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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谢文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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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归田与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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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归田与留守

夏末的风卷着黄土掠过根据地营地,操场上的口令声比往日沉了几分。谢文东把磨得发亮的步枪往枪架上靠时,指腹蹭过枪托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弹痕——那是四二年在青纱帐里跟日军拼刺刀时留下的,当时血浸进去,后来就再也擦不掉了。

“老谢!”李团长的粗嗓门穿透了嘈杂的收拾声,他手里攥着张印着黑字的任命书,军装领口还沾着点早饭的玉米糊糊,“上头批了,整编后你任三团团长,建制给你留着!”

谢文东直起身,阳光刚好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他这年四十二,打十六岁跟着队伍闹革命,从东北到华北,身上的伤比枪托上的弹痕还多。“团长,”他接过任命书却没看,指尖轻轻叩了叩纸面,“我打了二十六年仗,现在听见枪响,耳朵里先嗡嗡响三天。”

李团长的笑僵在脸上,他盯着谢文东那双曾在死人堆里都没眨过的眼睛,此刻里盛着的是比阵地更沉的疲惫。“你忘了四三年在山神庙,你跟我说等胜利了要带着弟兄们种出能喂饱一个连的粮食?现在根据地的地随便你挑——”

“不一样。”谢文东打断他,从裤兜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粒皱巴巴的玉米种,“这是我娘当年塞给我的,说等我回家种在院子里。老家的房子烧了,可地还在。”

张彩霞端着两缸子晾好的茶水过来时,正听见这话。她的粗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木簪绾着。“李团长,您别劝了,”她把茶缸递过去,指尖在缸沿轻轻一磕,“他夜里总说梦话,喊着‘娘,地荒了’。”

李团长盯着茶缸里浮起的茶叶梗,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谢文东的脾气,当年日军烧了他老家,杀了他娘,他提着柴刀追了日军一个营,那股狠劲谁都拦不住。如今胜利了,这股劲却变成了归乡的执念。

“行。”李团长把任命书往兜里一塞,突然抱住谢文东,“老子不劝你,但你记住,三团永远有你一个位置。要是哪天想打仗了——”

“不想了。”谢文东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哑得厉害,“以后你们打仗,我在老家给你们种粮食。”

消息传到战士们耳朵里时,炊事班的老王正往灶膛里添柴。他扔了根粗木柴进去,火星子溅出来,映得他通红的脸:“谢连长……不对,谢大哥要走?当年他把最后一块干粮给我,自己啃树皮,现在咋不留着当团长?”

通信兵小吴蹲在旁边擦枪,枪栓拉得“哗啦”响:“王师傅,你不懂,谢大哥是累了。上次打县城,他被子弹擦过肋骨,现在阴雨天还疼呢。”他说着,摸出个用弹壳做的哨子,“这是他给我的,说以后吹哨子,他就来救我。”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谢文东背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就是那粒玉米种。张彩霞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从根据地菜园里收的花籽,有凤仙,有鸡冠,都是她攒了大半年的。

刚走出营房,就听见整齐的脚步声。战士们列队站在路两旁,有的穿着新军装,有的还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手里都握着枪,枪托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王从炊事班跑出来,手里攥着个白面馒头,塞到谢文东手里:“大哥,路上吃,热乎的。”

谢文东捏着馒头,指尖发颤。他走过去,挨个拍战士们的肩膀,到小吴跟前时,指了指他手里的哨子:“以后别随便吹,省着点用。”

“嗯!”小吴使劲点头,眼泪砸在枪托上。

李团长骑着马送他们到营地门口,从马背上解下个牛皮水壶,递给谢文东:“这里面是高粱酒,等你成亲时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空回部队看看,弟兄们都想你。”

谢文东接过水壶,晃了晃,听见酒液撞击壶壁的声音。“好。”他翻身上驴——那是老乡借给他的,慢悠悠的,刚好配归乡的路。

张彩霞坐在驴后座,伸手扶了扶他的腰。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庄稼的清香,她突然笑了:“你说,老家的院子能种得下那些花籽吗?”

“能。”谢文东回头看她,阳光穿过她的头发,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当年我娘种的月季花,能开半院子。”

他们走了三天,才到谢文东的老家——谢家坳。远远就看见村口站着不少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光着膀子的青年。看见谢文东,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往前挪了两步,声音抖得厉害:“是东子吗?我是你三叔公啊!”

