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声?”
“传音?”
弟子呆呆地重复着这两个词汇,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老师这番话震出了躯壳。他痴痴地看着实验台上那台由“旋转圆筒”与“振动钢针”组成的神秘装置,仿佛在仰望两座通往神之领域的巍峨巨山。
张大山看着弟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知道,对于一个真正的格物者而言,再多的金钱与权势,也比不上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所带来的诱惑。
“怎么?吓傻了?”张大山的声音将弟子的心神拉回了现实。
“不……不是。”弟子猛地回过神来,脸颊因为过度的兴奋而涨得通红,“老师,弟子只是……只是不敢相信!声音……那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声音,真的可以被‘留住’吗?就像……就像画师用笔墨留住山水一样?”
“为何不可?”张大山反问。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他一贯的引导方式,向自己的学生提问。
“你且说说看,声音的本质是什么?”
“是振动!”弟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很好。”张大山赞许地点点头,“那你看此物。”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根悬在涂蜡圆筒上方的钢针。
“此物亦在振动。若我等让它的振动,与声音的振动完全一致,那它是不是就成了声音的‘刻刀’?”
“刻刀?”弟子的呼吸急促起来,思路被老师完全带动,“老师的意思是……用这根针的振动,去‘雕刻’些什么?”
“然也。”张大山指着下方那个缓缓旋转的涂蜡圆筒,“声音无形,振动无影。但若我等能用这振动的‘刻刀’,在一件‘实物’之上,留下一道独一无二的‘痕迹’,那这道痕迹,是不是就等同于被‘固化’下来的声音?”
这番话,如同一道开天辟地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弟子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对啊!
声音是振动!
振动可以传递力量!
力量可以在物体上留下痕迹!
那这痕迹,反过来,不就是声音的“画像”吗?!
“弟子明白了!”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老师!这……这简直是……夺天地之造化!我等要做的,不是留住声音,而是刻录下声音的‘形状’!”
“正是此理。”张大山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学生,“那么现在,新的问题来了。这承载痕迹的‘画纸’,也就是这个圆筒,该用何种材料才最是合适?”
这个问题,瞬间将弟子的狂喜拉回了冷静的思考。
他走到实验台前,仔细端详着那个涂着一层厚厚蜂蜡的圆筒,陷入了沉思。
“此物……既要足够‘软’,能被微弱的声波振动所驱动的钢针轻易刻出痕迹,又要足够‘硬’,能让这痕迹在刻下之后,不会轻易变形走样,能被长久地保存下来。”他喃喃自语,思路越来越清晰,“太软则不成形,太硬则刻不动。这其中的分寸……最是难拿。”
“你说的很对。”张大山补充道,“除此之外,它还需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材质必须绝对均匀,否则旋转之时,高低不平,刻出的痕迹便会失真。”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途径。
“实验!”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随即相视大笑。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元圣的实验室彻底变成了一个材料学的“炼狱”。
他们几乎测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材料。
“锡箔。”弟子将一张薄薄的锡箔纸包裹在圆筒上,小心翼翼地开始了第一次尝试。他对着一个连接着振膜与钢针的简陋喇叭筒,大声唱了一段歌谣。
钢针确实在锡箔上留下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螺旋状划痕。
但当他们试图用另一根更钝的针去“读取”这道痕迹时,那薄如蝉翼的锡箔,却在读取针的压力下,瞬间被撕裂。
“失败了。”弟子沮丧地摇摇头,“锡箔太脆弱了,它只能‘记录’一次,却无法‘回响’。”
“下一个。”张大山面无表情。
“铅板。”这一次,他们换上了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软铅。铅足够柔软,也足够坚韧。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钢针在铅板上刻划时,产生了巨大的阻力。无论弟子如何大声呐喊,那刻出的痕迹,都浅得几乎无法分辨。
“还是失败。”弟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声波之力太过微弱,不足以在金属上留下足够深的‘伤痕’。”
铅板不行,锡箔不行。他们又尝试了硬化的黏土、晒干的凝胶,甚至是从遥远西域传来的沥青……
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整个实验,似乎又一次陷入了如同当初研制话筒时一样的僵局。
实验室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
直到一天夜里。
