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择流的最后一天
植择流：[我的名字其实是植择庆流。]
植择流：[我很恨这个名字。]
植择流：[为什么要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呢，以我无法理解的形式存在了几十年的家族，竟然还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吗？]
植择流：[我的双亲……不，我的某位姐姐和哥哥，而他们又不知道是从哪位家人的身体里诞生。这样向上追溯，最初的那两个不正常的人，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开始害人的呢？]
植择清：[就那样执着于把人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吗？]
植择流：[我的家族在我四岁那年被扯开，我那个时候还认为家里那些疯子是最正常不过的家人。好在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被指定为延续生命的搭档，我得救了。]
植择流：[为什么要那样骗我。]
植择流：[明明那样不是对的，为什么要把那样的事情教给我。]
植择流；[家族里有人死了，有人被分开送进福利机构。我是家中唯一一个身体健康的人，这样小的几率确确实实让我碰上了。]
植择流：[回国以后，我正常结婚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却患有先天病。我在医院发了一场大疯，当天回到了将我抚育成人的福利院，我看着那些因各种原因被送到这里的孩子，想到了我那些外貌畸形、患有重病的家人，唯一一个正常的我，为什么却有了患病的孩子？]
植择流：[明明我是正常的，明明我什么也没做过，为什么？]
植择流：[我不是他们的后代，我不是！我和他们没有关系！我没有他们的基因！]
植择流：[我的精神病家人害了我，现在还要来害我的孩子吗？]
植择流：[我活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有一个遗传了我的肮脏基因的孩子吗？我以为一切已经断在我这里了，结果我的家人就有这么恨我吗？]
植择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生下来就这么痛苦？为什么别人可以有正常的家人，我只能在扭曲的地方被折磨？]
植择流：[世界上那么多健康的孩子，我却连一个都无法拥有吗？]
植择流：[怨恨和嫉妒到想杀人的情绪过去以后，我意识到最痛苦的是我的爱人，她的痛苦我连万分之一也无法品尝。]
植择流：[我尽所能陪着她，在她情绪不定的时候耐心地安抚，在她无法以舒服的姿势入睡，只能半靠在床上度夜的时候随她一同等着身体因疲劳而沉睡。因为我确信这个孩子能证明我没有过错，无论我的血液怎样罪恶，我的孩子是纯净的，我和我的家族不同，我是精神正常的人。]
植择流：[产后我将她和孩子丢在了医院，一个人跑到国外大发神经，只为了我这些不堪过去。]
植择流：[她不明白，她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味觉障碍又没什么？那是先天的疾病！那是肮脏的！那是不正常的！我不需要这种不纯净的东西当我的后代！]
植择流：[我和我的家人一样不正常，即使我没有犯下过错。这种扎在血液里的东西是我无法改变的，我只会一辈子这样被折磨下去。]
植择流：[我和爱人通了话，告诉她过几天我会回去。带着愧疚和一定要好好对待家人的决心准备回国，这时却意外得知了一个叫彩虹蛇的项目。]
植择流：[发起人和我同样是福利院出身的心籍华人，打算回国执行这个新奇的计划，我当时除了觉得要想真正做起来会比较困难，并不认为这个想法是疯狂的。]
植择流：[他感激到差点哭出来，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否定他的人。我们当即达成协议，他负责蛇穴内部运作，我负责筛选样本，他会派人去将样本带回，就这样我们回国后很快将蛇穴挖了出来，地点在梨水当年开的第一个游乐场地下，我们在那里改样、研究观众心理和演出效果，发传单等小事也自己来，成功揽到了第一笔生意。]
植择流：[我们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过于自信了。]
植择流：[其实首场演出开始之前，传染病已经在各处出现，其他地方的一些小型娱乐场所都关店防止传播，我们带着轻视的心态嘲笑那些人，这点胆量也敢出来做娱乐。]
植择流：[结果是观看那场演出的观众中有病毒携带者，不少观众被传染了，又出去传染给更多的人，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心惊胆战地将游乐场门口那些宣传栏撤下来，躲在地下不敢再出来。]
植择流：[完了，一切都完了，那天之前我还幻想着演出越做越大，将来换到更大更知名的场子去，而不是一直藏在这个游乐场的地下场馆。]
植择流：[我被打回原点。我那年二十四岁，二十二岁有的植择运，在那之前我不过刚从蕨心的大学毕业，没有工作，因为福利院附近起了大火，我回去看望了一趟，在那里遇到了我现在的爱人。]
植择流：[她是留学生，在那里兼职，我们不过简单说了几句话，彼此却产生了无法言状的吸引力，也就是没由来的情欲。]
