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明那句“不必这么紧张”,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余小麦勉强维持的镇定外壳。基地食堂里黏稠的空气、泼洒的菜汤、裤子上的油渍、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还有他目光里那份沉静的审视和那丝微妙的“了然”,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滚烫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瑟缩。
“没…没什么。”余小麦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视线死死黏在餐盘边缘那片油腻的污渍上,不敢再抬半分,“手滑了。”她几乎是抢着说完这三个字,然后猛地弯腰,用近乎粗暴的动作抓起桌边一块不知谁留下的、半湿的抹布,胡乱地、用力地去擦桌面那片狼藉的汤渍。汤汁被抹布推开,留下更大一片难看的、油腻的水痕。她不管不顾,只想用这笨拙的动作填满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想逃离他目光的笼罩。
擦了几下,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直起身,看也不看旁边的陈向明,声音低得几乎被食堂的嘈杂吞没:“陈工,您坐。我去处理一下。”说完,不等任何回应,端着那摇摇欲坠、汤水所剩无几的餐盘,几乎是逃离现场,脚步仓皇地冲向食堂角落的水槽方向。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沉甸甸的,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把自己藏进水槽边拥挤的人影里。
冷水哗哗地冲刷着餐盘,也冲刷着她滚烫的手指和脸颊。水珠溅在工装裤的油渍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水痕。她用力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疯狂捣鼓的兔子。那句“不必这么紧张”反复在她脑子里回响,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他知道了?他看出什么了?还是仅仅觉得她工作压力太大,精神恍惚?无数个猜测搅得她头痛欲裂。
接下来的日子,余小麦几乎把自己焊死在工作上。她强迫自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处理数据,只观察藤蔓,只记录结果。她掐断自己所有飘向陈向明的目光,掐断所有可能捕捉到他细微动作的感官触角。她提前到岗,最后一个离开闷热的临时办公室(就在基地实验大棚旁边),把自己埋在堆叠如山的营养液分析报告、藤蔓生长曲线图和显微镜观察记录里。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又快又重,仿佛要将那些不该有的思绪从指缝间震落。
然而,有些东西如同空气,越是刻意回避,越是无孔不入。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视线,却控制不了感官的敏锐。
一次,她抱着一摞沉重的实验记录册穿过育苗区狭窄的过道,陈向明正背对着她,俯身在一株长势格外旺盛的解毒藤旁,和负责该区域的研究员低声交谈。余小麦屏住呼吸,加快脚步想从他身后溜过去。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阵极微弱的风,或许是空调的气流,或许只是他抬手时带起的空气扰动,拂过她的鼻尖。那气息——消毒水的冷冽基底里,极其隐晦地缠绕着一丝干燥、沉稳的木质调,像陈年的旧书架,像松林深处的阳光……陌生,却又在记忆深处激起惊涛骇浪!远山!书房里经年累月堆积的旧书页,和他惯用的那款带着松木清香的墨锭!那股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气息,猝不及防地,透过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再次将她击中!
她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怀里的记录册“哗啦”一声滑落下来,沉重的硬壳边角狠狠砸在她的脚背上,钻心的疼。她痛呼一声,狼狈地蹲下去捡拾散落一地的册子,纸张哗哗作响,如同她瞬间崩溃的心房。她不敢抬头看陈向明是否转身,只感觉到他那边短暂的交谈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了下去,仿佛她这边的狼狈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还有一次,在必须两人共同签字的实验风险预案审核会上。余小麦坐在陈向明斜对面,强迫自己盯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陈向明低头快速翻阅着材料,笔尖在纸页上划过。当看到某一处关键数据时,他停下,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起来,形成一个极浅的“川”字纹路。这个表情,这个瞬间专注又带着一丝凝重质疑的神态……余小麦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的惊喘。远山!他在实验室遇到棘手数据或者学生提交了有明显漏洞的报告时,就是这样的表情!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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