张大山看着桌上那个从实验开始便一直被用作基底的涂蜡圆筒,久久无言。
那层厚厚的蜂蜡,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是为了方便测试时固定各种材料而涂抹的“胶水”,却一直被他们当做理所当然的背景而忽略。
“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老师?”一直陪着他熬夜的弟子,闻声抬起头。
“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完美的‘画纸’。”张大山缓缓说道,“却忘了,有时候,最不起眼的东西,或许才是真正的答案。”
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那层蜂蜡上按了一下。
一个清晰的指纹,留在了上面。
“你看。”他对着弟子说,“它足够软,能轻易留下痕迹。”
他又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那道指纹。指纹消失了,表面又恢复了平整。
“它也足够‘宽容’,能反复擦写。”
“最重要的是……”他将那块蜂蜡凑到灯火前,微微加热。蜂蜡缓缓融化,又在冷却后,凝固成一片绝对光滑平整的镜面。
“它还能通过加热,轻易地恢复到最完美的状态。”
弟子呆呆地看着老师手中那块平平无奇的蜂蜡,脑海中如同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们费尽心力寻找了那么久的完美材料。
原来……
它一直就在眼前!
那一夜,师徒二人再无睡意。
他们以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心态,重新打磨制作了一个全新的黄铜圆筒。
他们将最纯净的蜂蜡融化,以一种独创的旋转涂抹法,在圆筒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绝对均匀的蜡层。
他们又用最高精度的车床,制作了一套全新的传动装置,确保圆筒在转动时,不会有丝毫的抖动与偏移。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入实验室时。
帝国历史上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留声机”,静静地矗立在了实验台的中央。
它结构简单,却又蕴含着无上的智慧。
一个手摇曲柄,连接着精密的齿轮,带动着涂蜡圆筒,以一种恒定的速度缓缓旋转。
圆筒的一侧,是一个黄铜打造的巨大喇叭筒,喇叭筒的末端,连接着一面云母制成的薄膜,振膜的中央,固定着一根闪烁着寒光的蓝钢刻录针。
“谁先来?”张大山看着自己的弟子,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弟子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他恭敬地说道,“此乃开启万世新声之神物,它的第一声啼鸣,理当由老师您来完成。”
张大山闻言,也不再推辞。
他缓缓走到那台机器前,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感慨。
他摇动曲柄,让圆筒缓缓转动起来。
他将刻录针,轻轻地放在了蜡筒的表面。
他对着那巨大的喇叭筒,用一种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缓缓念出了一句来自另一个世界、早已被他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诗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伴随着他的声音,那根蓝钢刻录针,如同一个被赋予了生命的舞者,在光滑的蜡筒表面,开始了急速的振动与雕刻。
一道充满了神秘韵律的螺旋状纹路,清晰地出现在了蜡筒之上。
念完了。
张大山缓缓抬起刻录针,停止了摇动曲柄。
整个实验室,落针可闻。
弟子看着那道神奇的纹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现在。”张大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让我们来唤醒它。”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根锋利的刻录针换下,替换上了一根更加圆润的播放针。
他将播放针的针尖,精准地放入了方才刻下的那道螺旋纹路的起点。
他再一次,缓缓地摇动了曲柄。
圆筒旋转。
播放针在那充满了韵律的轨道中,开始滑行。
针尖的振动,通过杠杆,传递到了云母振膜之上。
振膜开始以一种与之前完全相同的频率,开始振动。
振动推动了空气。
下一秒。
一个与元圣张大山一模一样的声音,虽然略带一丝金属的嘶哑与空旷,却充满了无可辩驳的真实感,从那巨大的黄铜喇叭筒中,清晰地传了出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一刻。
弟子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被彻底碾碎了。
他听到的,不再是“声音”。
而是“时间”。
是一段刚刚流逝掉的时间,被这台神奇的魔盒捕捉,然后,又原封不动地释放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格物!
这是……创世!
“老师……”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撼而变得嘶哑破碎,“我们……我们……究竟……造出了一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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