植择流：[她怀孕了，我还来不及想我的过去会造成多大影响，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我的助学贷款还没还清，我从身份上讲还是个学生，钱从哪来？]
植择流：[她比我大两岁，我却好像比她多经历了几辈子的折磨一样，只能从她身上闻到家庭幸福、心理健全的味道，这种气息包裹着我，好像我的不堪也暂时消失了。]
植择流：[可能她潜意识里也痴迷我骨子里的不自信，我能感到，她能从我身上获取更多的能量，这种高位者的从容让她上瘾。]
植择流：[我不在乎她怎么看我，我甚至故意在她面前尽情展示我的暗面，她和我在一起时能得到从任何人身上都无法获取的满足。]
植择流：[我利用了她那和她同样怜悯心泛滥的家人，改编了一套听着让人心脏抽痛的困苦过去，当然并不能说乱伦的事。]
植择流：[我将那些话表演出口的时候，甚至很兴奋，我的痛苦能帮我获得利益，我的痛苦能让我收获关心。]
植择流：[我的贷款还清了，她的家人还给我们买了房和车，让我们安心生活，她生完孩子还要接着读书。]
植择流：[当然，根本原因是她的家人太爱她了，知道她想把孩子生下来，就顺了她的意，知道她爱我，也顺带着对我好。]
植择流：[我仿佛也有了正常的家人，原来家庭是这样的，这才是真正的家庭。]
植择流：[她怀孕的那段时间，我在照顾她的同时心理上有了一些平衡，原来她这样的人也有依赖我的时候，并且非我不可。]
植择流：[可是人的命从出生前就定了，我不管怎样也无法取代她成为高位者。首场演出结束我拿了分到的钱回来，她很着急，毕竟我一直告诉她我在游乐场找了一份兼职，怎么可能一下拿这么多钱回来。]
植择流：[过了几天实在没办法瞒下去了，我想了想，也不可能瞒一辈子，不如慢慢让她接受，反正她那么爱我，总能说通的。]
植择流：[我刚表明有想和她聊聊的意思，传染病的消息传来了。没有办法，我真的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失败，那我不是永远也不能爬上去了吗。]
植择流：[本能驱动我又演了一场戏，如她简单的想象，我说我靠卖血临时搞来了钱，不过以后不会再做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太想回报她了。]
植择流：[植择运，你刚出生我连看都没看你一眼就发疯跑了，这样你母亲都能原谅我，这些小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植择流：[你身上流着和我同样的血液，你却有这样一位正常的母亲，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吗？]
植择流：[我可是健全的人啊，你生下来就带着病，这样的你都比我幸福，看来你母亲真是只喜欢弱者。]
植择流：[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我早已死的死、疯的疯，和我流着同样血液的那些令人憎恶的家人，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你还要让我想起来，你就这样恨我吗？]
植择流：[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你还有什么不知足，还要祸害你母亲的身体，她为了你辛苦成什么样了你看不到吗！]
植择流：[我一边笑着给你冲好奶粉递到手里，一边在心里这样反反复复地叫喊着。]
植择流：[她上瘾了，我越是弱，她越是对我疯狂，那种满足感一定很让人幸福吧。]
植择流：[我们又经历了一次热恋期，外人对我们羡慕不已，惊叹我们有了孩子还恩爱如初、互相体谅。]
植择流：[传染病结束后，蛇穴的资金已经枯竭，我接受了这场虚无的梦，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成功，更何况是我这样的人。]
植择流：[当时的打算是把彩虹蛇送到街头表演，如果有人看就再撑最后一下，没人看就全部处理掉，蛇穴的员工都同意了。]
植择流：[有天半夜，蛇一通电话过来告诉我有钱了，我还以为他比我先疯了，仔细听下去才弄清楚，原来有人愿意投钱给我们。]
植择流：[我从来没那么感激过，或者我这辈子都还没有真正体会过感激的心情，好像黑暗再也不会到来，我成了最幸运的那一个。]
植择流：[本来我想着和蛇翻脸，反正他那套诱导人的做法在我看来很恶心，无非是在那些样本面前装神弄鬼，摆出一副只对同意注入的人态度很好的样子，等蟾蜍和彩虹蛇全部筛出来之后，又把本领强的彩虹蛇高高捧起，搞这一套是为了什么啊，看着那些样本努力表现的样子我就觉得可怜，他们是人又不是动物，被迫讨好也太惨了吧。]
植择流：[蛇那副嘴脸真的令人作呕，就那么享受讨好吗？]
植择流：[他们的很多观念和性格就这样被改变了，我感到很无力。]
植择流：[想着能赚钱我才忍住了，能照顾他们一点就多照顾一点，而且……万一以后真的割席了，和蛇一比较，我有信心他们肯定会选择我。]
植择流：[零四年演出恢复，场馆依旧爆满，再怎么加场次也演不过来，原本项目里定了零八年开始第二批计划，蛇决定提前两年。]
植择流：[因为太害怕亏损，第二批样本的选择标准有所改动，最低年龄从六岁提到了八岁，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也更高。]
植择流：[可是过去六年了，样本没那么容易获取，第二批数量大不如第一批。]
