导三天两头往她家跑,又是送东西又是吃饭的…啧啧啧…”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你看余老师看陈领导那眼神…有时候慌里慌张的…”

“我看哪,八成是!不然人家一个大领导,干嘛对她家这么上心?连藤田都管得比别家勤!”

井台边,洗衣妇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带着乡间特有的直白、窥探和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这些闲言碎语,如同藤蔓上新滋生的细小虫害,无声无息,却顽强地开始蔓延,终将缠绕住余小麦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活。而基地就在东头,陈向明就在眼前,“丈夫才死半年就找新人”的尖锐质疑,注定会以更直接、更无法回避的方式,狠狠刺进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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