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锋的睫毛剧烈颤动,右肩的灼痛像根烧红的铁钎,正一寸寸往心口钻。
他咬着舌尖试图清醒,铁锈味在口腔里炸开,却只换来眼前更剧烈的扭曲——苏婉的脸重叠成三四个影子,秦凤梧的吼声被拉长成蜂鸣,连石壁上的青苔都在渗出诡异的幽蓝荧光。
\"婉姐...\"他哑着嗓子,想抬手指向她发间那枚玉簪——那是今早出门前他替她别上的,刻着并蒂莲的老玉,此刻却泛着冷白的光,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石头。
苏婉的指尖压在他腕间,脉搏弱得像游丝。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五道青紫色抓痕正顺着他锁骨往心脏攀爬,每爬过一寸,皮肤就凉上几分,仿佛有活物在皮下啃噬血肉。\"别说话。\"她扯下自己的浅蓝外套,叠成软枕垫在他颈后,发梢扫过他发烫的额头,\"唐晓晓!
你包里不是有符水吗?\"
蹲在石缝旁的唐晓晓猛地抬头,马尾辫扫过林月染血的衣襟。
她的帆布包拉链早被扯得变形,此刻正哆哆嗦嗦翻出个牛皮纸裹着的青瓷瓶:\"是...是我用雷击枣木灰和朱砂调的,上次在殷墟...\"话没说完,瓶塞\"啵\"地弹出,暗褐色的符水淋在韩锋右肩。
变故就在这一瞬发生。
青紫色的抓痕接触到符水后,突然泛起密集的黑泡,像热油里撒了把盐。
韩锋闷哼一声,肌肉剧烈抽搐,苏婉的手被他攥得生疼。
唐晓晓的指尖抖得握不住瓶子,\"当啷\"掉在地上:\"怎么会...这符水连千年尸毒都能解...\"
\"那是幽冥界的死气。\"秦凤梧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众人抬头,不知何时他已站在青铜门旁的断墙上,玄色道袍无风自动,腰间铜铃轻响,\"阳间的符火镇不住阴司的业火,小丫头。\"
韩锋强撑着偏过头。
这个总在幕后观察的相术掌门,此刻正垂眼盯着他,瞳孔里映着青铜门渗出的黑雾,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泉。
他想说话,喉间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试着运转\"天机之眼\",识海里竟浮起层墨色雾气,像块发霉的绸布,将原本清晰的命运线捂得严严实实。
\"第一次反噬?\"秦凤梧似笑非笑,抬手抛来枚巴掌大的铜镜。
镜面泛着暗黄的光,边缘刻满他从未见过的纹路,\"看看你自己。\"
铜镜落在苏婉膝头。
韩锋顺着她的手望去,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眉心处一点暗红印记——那是\"天机之眼\"的源起,此刻正被黑雾缠绕,像朵浸在墨汁里的花。
下一秒,他的识海突然炸开无数低语,有婴儿的啼哭、古钟的轰鸣、还有种像指甲刮石板的刺响,直往天灵盖里钻。
\"这是...什么?\"他捂住耳朵,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三界交汇的杂音。\"秦凤梧跳下来,靴底碾过片碎瓷,\"你以为'天机之眼'为何能看穿气运?
