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1 章:西征整军(至元二十九年春?斡耳朵校场)
克鲁伦河东岸的校场还浸在晨雾里,淡金色的阳光穿透雾霭,在结着薄冰的河面洒下碎金。拔都的西征军已在此集结三日,三万骑兵按 “十骑为队,百骑为营” 的规制列阵,队列间的空隙刚好容两骑并行,这是蒙古军 “疏而不乱” 的阵法要义。岸边的胡杨树干上系着红色军旗,风过时猎猎作响,与甲胄碰撞的 “锵锵” 声、战马喷鼻的 “咴咴” 声交织成整军的序曲。
萧虎踏着晨露走进校场,靴底踩在结霜的草地,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身着玄色皮甲,甲片上的虎纹錾刻沾着露水,在阳光下泛着暗光。不远处,拔都的银甲更显耀眼,甲片用西域镔铁打造,边缘鎏金,这是术赤系诸王的标志性甲胄。“萧公来得早,” 拔都策马迎上,马蹄踏过的地方,草叶上的露珠飞溅,“昨日探马回报,罗斯人的先锋已到第聂伯河,咱们得比原计划再快十日。”
校场北侧搭着十座牛皮指挥帐,帐前的旗杆上挂着 “西征左军”“炮阵营” 等旗号,按蒙古军制分属不同千户统领。萧虎的目光扫过帐前晾晒的马具:“马鞍的皮带都涂了羊脂?” 拔都点头:“漠北春寒,涂脂防裂,” 这是萧虎去年教的汉军护具法子,“你派来的匠人教得仔细,连最老的马夫都学会了。” 晨雾渐散,远处的克鲁伦河开始解冻,冰块撞击的 “咔嚓” 声,像在为大军出征倒计时。
骑兵列阵的校场用白石灰画着纵横标线,每队骑兵的站位精确到尺。十骑为队的小阵呈楔形,队长居前,左右各四骑,间距三尺,这是蒙古军冲锋时的标准阵型 —— 前锐后稳,便于穿插。百骑为营的大阵则按 “左射、右冲、中护” 排列,左营配弓箭,右营带弯刀,中营护旗手,分工严明如钟表齿轮。
术赤系千户帖木儿正亲自校正队列,他手持长杆,杆头系着红绸,哪里歪斜就往哪里指:“第三队左数第二骑,马蹄超线半尺!” 那名骑兵立即勒马调整,马蹄踏在石灰线上,分毫不差。帖木儿转头对萧虎解释:“拔都汗说,列阵如织网,网眼匀才能捕大鱼,” 去年西征花剌子模时,因队列松散被敌军冲散,损了三百骑,“这次再不敢马虎。”
骑兵的甲胄按等级区分:千户穿银甲,百户穿铁甲,普通骑兵着皮甲,但无论等级,甲胄内侧都缝着羊皮衬里,“春寒刺骨,” 拔都扯开自己的甲襟,露出衬里的羊毛,“这是萧公送的汉地法子,比单纯裹毡轻便。” 队列前的战马也按毛色归类,白马队、黑马队、花马队各成方阵,马鬃都系着红绸,风吹时如红浪翻涌,煞是壮观。
十门 “镇北加强型” 炮阵沿克鲁伦河岸一字排开,炮位用青石垒砌,高出地面三尺,防止河水上涨浸泡炮身。每门炮间距十丈,既避免发射时相互干扰,又能形成交叉火力,这是周显按《军器监炮阵图》规划的 “一字长蛇阵”,专克城防。炮口一律指向西方,准星正对远处的土坡 —— 那里按基辅城高度堆了靶标,用于校准射程。
周显正蹲在第一门炮前,用象牙尺量炮口直径:“三寸七分,” 与军器坊的记录丝毫不差。他命学徒将标杆插在五十步、百步、百五十步处,标杆顶端绑着红布:“顺风时瞄准标杆偏左半寸,” 他对拔都的炮手演示,“逆风则偏右一寸,石弹受风力影响最大,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去年有炮手忽略风向,石弹偏出靶标三十步,被周显罚抄《炮术要诀》二十遍。
炮身的虎纹錾刻里嵌着铁矿粉,在阳光下泛着淡青光,这是防伪标记,也是校准标识 —— 周显用磁石笔轻触虎眼,光晕最亮处便是瞄准基线。“每门炮配三十名甲士,” 他对拔都的炮营统领交代,“五人装弹,五人清膛,五人看风向,十五人护炮,分工定死,不许乱换。” 炮旁堆着石弹,每颗都刻着重量 “三十五斤”,用红漆标注,这是按炮膛容量精确计算的,超重则炸膛,过轻则射程不足。
拔都从本部选了五十名精壮骑兵学炮术,此刻正围着周显的工匠们听讲,地上摊着《炮术图解》,用蒙古文标注着 “装弹步骤”“引信长度”“射程换算”。周显的大徒弟李铁牛正演示装弹:“先填火药五斤,捣实;再垫干草三寸,防石弹擦火;最后放石弹,务必居中。” 他边说边用木槌夯火药,每夯三下停一停,“夯太急会生热,容易走火。”
一名蒙古炮手急于尝试,抓起石弹就往炮膛塞,被李铁牛一把按住:“石弹有裂纹!” 他举起石弹对着阳光,一道细微的裂痕清晰可见,“这种弹十发九炸,伤的是自己人。” 拔都脸色一沉,命人将所有石弹重新检查,果然又挑出三颗带裂的,当即把负责验弹的兵卒打了二十军棍:“炮术无小事,半点马虎都要人命!”
