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戴维斯手中的硬币不知何时已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浑然不觉,身体微微前倾,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着,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被一种纯粹的、近乎朝圣的惊愕取代。
他感觉自己的爵士灵魂被这古老的声音狠狠击中、撕扯,又被重新塑造。
那不是他熟悉的节奏和旋律,那是更原始、更本真、更接近生命核心的律动!
小野隆一紧闭着双眼,身体随着那苍茫的琴音微微摇晃,眼角湿润。
他听懂了那琴音中与尺八相似的、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与悲悯,却又感受到了远超尺八的、更为厚重磅礴的历史重量与生命张力。
那是一种来自更古老源头的共鸣。
一位白发苍苍的德国老教授,坐在汉斯·穆勒斜后方,布满皱纹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他完全忘记了擦拭,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纹路流淌下来。
他听不懂复杂的技法,也未必知晓《广陵散》背后的故事,但那琴音里蕴含的亘古的悲怆、不屈的意志、以及宇宙洪荒般的苍茫,直接穿透了一切文化的隔阂,击中了他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他张着嘴,无声地喘息着,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接触到空气。
秦问的双手在琴弦上划出最后一个决绝的“剌”音,如同利剑斩断虚空!
“铮——!”
余音带着金属撕裂般的凄厉,在死寂的音乐厅里炸响,又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留下一个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大的、充满张力的空白!
结束了。
最后一个音符的震颤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带着一丝金属的冰冷余韵。
偌大的音乐厅里,陷入了比开场前更为彻底的死寂。没有掌声,没有欢呼,甚至听不到一声呼吸。
数千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凝固在各自的座位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只剩下那无形的琴音巨浪在每个人心湖中激荡的余波,汹涌澎湃,久久无法平息。
舞台中央,秦问缓缓收手,指尖轻轻搭在余温尚存的琴弦上,微微起伏的胸膛是方才那场灵魂风暴唯一的痕迹。
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撕裂时空的演奏,只是拂去了琴面上的一粒微尘。
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多久?五秒?十秒?没人计算。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突兀地打破了死寂。声音来自伊莎贝尔·杜波依斯的方向。
她似乎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带倒了放在膝上的、那只装着名贵小提琴的琴盒。
琴盒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并不响亮的声音,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但这声响动仿佛只是一个开关。
“bravo!!” 一声嘶哑、激动到变形的德语狂吼猛地炸响!是那位刚才泪流满面的德国老教授。
他猛地站起身,布满老年斑的双手不顾一切地用力拍击着,因为过于激动,动作显得笨拙而狂乱,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流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这声呐喊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哗——!!!!!”
山崩海啸般的掌声,毫无预兆地、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爆发!
瞬间席卷了整个音乐厅!
那不再是礼貌性的、节制的掌声,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被彻底征服的震撼、以及灵魂被洗礼后的纯粹激动!
掌声如雷,如潮,如飓风,疯狂地冲击着舞台,冲击着穹顶!
人们纷纷站了起来,拼命地鼓掌,脸上带着尚未退去的震撼和狂热,许多人眼中同样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中,汉斯·穆勒也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关节生了锈。
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评判一切的乐坛权威,而像是一个在风暴中侥幸上岸的迷失者。
他推开座椅,无视周围狂热的人群,几乎是踉跄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穿过狭窄的过道,走向舞台边缘。
他的脸色在明亮的舞台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着,下颚的线条绷得死紧,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失去了所有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击穿后的敬畏。
他走到舞台最前方,仰起头,目光越过刺眼的灯光,死死地锁在秦问手边那张沉静的古琴上。
琴身黝黑,断纹如岁月刻下的伤痕,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秦……秦先生……”
他的德语口音浓重,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谦卑,
“我……我能否……请求您……”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目光近乎贪婪又无比敬畏地焦着在琴身上……
“让我……让我触摸一下……这件乐器?”
他伸出右手,那只曾征服过无数钢琴键盘、被誉为拥有“上帝触感”的手,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悬在半空,仿佛在接近一件不容亵渎的神器。
舞台侧后方,伊莎贝尔·杜波依斯依旧僵坐在椅子上。
狂潮般的掌声和汉斯那谦卑到近乎哀求的声音,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她精致的脸庞失去了所有血色,惨白如纸。
低垂的眼帘下,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没有人注意到她放在琴盒上的手,那只曾被誉为“琴弦上的精灵”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紧。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扭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几乎要爆炸的、混合着巨大羞辱与认知崩塌的灼烧感。
她猛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价值连城、陪伴她斩获无数荣耀的法国名琴上。
那流线型的琴身、光可鉴人的油漆、纤细优雅的琴颈……此刻在她眼中,竟显得如此轻浮、脆弱,甚至……可笑!
像一件徒有其表的精致玩具。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摧毁一切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淹没在掌声海洋中的脆响,从她紧握的手中传出。
是她一直下意识捏在指间的、那根备用的、纤巧而坚韧的琴弓弓尖。
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在她因极致情绪而失控的指力下,那昂贵的乌木弓尖,被她生生地、无声地折断了。
断口处,木刺狰狞。
舞台中央,秦问的目光终于从古琴上抬起,平静地迎向台下汉斯·穆勒那双充满敬畏、渴望与巨大困惑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位德国大师颤抖的请求,只是微微侧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台下那片狂热的人群,掠过那些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面孔。
七天的旅程,方才启程。
古琴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下一个乐器的灵魂,已在匣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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