它本就是连接人、鬼、仙三界的钥匙。
幽冥界的门开得太频繁,钥匙自然会被阴气侵蚀。\"他弯腰拾起那面铜镜,指尖划过纹路,\"刚才那锁魂手,不过是阴司派来试钥匙的小卒子。\"
苏婉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韩锋惨白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图书馆查到的古籍——《阴阳要术》里说,能通三界者,要么成圣,要么成灰。
而此刻韩锋眉心的红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像滴要渗进骨血的朱砂。
\"那怎么解决?\"唐晓晓突然抓住秦凤梧的袖子,她翻到一半的古籍还摊在脚边,纸页被风掀起,露出\"三界交汇点\"几个朱砂批注,\"我刚才查了,死气入体要找交汇点才能...\"
\"小友别急。\"秦凤梧抽回袖子,目光重新落在韩锋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
等他的'天机之眼'彻底觉醒,别说这点死气,就算阴司大门全开...\"
话音未落,石缝里突然传来轻响。
林月靠在石壁上的身影晃了晃。
苏婉回头时,正看见她的右手——那只方才还能碰韩锋发梢的手,此刻正变得像晨雾般稀薄,指节处的血管若隐若现,连腕间那道沈家特有的银铃胎记,都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月姐?\"苏婉扑过去,指尖刚碰到林月的手背,就像穿过团柳絮。
林月抬头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口型是\"别担心\"。
可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还没飘到苏婉耳边,就散进了空气里。
韩锋勉强支起身子。
他望着林月逐渐透明的轮廓,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血池底,她用最后一丝气运撞开生门时说的话:\"我这条命,早该还给你了。\"此刻那抹即将消散的身影,像根细针,猛地扎破了他识海里的黑雾。
他的\"天机之眼\",突然动了。
林月的指尖穿过苏婉的手背时,韩锋喉间的腥甜突然涌得更凶。
他撑着石地爬过去,右肩的灼痛早被另一种更尖锐的疼盖过——那是三年前在沈家祠堂,他被打断三根肋骨时都没尝过的疼。
\"月姐!\"他抓住她即将消散的手腕,掌心只触到一片虚无,像捧着就要化掉的晨露,\"你说过要看着我掀了沈家家主的棺材板,说要喝我烤糊的桂花酿......\"
林月的唇瓣动了动,这次终于溢出一点气音:\"傻...别记着这些。\"她另一只手从颈间扯下条红绳,玉符随着动作滑落,在韩锋掌心烙下块温热的印子,\"龙脉...玉符,皇陵入口...在海底。\"
苏婉跪坐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外套下摆。
她看见林月耳后那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去年替韩锋挡沈家暗桩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她的身影一起变淡,像被橡皮擦慢慢抹掉的铅笔印。\"林月!\"她突然抓住韩锋的手腕,\"你看她的脚!\"
韩锋低头。
林月的布鞋尖已经完全透明,露出下方青灰色的石砖纹路,仿佛整个人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往另一个世界拽。
他额头抵着她逐渐模糊的膝盖,\"天机之眼\"的黑雾突然翻涌得更烈,识海里的杂音却在这一刻变轻了些——像有人隔着毛玻璃,轻轻拍了拍他的后颈。
\"接住。\"林月最后说的两个字混着风声。
她的指尖抚过韩锋眉心的红印,这次终于触到了实感,\"替我...看遍这人间。\"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连最后一点衣袂的褶皱都没留下。
韩锋攥紧掌心的玉符,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听见苏婉在抽鼻子,唐晓晓的古籍\"啪嗒\"掉在地上,还有秦凤梧轻轻叹了口气。
但下一秒,所有声音都被一声清越的剑鸣切断。
红衣女不知何时跃上了断墙,绣着金线的剑穗在风里炸开,像团跳动的火焰。
她的剑尖直指左侧山体,玄铁重剑出鞘半尺,\"叮\"地擦过块飞过来的碎石——那碎石本要砸向韩锋后颈。
\"有东西在阴影里。\"她侧头对众人喊,发间银饰摇晃,\"至少七...不,八个。\"
韩锋抬头。
山体背阴处的阴影正在扭曲,像摊被搅浑的墨汁。
先是露出几截骨白的手腕,接着是裹着黑布的小腿,最后走出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面具眼洞处泛着幽绿的光,像两盏泡在尸油里的灯。
他手持骨杖,杖头串着七颗半透明的珠子,每走一步,珠子就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
\"三界之门,终将开启。\"他的声音像两块磨盘在互相碾压,\"持钥者,归位。\"
唐晓晓猛地拽住苏婉的衣角:\"这是...《幽冥志》里的引魂人!
他们不是活人,是阴司养的'渡魂使',专门勾...勾将死之人的魂!\"她的指尖戳向对方骨杖上的珠子,\"那些是生魂!