训练到正午,周显让炮手实弹试射。第一发石弹在风里偏了五步,砸在靶标旁的土坡上;第二发调整了准星,正中靶心,土块飞溅。拔都拍着周显的背大笑:“汉家工匠真有本事!” 周显却皱眉:“风力每刻钟变三次,得派专人盯风向标,” 他指着炮旁新立的鸡毛标,“鸡毛斜几度,准星偏几分,这口诀得背熟。” 炮手们立刻跟着念:“鸡毛斜三寸,准星左移一分;斜五寸,左移两分……” 声音在河岸上回荡。
校场西侧的物资堆如山峦,按 “粮草、军械、药材” 分类码放,每堆前插着木牌,写着数量、经办人、核验日期。拔都的司库官正与萧虎派来的文吏对账,桑皮纸清单上密密麻麻:“战马三万匹(河西骏五千,漠北马两万五),草料六十万束,火药五千斤,铁箭十万支……” 每念一项,两人就共同在旁画押,少一根箭都要注明原因。
药材堆里,完颜雪留下的医官们正清点草药,甘草、当归、止血草按 “十人份” 打包,药包上用红漆画着十字。“这是完颜夫人临终前核对的清单,” 医官长对萧虎说,“她特意加了三倍的解毒药,说罗斯森林多毒虫。” 萧虎拿起一包止血草,叶片干燥完整,这是完颜雪教的 “春采嫩叶,阴干备用” 的法子,指尖抚过草叶,仿佛还能触到她的温度。
军械堆里的铁甲闪着冷光,每副甲胄内侧都刻着铁匠姓名和日期,这是 “追责制”—— 若甲胄在战场上开裂,可追溯到匠人。拔都拿起一副铁甲试穿,甲片贴合身型,活动自如:“比去年的轻了五斤,” 萧虎解释:“用了汉地的‘百炼钢’技法,减重不减质。” 司库官在清单上注明 “铁甲两千副,均刻匠名”,由拔都与萧虎的亲信共同盖章,才算核验通过。
牛皮指挥帐内,克鲁伦河舆图铺满整张案几,拔都用狼毫笔在基辅城位置画了个圈:“城防用橡木和夯土,厚三丈,寻常投石机打不动,” 他点着萧虎派来的炮阵,“全靠这十门炮轰开缺口。” 萧虎却指着舆图上的支流:“第聂伯河有浅滩,罗斯人可能从水路袭扰,得派三百骑守渡口。” 拔都立即点头:“就派帖木儿的千户去,他水性好。”
谈及战利品分配,拔都用骨匕划开舆图:“罗斯的皮毛、琥珀归我七成,铁料、木材归你三成,如何?” 萧虎摇头:“炮阵损耗要算进去,每门炮配三十名护兵,粮草消耗不小,” 他在 “铁料” 处加重了笔迹,“军器坊急缺铁矿,这三成得保证。” 拔都笑:“萧公还是这么精于算计,” 最终敲定 “铁料全归萧虎,皮毛琥珀按六四分成”,两人在补充协议上签字,骑缝处盖了双印。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拔都的亲卫来报:“乃马真后的旧部在营地外围徘徊。” 萧虎眼神一凛:“虽已囚了乃马真,但余党未清,” 他建议拔都派心腹看守军械库,“火药、箭簇这些要害,绝不能让外人碰。” 拔都立即下令换防,将所有要害岗位换成自己的怯薛军:“萧公提醒得是,家贼难防。” 会商到日暮,两人的影子在舆图上重叠又分开,同盟的温情下,是各自的提防与算计。
校场角落新立了座小小的石祭台,台上放着完颜雪的灵位,供着她常用的医针和药囊。拔都的骑兵路过时,都会驻足行礼,连最粗豪的蒙古汉子也神色肃穆。“那姑娘替萧公饮毒酒时,我就在庆功宴帐外,” 帖木儿对身边的兵卒说,“那样的忠勇,该受草原人敬重。” 兵卒们纷纷点头,对萧虎的信任又深了几分。
萧虎站在祭台前,将一束干忍冬放在灵位前 —— 这是从完颜雪帐中取的标本。“你说要守好漠北,” 他低声道,“如今拔都西征,我守后方,也算不负你的托付。” 周显走来,递上炮阵的最终核验单:“所有炮械都刻了‘护疆’二字,” 这是萧虎特意加的,“也算告慰完颜姑娘的英灵。” 风过祭台,干忍冬的叶片轻响,像是无声的应答。