谢文东跳下驴,快步走过去,握住老人的手:“三叔公,是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三叔公抹着眼泪,指了指村东头,“你家的房子重建了,乡亲们凑钱盖的,梁是后山最好的松木,墙是新和的泥。”

村子比谢文东记忆里热闹多了。日军烧村时留下的断壁残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新盖的土坯房,院墙上还画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标语,虽然有些褪色,却依旧醒目。孩子们围着驴跑,嘴里喊着“八路军叔叔”,张彩霞从布袋子里抓出把花籽,分给他们:“回去种在院子里,能开好看的花。”

新家在村子最东头,院子很大,墙角还留着当年日军烧房子时熏黑的石头。张彩霞放下布袋子,就蹲在院子里翻土,手指沾了泥,却笑得眉眼弯弯:“这里种凤仙,那里种鸡冠,等开花了,院子里就好看了。”

谢文东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空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一下子被填满了。他扛着锄头准备去地里看看——三叔公说给他留了三亩最好的水浇地,却被张彩霞叫住了。

“等等。”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眼神亮晶晶的,“我们还没成亲呢。”

谢文东愣住了,随即笑出声,把锄头往地上一放:“对,明天就请乡亲们喝喜酒。”他走进屋,从包袱里拿出那个牛皮水壶,晃了晃,“还有李团长送的高粱酒。”

第二天的喜酒办得热闹。乡亲们送了鸡蛋、白面,战士们托人捎来了块红布,上面绣着“革命伴侣”四个大字。三叔公坐在主位上,端着酒碗:“东子,你娘要是在,看见你成亲,肯定高兴。”

谢文东端起酒碗,跟乡亲们一一碰过,仰头喝了一大口。高粱酒烈,烧得喉咙发烫,却暖得心里舒服。张彩霞坐在他旁边,给乡亲们夹菜,脸上的红晕比红布还艳。

正热闹着,村口突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个急促的声音:“谢文东在吗?李团长让我来送消息!”

谢文东心里“咯噔”一下,放下酒碗就往外跑。门口站着个骑兵,军装沾着尘土,脸上满是焦急:“谢大哥,国民党军打过来了,李团长让你赶紧回部队!”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乡亲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张彩霞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却没捡,只是盯着谢文东。

谢文东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花籽——刚种下,还没发芽,又看了看张彩霞,她的眼睛里蒙着层水雾,却没说话。

“消息准确吗?”他问骑兵。

“准确!昨天夜里国民党军偷袭了我们的前哨,牺牲了三个弟兄!”骑兵喘着气,“李团长说,只有你能稳住三团!”

三叔公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东子,去吧。当年日军来了,你保我们;现在国民党军来了,你也得保国家。家里有我们,彩霞我们帮你照顾。”

张彩霞弯腰捡起筷子,擦了擦,走到谢文东跟前,从兜里摸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到他手里:“这是我连夜缝的护心符,里面塞了点艾草,能安神。”她顿了顿,又说,“你要回来,我还在院子里种花。”

谢文东打开红布,里面是个小小的布偶,绣得不太规整,却看得出来用了心。他把护心符揣进怀里,紧紧抱住张彩霞:“等我回来,就陪你种满院子的花。”

他进屋换了军装,把那粒玉米种揣进上衣口袋,又拿起李团长送的牛皮水壶,挂在腰间。战士们送的红布被他叠好,交给张彩霞:“等我回来,再挂起来。”

乡亲们送他到村口,孩子们举着刚长芽的花籽,大声喊:“谢叔叔,早点回来!”

谢文东翻身上马,骑兵在前面带路,马蹄扬起尘土,遮住了村子的影子。他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张彩霞站在村口,手里攥着那块红布,像一团火。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谢文东!等等!”

谢文东勒住马,回头看见个穿着黑褂子的男人,手里提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是村里的二流子谢老三,平时游手好闲,日军在的时候还帮着日军跑腿,乡亲们都不待见他。

“你干啥?”谢文东皱起眉头。

谢老三把包袱往他手里一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里面是我攒的几块银元,还有两个窝窝头。当年……当年我对不起你,帮日军烧了你家房子,现在国民党军来了,我也想做点正经事。”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想跟着你去打仗,赎罪。”

谢文东盯着他,想起当年日军烧房子时,谢老三确实站在日军旁边,手里还拿着火把。但此刻他的眼睛里满是愧疚,不像是装的。“行。”谢文东把包袱扔给他,“跟上,别拖后腿。”

谢老三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连忙跟上马:“哎!谢谢谢大哥!”