被封在骨珠里的生魂!\"
韩锋的\"天机之眼\"突然不受控地运转起来。
识海里的黑雾被撕开条细缝,他看见——
漆黑的海底,一座用珊瑚和贝壳堆砌的宫殿正在上浮。
殿门刻着他在沈家密室见过的云雷纹,门内摆着九口金棺,最中间那口的棺盖正在缓缓抬起,露出里面铺着的金丝绣凤褥子。
褥子上什么都没有,却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像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抓着。
画面一闪而逝,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发疼。\"真正的皇陵...\"他抓住苏婉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腕骨,\"不在地下,在海底。
那些金棺...装的不是死人。\"
\"持钥者在说胡话。\"戴面具的渡魂使举起骨杖,七颗骨珠同时爆出血色流光,\"抓活的。\"
红衣女的剑终于完全出鞘。
她足尖一点断墙,整个人如同一道红色闪电劈进阴影里。
玄铁剑扫过的地方,黑雾发出\"滋啦\"的灼烧声,两个渡魂使的黑袍被剑气撕开,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架——他们的肋骨间还缠着未断的红绳,每根骨头上都刻着细小的咒文。
\"唐晓晓!\"苏婉把韩锋往石缝里推,自己抄起块碎砖挡在他身前,\"去秦先生那边!
他腰间的青铜铃能镇阴!\"
唐晓晓的马尾辫在跑动时扫过韩锋的脸。
她边跑边从包里摸出朱砂笔,在掌心画了道驱邪符,跑到秦凤梧身边时,那符已经被汗浸得模糊:\"前辈!
渡魂使最怕阳火,您的铜铃借我!\"
秦凤梧却没动。
他盯着韩锋掌心的龙脉玉符,玄色道袍下的手指轻轻蜷起。
直到渡魂使的骨杖砸出的阴风卷得他衣角翻飞,才慢悠悠从袖中摸出个铜铃,\"小丫头,捏紧了。\"
韩锋靠在石缝里,看着红衣女以一敌五。
她的剑招诡谲得像蛇,每次刺出都能挑断渡魂使骨杖上的红绳,被斩断的红绳立刻燃起幽蓝的火,把骨珠里的生魂烧得\"叽叽\"尖叫。
可每解决一个,阴影里就又走出两个新的,像永远杀不完的潮水。
他低头看掌心的玉符。
那是块羊脂玉,表面浮着若隐若现的血丝,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识海里的黑雾不知何时开始波动,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在隔着雾试探他的识海边界。
\"稳住。\"他咬着牙,把玉符按在眉心的红印上。
烫意顺着皮肤往识海里钻,黑雾突然翻涌成漩涡,将那些婴儿啼哭、古钟轰鸣的杂音全卷了进去。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清晰,一下,两下,像重锤敲在鼓面上。
\"韩锋!\"苏婉的惊呼混着剑刃劈裂骨头的脆响,\"他们往你这边来了!\"
韩锋抬头。
三个渡魂使冲破红衣女的剑网,骨杖上的骨珠泛着血光,正摇摇晃晃朝他逼近。
他握紧玉符,突然看清了他们骨头上的咒文——那是用阴文刻的\"锁魂\"二字,每个字里都凝着团黑血。
\"天机之眼,开。\"他低喝一声。
识海里的黑雾漩涡突然加速,在中心处裂开道金色的缝。
他看见三个渡魂使的骨杖里缠着的生魂,看见他们背后阴司的黄泉路,甚至看见戴面具的首领腰间挂着的——半块和他掌心玉符纹路相同的玉。
\"原来如此。\"他的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
玉符在掌心发烫得更厉害,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黑雾正在被这热度一点点融化。
红衣女的剑鸣再次响起。
这次她的剑锋直取戴面具首领的咽喉,玄铁剑上缠着的红绳突然爆出刺目金光——那是林月消失前,偷偷系在她剑穗上的气运红线。
首领的面具被劈开半块,露出底下没有眼睛的脸。
他发出刺耳的尖叫,骨杖重重砸在地上。
阴影突然退潮般缩回到山体里,只留下满地碎骨和几缕未散的黑雾。
韩锋的识海终于安静下来。
他摸了摸眉心,红印的颜色淡了些,黑雾也退到了识海边缘,像团被拍散的墨。
掌心的玉符还在发烫,他能清晰感觉到,里面藏着条若有若无的气脉,正顺着他的手臂往心脏里钻。
\"这玉符...\"秦凤梧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掌心,\"比我想的更有意思。\"
苏婉蹲下来,用外套角给他擦嘴角的血:\"你刚才...是不是又用了那眼睛?\"
韩锋把玉符塞进她手里:\"帮我收着。\"他望着山体阴影处未散的黑雾,喉咙发紧,\"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夜风卷着林月留下的最后一点气息掠过众人。
龙脉玉符在苏婉掌心发出暖白的光,将韩锋眉心的红印映得发亮——那抹红,正随着玉符的光,缓缓渗进他的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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