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比澳门的更冷,砸在武汉码头的铁皮棚上,像无数把小锤,敲得人心头发紧。
京红正在棚里核对胡老头送来的药铺账目,张三蹲在角落里,用那把象牙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戚干赌场的流水。他最近戒了赌,手指却总在空处捻动,像还在捏着骰子,只是眼神里的混沌,早已被清明取代。
“红丫头,”张三把算好的账册递过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戚干在长沙新开了三家烟馆,账本上写着‘药材’,其实藏的是鸦片。”
京红刚接过账册,棚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密集得像暴雨。张猛冲进来,手里的刀还在滴血:“是戚干的主力!陆则带着人,把码头围死了!”
话音未落,棚顶就被炸开个洞,木屑混着雨水砸下来。陆则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种冰冷的笑意:“京红,交出胡老头和账册,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张三把京红往棚后的暗门推:“你走!我断后!”
“你断不住!”京红拽着他的胳膊,“他们有枪!”
“我知道。”张三笑了,脸上的疤在雨里显得格外清晰,“但我会赌——赌他们的子弹,没我的命快。”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给京红,是那只被踩扁的铜酒壶,“这是我爹的,他说张天一家的人,骨头都硬。”
京红这才知道,他的名字不是“三儿”,是“天一”——张天一。他爹当年取这名字,是盼他“天一生水,能镇住邪火”。
“走啊!”张三猛地把她推进暗门,转身抄起墙角的铁撬棍,冲棚外喊,“陆则!你爷爷在这!来赌一把啊!”
暗门关上的瞬间,京红听见外面传来枪声,传来张三的笑骂声,传来铁撬棍砸在骨头上的闷响。她顺着暗道往前爬,指甲抠进泥里,血混着雨水往下滴。
不知爬了多久,她从另一头的出口钻出来,正好撞见胡老头带着药庄的人赶来。“红丫头!”胡老头的白胡子上全是冰碴,“张三呢?”
京红指着暗门的方向,说不出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等他们冲回去时,铁皮棚已经塌了一半。陆则的人不见了,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张三靠在断墙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手里还攥着半本被血浸透的账册。
他还有气,看见京红,眼睛亮了亮,嘴角扯出个笑:“我赢了……他们没追上你。”
京红扑过去,想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可血太多了,像决堤的江水,怎么都堵不住。“张三!你撑住!胡老带来了药!”
“别叫我张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枯瘦的手指抓住京红的手腕,力气却大得惊人,“我爹说……我叫张天一……”
“对,你是张天一!是惊鸿派的张天一!”京红的眼泪砸在他脸上,“你撑住,我们还没开干净的赌场……”
“开不了了……”他笑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我算过……这辈子的赌债……该还了……”
他的手松开了,那半本账册掉在地上,被雨水泡开的字迹里,还能看清最后一行——是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的“张天一”,像个终于敢堂堂正正写在纸上的名字。
胡老头蹲下来,用马褂盖住张三的脸,白胡子抖得厉害:“这傻小子……当年我带他赌第一把时,他就说,要做天下第一的赌徒……原来他早就算好了,最后一把,赌的是命……”
雨还在下,砸在铁皮上,砸在账册上,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京红捡起那只铜酒壶,壶身上的瘪痕还在,却像是突然有了分量,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终于明白,张三不是戒不了赌,他只是把“赌”换了个地方——以前赌的是铜板,是铺子,是虚无缥缈的输赢;后来赌的是信任,是情义,是明知会输也要押上的命。
就像胡老头说的,有些人的“赌”,不是贪,是憾。是想用最后一把梭哈,赎回那些被自己输掉的、最珍贵的东西——比如爹的期望,比如娘的账本,比如一个能堂堂正正告诉别人“我叫张天一”的名字。
很多年后,京红在武汉重开了一家小小的账房,账房的墙上挂着一把象牙算盘,和一只修好了的铜酒壶。有人问起这壶的来历,她总会说起那个叫张天一的男人。
他不是赌鬼,不是败家子,只是个用一生的荒唐,算清了“情义”二字的人。
原来这世上最狠的赌,不是押上金银,是押上性命;最难得的赢,不是赢得天下,是赢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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