一路上,谢老三话不多,只是默默地跟着。到了三团驻地,李团长正站在操场上骂人,看见谢文东,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可来了!三团的弟兄们都等着你呢!”

战士们看见谢文东,都围了上来,小吴举着那个弹壳哨子,激动地说:“谢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谢文东扫了一眼队伍,大多是老面孔,还有些新补充的兵,脸上带着稚气。“弟兄们,”他开口,声音比在老家时洪亮了许多,“国民党军想抢我们的胜利果实,想让我们再回到以前的苦日子,咱们答应吗?”

“不答应!”战士们齐声喊,声音震得树叶都落了下来。

李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休整,明天凌晨进攻。你还是带三营,老规矩。”

谢文东点了点头,刚要说话,突然看见谢老三站在队伍后面,手足无措的样子。“那是谢老三,”他指了指谢老三,“以前犯过错,现在想赎罪,给三营当炊事员吧。”

谢老三连忙点头,跟着炊事班的老王走了。老王瞪了他一眼:“好好干活,要是敢偷懒,我饶不了你!”

夜里,谢文东躺在营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出怀里的护心符,又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玉米种,心里想着张彩霞,想着院子里的花籽,想着乡亲们。

突然,外面传来争吵声。谢文东起身出去,看见谢老三和小吴扭打在一起,老王在旁边拉架。“咋回事?”他喝了一声。

小吴松开手,指着谢老三:“谢大哥,他偷藏粮食!我看见他把馒头往怀里塞!”

谢老三脸涨得通红,从怀里掏出个馒头,低着头说:“我……我想留给我娘,她还在村里,不知道有没有吃的。”

谢文东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的娘,当年就是因为没粮食,饿死在山洞里。“老王,”他说,“给谢老三多拿两个馒头,让他托人捎回去。”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谢老三看着谢文东,眼圈红了:“谢大哥,谢谢你……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偷懒。”

第二天凌晨,进攻开始了。国民党军的火力很猛,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阵地上。谢文东趴在战壕里,看着前面的敌人,想起当年跟日军打仗的日子,心里的狠劲又上来了。

“三营,跟我冲!”他大喊一声,跳出战壕。

战士们跟着他冲了上去,小吴举着枪,子弹一颗接一颗地打出去。谢老三在后面,背着个饭桶,冒着枪林弹雨给战士们送水送馒头。有颗子弹擦过他的耳朵,他吓得一哆嗦,却还是往前跑:“弟兄们,喝水!”

战斗打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才结束。三团伤亡不小,小吴的胳膊中弹了,缠着绷带,却还笑着说:“谢大哥,我打死了三个敌人!”

谢文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突然听见有人喊:“谢大哥,谢老三不见了!”

老王跑过来,脸色发白:“刚才打扫战场,没看见他,饭桶也不见了!”

谢文东心里一沉,难道谢老三又跑了?他正要派人去找,突然看见谢老三从远处跑过来,怀里抱着个伤员,身上全是血。“谢大哥,我救了个弟兄!”他气喘吁吁地说,“他被敌人包围了,我偷偷绕过去,把他救出来了!”

伤员虚弱地笑了笑:“谢大哥,多亏了谢老三,不然我就没命了。”

谢文东看着谢老三,他的脸上沾着血和泥,却笑得很灿烂。“好样的。”他说,“以后你就是三营的正式战士了。”

谢老三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战斗越来越激烈。国民党军又增派了援兵,三团的压力越来越大。李团长召集干部开会,眉头皱得紧紧的:“敌人的援兵太多,我们的弹药快用完了,得想个办法突围。”

谢文东看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这里是黑风口,地势险要,敌人肯定想不到我们从这里突围。我带三营掩护,你带大部队先走。”

李团长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了。要走一起走。”

“没时间了!”谢文东提高了声音,“再不走,弟兄们都得死在这里!我跟三营的弟兄们守着黑风口,能拖多久拖多久。”

小吴突然站起来:“谢大哥,我跟你一起!”

