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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云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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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坚持,就总有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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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弟能下床走动时,王虎找护工把病房收拾出个小角落,摆了张折叠桌,放了些画纸和铅笔。

“医生说适当做点喜欢的事,恢复得快。”他把削好的彩铅递过去,语气自然。

招弟捏着笔,指尖有些发颤。上一次安安稳稳画画,还是几年前陈老师没走的时候。这些年,她的手要么在洗尿布、要么在择菜、要么在给爹妈喂药,早就忘了握画笔的感觉。

笔尖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浅灰。她想画念安笑起来的样子,线条却歪歪扭扭,像个初学的孩子。

“姐,你以前画得可好了,设计院的人都夸你有灵气。”盼娣端着粥进来,看了一眼就叹气,“要不是为了家里,你现在说不定都成着名设计师了。”

招弟手一顿,铅笔尖断了。

是啊,她曾是设计院最被看好的新人,图纸上的线条流畅又有生命力。可自从爹中风、妈腿坏、弟弟要上学,她的设计稿就再也没碰过。她把盼娣寄来的钱攒着给弟弟交学费,把陈老师留下的积蓄给爹妈买药,自己穿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连支新口红都舍不得买。

盼娣说得对,她护着所有人。护着盼娣在大城市安心工作,护着弟弟安安稳稳考上重点高中,护着爹妈少受病痛折磨,甚至当年为了不拖累王虎,亲手掐灭了自己的爱情。

她一直以为这样是对的。看着弟弟拿到奖状,看着盼娣寄回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看着爹妈在她照顾下能慢慢走路,她就觉得心里踏实,觉得这就是幸福——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泥土里,把养分全给了枝叶,自己埋在底下,不见天日也甘愿。

可此刻握着画笔,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心里却空落落的。

王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轻声说:“你以前画的那幅《渡口》,我还留着。”

招弟猛地回头。那是她大学毕业前画的,渡口的夕阳,归航的船,还有个站在岸边的模糊人影——其实画的是等她下课的王虎。当年分手时,她把所有东西都还了回去,唯独留了这幅画,后来搬家时弄丢了,她以为再也没人记得。

“在我办公室抽屉里,用玻璃框装着。”王虎看着她,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那时候我就想,你画里的光,比任何风景都亮。”

招弟的眼圈红了,别过脸:“都过去了。”

“过不去。”王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护着所有人,谁护着你?”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招弟心里。她张了张嘴,想说“我不需要”,可喉咙却像被堵住,眼泪先一步涌了出来。

是啊,她护着弟弟妹妹长大,护着爹妈养老,护着念安平安,甚至为了“不拖累”,亲手推开了唯一想护着她的人。她以为这就是责任,是幸福,可夜深人静时,摸着胳膊上那道陈年的烫伤疤——那是当年为了抢回被债主拿走的弟弟的录取通知书,被热水泼的——她也会恍惚: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盼娣在门外站了很久,没进去。她看着姐姐趴在桌上哭,看着王虎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纸巾,却没递过去,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忽然明白,姐姐这些年活得太紧绷了,像根拉满的弦,早就该松一松了。

招弟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把画纸洇湿了一大片,才慢慢停下来。她看着那片模糊的水渍,忽然笑了,带着泪:“我好像……把自己弄丢了。”

王虎没说话,只是蹲下来,平视着她,眼神温和又坚定:“不晚,我帮你找回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招弟泪痕未干的脸上,也落在王虎带着胡茬的下巴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奇异地透着点松快——有些坎,或许跨不过去,但至少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有些事,或许忘不了,但至少可以承认,自己也需要被人护着。

招弟看着王虎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温暖。她忽然想,或许偶尔为自己活一次,也没那么可怕。

招弟把最后一张画纸叠好放进包里时,动作忽然顿住。王虎刚接完电话,正低声跟那头说着“嗯,知道了,晚些回去”,侧脸在病房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行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护士说过两天就能出院。你先回家吧,你家里还有娃呢。”

王虎挂电话的手一顿,看向她:“我再陪你两天,等你出院。”

“不用了。”招弟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捏着包带,指节发白,“我这边有盼娣照应,再说……我那农业科研基地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过两天我就直接回去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钟表在“滴答”作响。王虎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却说不出话。他知道,她又在刻意拉开距离了。

“我有最后一件事想问你。”招弟忽然抬头,眼神直直地看向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认真,“念安……她真的是那个陈老师的孩子吗?”

王虎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盯着招弟的眼睛,那里面藏着他看了十几年的倔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等一个答案,一个或许她早就知道,却不敢承认的答案。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绕弯子,也没有回避,声音低沉而清晰:“是我的。”

三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招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猛地别过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却没掉下来,只是死死咬着唇,仿佛要把那点汹涌的情绪全咽回去。

其实她早就该知道的。陈老师走得突然,连句交代都没有;念安越长越像王虎,尤其是那股子机灵劲儿,跟他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虎爹妈看念安的眼神,王虎这次不顾一切的样子……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答案,只是她不敢捅破。

这些年,她靠着“念安是陈老师的孩子”这个念头撑着,守着孩子,守着家,把王虎彻底从心里刨出去,以为这样就能安稳过一辈子。可当答案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她才发现,那道自以为结了痂的伤口,从来就没好过。