军心在血案后反而更凝聚。拔都的骑兵不再嘀咕 “汉蒙有别”,看到炮手们认真教炮术、文吏们仔细核物资,都道 “萧公的人靠谱”。连负责喂马的老卒都感慨:“完颜姑娘用命换的盟约,咱们得打胜仗才对得起她。” 这种无形的凝聚力,比任何军令都更能鼓舞士气,让整支西征军透着一股同仇敌忾的锐气。
临行前夜,周显给拔都的炮手做最后交底,特意避开核心技术:“火药配方按‘硝七硫二炭一’配,但具体舂捣时间、晾晒火候,得咱们的工匠操作。” 他指着炮尾的暗纹:“这是‘镇北炮’的防伪标记,非我军工匠修不了,” 这是防止技术外泄的关键,“若炮身出问题,只能找随营的汉匠,外人拆修必炸膛。”
拔都虽想学到全套炮术,却也明白萧虎的顾虑,只笑道:“有工匠跟着就够了,能打胜仗就行。” 周显趁机强调:“每门炮的核心零件 —— 炮栓、准星,都由汉匠保管,换零件需两人同验,” 他给拔都的炮营统领发了令牌,“见此牌才能领零件,缺一不可。” 这种层层设防的技术保护,让拔都既得到战力支持,又无法完全掌控炮术核心,权谋暗藏在技术细节里。
随营的三十名汉匠都签了 “守秘契”,若私传炮术,全家流放岭南。周显在契书上盖了镇北司的印:“咱们是军器坊的人,守的是汉家手艺,” 他对工匠们说,“既要助拔都西征,也要护好祖宗传下来的本事。” 工匠们齐声应诺,将契书贴身收好,这是他们对职责的承诺,也是对萧虎的忠诚。
拔都的西征军出发前夜,克鲁伦河岸摆起饯行宴。拔都从腰间解下一把弯刀,刀鞘镶着波斯宝石,刀柄缠着鲨鱼皮:“这是罗斯可汗的贡品,削铁如泥,” 他双手递给萧虎,“见刀如见我,后方有事,飞骑传信,我必回援。” 萧虎接过刀,拔刀时寒光一闪,刀刃在月光下泛着蓝芒,确是好刀。
萧虎回赠的是一卷 “镇北炮” 图纸,用桐油浸过的布包裹,防水防潮。“这是攻城炮的基础图纸,” 他特意注明 “不含火药配方和核心零件尺寸”,“你照着造,能打百步远,够守营地了。” 拔都展开图纸,虽看不懂汉家文字,却能看出炮身结构精巧,当即命书记官收好:“萧公够意思,” 他举起马奶酒,“我在基辅等你共享庆功酒!”
赠礼背后各有深意:拔都的弯刀是军事支援的承诺,萧虎的图纸是有限技术共享,既巩固同盟,又保留制衡 —— 拔都需依赖萧虎的炮术支援,萧虎则通过技术壁垒确保拔都不会失控。酒过三巡,两人击掌为誓,掌风里既有江湖义气,也有军政同盟的清醒算计。
出征前夜,校场燃起百堆篝火,三万骑兵围着篝火列坐,甲胄在火光下泛着暖光。拔都披银甲站在高台上,举起酒杯:“乃马真后想害萧公,完颜姑娘以命相护,这盟约是血换来的!” 他将酒泼在地上,“西征不为掠夺,为的是草原安宁,为的是对得起牺牲的忠勇之士!” 台下齐声呐喊,声震河谷。
萧虎站在拔都身侧,指着西方:“罗斯草原的铁料、木材,能让咱们的炮更利、甲更坚;守住后方,你们才能无后顾之忧。” 他命人推来一门炮,夜间试射,石弹在黑暗中划出弧线,轰然击中远处的靶标,火光冲天。骑兵们欢呼着举起刀枪,甲胄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欢呼声混在一起,将士气推向高潮。
篝火渐弱时,拔都下令 “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兵卒们纷纷回营检查装备,有的擦箭,有的喂马,有的对着完颜雪的祭台默默祈祷。周显的工匠们给炮身裹上防潮毡,炮手们最后检查一遍准星,连最细微的环节都不放过。克鲁伦河的流水声里,整支西征军像一张绷紧的弓,只待天明的出发号令,便要射出穿云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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