“还有我!”谢老三也站起来,“我也跟你一起!”

战士们都纷纷站起来,喊着要跟谢文东一起守黑风口。李团长看着他们,眼圈红了:“好,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在根据地等你们。”

突围定在夜里。谢文东带着三营的弟兄们守在黑风口,敌人的进攻越来越猛,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火星子。谢老三的腿中弹了,却还趴在地上开枪:“谢大哥,我还能打!”

小吴的绷带又渗出血了,他咬着牙,把最后一颗子弹压进枪膛:“谢大哥,拼了!”

谢文东摸出那个牛皮水壶,喝了一大口高粱酒,然后把剩下的酒递给弟兄们:“喝一口,暖暖身子。”

酒喝完了,水壶被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文东举起枪,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冲!”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张彩霞的声音:“谢文东!小心!”

谢文东回头,看见张彩霞骑着驴,手里拿着个布袋子,正往这边跑。敌人的一颗子弹擦过她的耳边,她却没停下:“我给你们送弹药来了!”

“彩霞!你怎么来了?”谢文东大喊,心里又急又气。

张彩霞跑到战壕边,把布袋子扔给他:“乡亲们听说你们弹药不够,都把家里的猎枪子弹捐出来了!还有,这是我刚种出来的玉米,给你们垫垫肚子!”

布袋子里除了子弹,还有几个煮好的玉米,带着热气。谢文东拿起一个玉米,塞到谢老三手里:“吃了,有力气打仗。”

敌人又发起了进攻,张彩霞捡起地上的枪,虽然不会用,却还是指着敌人的方向。谢文东一把把她拉到战壕里:“快回去!这里危险!”

“我不回去!”张彩霞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要走一起走!当年你跟我说,等

胜利了就一起种玉米、种花草,现在还没等到花开,我哪儿也不去!”张彩霞攥着谢文东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却不见半分惧色。

谢文东喉结滚动,刚要开口,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泥土溅了他们满身。他一把将张彩霞护在身下,趴在战壕里吼道:“小吴!带彩霞从侧后方的密道走!那是我当年躲日军时挖的,只有村里人知道!”

“谢大哥,我不能走!”小吴刚要反驳,就被谢文东狠狠推了一把,“这是命令!你得把她安全送到根据地,不然我饶不了你!”

张彩霞还想挣扎,却被谢文东按住肩膀。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听话,回去帮我照看院子里的花籽。等我回去,咱们就把红布挂上,好好办场成亲酒。”他摸出怀里的护心符,塞回她手中,“这个你拿着,比在我这儿管用。”

张彩霞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狠狠点头,攥着护心符转身跟着小吴往密道跑。跑出去几步,她突然回头,朝着谢文东的方向大喊:“谢文东!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把你的玉米种全扔了!”

谢文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抹了把脸上的泥,抓起枪重新顶在战壕沿上。谢老三拖着伤腿挪过来,咬着牙把最后一颗猎枪子弹压进枪膛:“谢大哥,你放心,有我在,敌人冲不过来!”

“好兄弟。”谢文东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身边的弟兄们——有的胳膊缠着绷带,有的脸上划着血口子,却个个眼神如炬。黑风口的风卷着血腥味吹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弟兄们,守住这道口子,就是守住咱们的家!”

国民党军的进攻更疯狂了,照明弹接二连三地升空,把黑风口照得如同白昼。谢文东精准地扣动扳机,每一发都撂倒一个敌人,枪托抵在肩上的触感,竟比锄头更让他熟悉。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回头一看,谢老三的胸口被弹片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正汩汩往外冒。

“谢老三!”谢文东扑过去按住他的伤口,可血根本止不住。

谢老三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馒头,递给谢文东:“谢大哥……这个……给你……我娘……托人捎信说……花籽发芽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睛却望着村子的方向,“我总算……赎罪了……”

谢老三的手重重垂了下去,馒头滚落在泥地里。谢文东捡起馒头,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他把馒头塞进怀里,站起身,对着弟兄们大喊:“为谢老三报仇!”