“我知道了。”招弟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了表情,“你走吧,回去吧。”

王虎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疼得厉害。他想伸手抱抱她,想告诉她这些年他有多后悔,有多想念,可脚步像被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需要时间。

“出院那天,我来接你。”他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了停,“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找过你,找了很久。”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招弟看着紧闭的门,终于支撑不住,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这一次没有哭出声,只有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原来那些年的委屈和坚持,那些自我牺牲的“幸福”,都建立在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上。她护着所有人,却唯独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脚边,温暖得有些刺眼。她知道,王虎说的是真的。当年她躲在老家,偶尔会听到村里人说,有个开着好车的男人来打听她,只是她从没敢露面。

现在,真相揭开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地知道,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人,也再也躲不开了。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王虎的车驶出医院大门,越来越远。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王虎妈的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平静:“婶,念安还好吗?告诉她,妈妈过两天就回去了。”

招弟出院那天,特意穿上了盼娣新买的浅蓝色衬衫。高铁驶离市区时,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里的硬质卡片——那是农业局上周寄来的通知,她主持的“旱地节水育种”项目,拿了国际农业创新奖,下周在荷兰颁奖。

“真不跟王虎说一声?”盼娣嚼着口香糖,晃着手机,“他昨天还发消息问你恢复得怎么样。”

“说了还叫惊喜?”招弟笑了笑,眼里闪着光,“等回去给他看证书,保管吓他一跳。”

其实她没说,这个项目能成,多亏了当年王虎悄悄托人送来的那批进口育种设备。那时她刚租下废弃的仓库做实验室,连恒温箱都凑不齐,某天突然收到一批匿名捐赠的仪器,标签上的外文她看不懂,只认得箱子角落印着的物流公司标志——那是王虎旗下的产业。

高铁到站时,王虎妈早带着念安在出站口等着。小家伙看见招弟,挣脱老太太的手就扑过来,抱着她的腿喊“妈妈”,声音脆得像银铃。

“慢点跑,别摔着。”招弟蹲下身抱起孩子,鼻尖蹭着她软乎乎的头发,心里熨帖得厉害。

回家的路上,王虎妈悄悄说:“虎子今天一早就去基地了,说要给你个惊喜。”

招弟心里一动,没接话。

刚到农业科研基地门口,就见王虎正指挥工人往墙上挂红绸,副手拿着文件夹在一旁汇报着什么。听见动静,他转过身,看见招弟抱着念安站在阳光下,眼里的疲惫瞬间被笑意取代。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他大步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招弟手里的包,视线在她衬衫上停留了几秒,“挺好看。”

招弟脸一红,刚想说话,副手忽然惊呼:“招姐?您回来了!正好,国际农业协会的快递刚到,说是……获奖证书!”

他手里举着个烫金信封,递过来时手都在抖:“您主持的‘旱地节水育种’项目,拿了国际奖!下周在荷兰颁奖,主办方说必须本人到场!”

王虎愣了愣,猛地看向招弟,眼里的惊喜盖过了所有情绪:“你……你得奖了?”

招弟接过信封,指尖微微发颤,打开后露出印着烫金字体的证书,照片上的她穿着实验服,站在绿油油的试验田前,笑得有些腼腆。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抬头看他,眼里有藏不住的骄傲,“试验田的亩产数据达标那天,我就知道能成。”

王虎忽然笑了,笑得像个拿到糖的孩子。他比谁都清楚,这块试验田浸了她多少心血——冬天在大棚里守着育苗箱,夏天顶着日头记录数据,连念安的辅食都是在实验室的微波炉里热的。

“周叔一早给我打电话,说有国际快递寄到基地,我还以为是我的项目评审结果,没想到……”他挠了挠头,语气里满是自豪,“我媳妇真厉害。”

“谁是你媳妇?”招弟脸更红了,却没躲开他的目光。

王虎妈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是招弟!这奖来得正好,去荷兰领奖,虎子陪你去,就当度蜜月了!”

念安趴在招弟肩上,伸手去够证书上的照片,咿咿呀呀地喊:“妈妈,田!”

招弟抱着孩子,看着王虎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年的苦都值了。她守着土地,守着种子,守着心里那点不肯放弃的念想,终于等来了花开。

“周叔说,颁奖礼要求项目负责人带家属。”王虎接过她手里的证书,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袋,“我跟公司请了长假,全程陪你。”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其实当年你说想搞旱地育种,我就记在心里了。那些设备……是我托人送的。”

招弟愣住了,随即眼眶一热。原来那些看似孤立无援的日子里,一直有双眼睛在悄悄望着她。

夕阳把试验田染成了金红色,王虎牵着招弟的手,招弟抱着念安,身后跟着笑盈盈的盼娣和王虎爹妈,慢慢往基地的小屋走。晚风里带着稻穗的清香,远处传来村民们的说笑声。

“等从荷兰回来,咱们再扩十亩试验田。”招弟轻声说。

“听你的。”王虎握紧了她的手,“你想种什么,我就给你辟什么样的地。”

招弟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自己这些年没丢了什么,只是把“为自己活”藏在了责任背后。而现在,有人帮她把那份藏起来的自己,轻轻捧了回来。

至于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脚下的土地是实的,身边的人是暖的,怀里的孩子是笑的,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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