“报仇!报仇!”喊杀声震彻山谷,三营的弟兄们像猛虎一样冲出战壕,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谢文东的刺刀捅进敌人胸膛时,突然想起谢老三刚来时的怯懦模样,想起他为了给娘捎馒头的慌张,想起他拖着伤腿救伤员的决绝——原来人真的能在炮火里,把亏欠的过往一点点补回来。

战斗从深夜打到黎明,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黑风口的枪声终于稀疏下来。谢文东靠在断墙上,浑身是伤,手里还握着那把卷了刃的刺刀。战壕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弟兄们的尸体,有的还保持着开枪的姿势,有的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玉米。

“谢大哥……”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声音,谢文东挣扎着爬过去,看见小吴靠在石头上,腿上中了两枪,脸色惨白如纸,“我……我把张彩霞送到根据地了……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说玉米种……她替你种在院子中央了……”

谢文东握住小吴的手,刚要说话,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军号声——是李团长带着援兵回来了!他抬头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的八路军战士冲了过来,国民党军见状,仓皇逃窜。

李团长骑马奔到黑风口,看见战壕里的惨状,眼圈瞬间红了。他跳下马,抱住谢文东:“老谢,你挺过来了!三团的弟兄们……”

“李团长,”谢文东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谢老三是个好战士,小吴……得赶紧送医。”他从怀里摸出那个被鲜血浸透的馒头,递了过去,“这是谢老三……留给我的。”

李团长接过馒头,手指颤抖。他回头对身后的卫生员大喊:“快!把伤员抬下去!”

休整了三天,谢文东带着幸存的弟兄们准备回根据地。出发前,他站在黑风口上,望着谢家坳的方向。风里似乎传来了玉米生长的声响,还有张彩霞哼着的小调。李团长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把新的步枪:“老谢,三团团长的位置,还等着你。”

谢文东接过步枪,又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玉米种——那粒被他揣了一路的种子,竟在血与汗的浸润下,微微发了芽。他笑了笑,把种子小心地放进枪托的缝隙里:“等把国民党军赶跑了,我还是要回谢家坳。院子里的花该开了,彩霞还等着我办成亲酒呢。”

归队的路上,战士们抬着谢老三的遗体,走得很慢。路过一片玉米地时,谢文东让队伍停了下来,他蹲下身,把那粒发芽的玉米种埋进土里:“谢老三,等明年这时候,玉米就熟了,我给你娘送过去。”

走到根据地边界时,远远就看见张彩霞站在路口,手里攥着那块“革命伴侣”的红布。她看见谢文东,眼睛一下子亮了,快步跑过来,却在看见他满身的伤时,眼泪又掉了下来:“你怎么弄成这样?”

“没事,小伤。”谢文东笑着张开胳膊,把她抱进怀里,“你看,我回来了。”

张彩霞在他怀里蹭了蹭,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个花籽袋:“院子里的凤仙发芽了,鸡冠也冒头了。还有,我把你的玉米种种在了最中间,现在已经长到膝盖高了。”

“真的?”谢文东松开她,眼里满是期待。

“嗯!”张彩霞使劲点头,把红布递给他,“等咱们回去,就把它挂在堂屋正中央。”

谢文东接过红布,阳光照在上面,“革命伴侣”四个字格外耀眼。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战士们,看了看李团长,又看了看远处的群山——那里有他流过血的战场,有他牺牲的弟兄,也有他即将开花的院子。

李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先回根据地养伤。等伤好了,再跟国民党军好好算算总账。”

谢文东点了点头,牵着张彩霞的手,跟着队伍往根据地走。红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怀里的护心符温热,枪托里的玉米种正迎着阳光,倔强地生长。

可谁也没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穿着国民党军装的人影正盯着他们,手里的望远镜镜片反射出冷光。那人嘴角勾起一抹阴笑,从怀里摸出个信号弹,轻轻扣动了扳机——红色的信号弹划破天空,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谢文东猛地抬头,看着那道红色的光,心脏骤然缩紧。他握紧了张彩霞的手,又摸了摸枪托里的玉米种,突然想起谢老三临终前的话,想起黑风口未干的血迹,想起院子里刚发芽的花草。

那道信号弹究竟是冲着谁来的?是冲着他这个“归田又归队”的老兵,还是冲着身后的根据地?张彩霞手里的红布还没挂上堂屋,枪托里的玉米种还没结出果实,那些牺牲的弟兄还没等到真正的太平——这刚刚盼来的平静,难道又要被炮火撕碎?他紧紧攥着步枪,指节发白,望向信号弹升起的方向,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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