植择流：[蛇穴刚成型的时候，我和很多员工一样签了附加项目，也就是，我需要把植择运交上去。]
植择流：[选择标准这样一改，植择运的年龄不够了，他的味觉障碍也还没好，我很苦恼。]
植择流：[我们当年找第一批样本的时候，调查了很多家庭，对好获取的家庭重点关注，结果也确实令人满意。]
植择流：[我第二批找的最后一个样本叫饶看鹃。这个样本我当时看到资料的第一眼就迅速排除，就在我认为已经把能获得的样本全部带进蛇穴，这个时候他家里却突然一下破产了，双亲一同跳海。]
植择流：[哪有突然崩溃的家庭，这说明他家里问题一直很严重，或许往上几代都有矛盾。我动心了，等不及研究他的背景，直接去了他被送进的福利院。还真没让我失望，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刚好自己逃了出来，和我之前找的那些样本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会做出同样的事。]
植择流：[他当然愿意跟我走，我看着他心里莫名得喜悦，找到其他样本时从没有过像这样胸中充满希望。凭我的直觉，他一定能成为彩虹蛇。]
植择流：[我用批下来的资金买通了福利院。从来没觉得梨水的海这么美过，阳光照射下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她怀孕的时候喜欢看海，晚饭后我经常陪她去沙滩坐着，再散步回家睡觉。]
植择流：[我停下车，欣赏起来。]
植择流：[真的太美好了，这真是我能拥有的生活吗？]
植择流：[我这样的人也能拥有家庭和事业，享受空气和阳光……我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植择流：[……已经想不起来了。]
植择流：[身上被烤得有些发烫。我拉开车门，突然想到了彩虹蛇的话。]
植择流：[嗯……]
植择流：[是该试试。]
植择流：[而且这个样本如果质量高，更能验证我的直觉是对的。]
植择流：[……]
植择流：[和鲸鲨演得也差不多，就是……氛围不太一样。]
植择流：[他这个眼神……]
植择流：[！]
植择流：[就这样的演技在我面前装什么，以为我会同情他吗！]
植择流：[太让人来气了，我怎么可能同情你！]
植择流：还给我装！
植择流：[一切都被我抛开了，我不再想他能不能成为彩虹蛇，只想把他在这里溺死。]
植择流：[还求我……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少在这利用我。]
植择流：[以为你年龄小我就会放过你吗，不就是疯子双亲生下来的祸害，长大了也只会继续害人，和我有什么不同！]
植择流：[在这里断干净了才好，我也算是帮了你们家一把。]
植择流：[我将他按进海水里又拎出来，反复确认，他分明就是在打算盘，尽力展示他的可怜，幻想着我能不忍心。]
植择流：[要怪就怪你的家人，都给你教了些什么东西，这样骗人。]
植择流：[……]
植择流：[他没有动静了。]
植择流：[跟把一条鱼按在沙滩上活活干死一样，他在我手下不动了。]
植择流：[我的心脏也慢慢缓过来，炙热的阳光本就让我有些头晕目眩，刚才情绪那样激动，我跌坐在沙滩边按着胸口拼命呼吸。]
植择流：[海水一下一下冲着他的尸体，我后悔了。]
植择流：[我对他不是有点好感的吗，为什么把事情搞成这样。]
植择流：不要。
植择流：[我的声音颤抖。]
植择流：[我将他从海水里拖出来，用了急救方法，可是没有用，他不动了，他躺在沙子上再也不会动了。]
植择流：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植择流：[我握着他的手，还是海水温暖的温度，就这样握着，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植择流：我想听你叫我——
植择流：[余光中他的腿好像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有意识了，手从我手中缓缓抽走，虚弱地睁了下眼。]
植择流：[我真是不该活到现在。]
植择流：[他进入蛇穴时身上还披着我的衣服，我浑身海水和泥沙，放下他就去填档案。]
植择流：[……其实这么做的人很多，蛇穴都假装不知情。]
植择流：[就说他是植择运，也不会有人发现。]
植择流：[……不，他不是植择运，他这样都活了下来，他和植择运不一样。]
植择流：[像他这样健康的人，才是我的后代。]
植择流：[我不愿意让他成为植择运，我决定给他捏造一个名字。]
植择流：[植择……清。]
植择流：[最快想到了这个字，和我一样属水。]
植择流：[明天一早，他的名字就会变成植择清，以后一辈子都是这个名字。]
植择流：[毕竟你在海边被折磨过，你的名字和水相关比较好，一看到这个名字，就会想到自己的痛苦经历，这不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吗？]
植择流：[我太喜欢这个名字了，你会喜欢吗？]
植择流：[你可一定要活下去，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
植择流：[植择运，像植择清这样的人才能继承我的血脉，明白吗？]
植择流：[我的身上冰凉，还散发着海水的味道，泥沙裹在身上很不舒服。]
植择流：[完成了一件有成就感的事，还好去找你了，真幸运。]
植择流：[不知道是那些人硬凑数还是真的实在找不到质量高的样本，第二批已经几乎注入完了，一个彩虹蛇也没有。]
植择流：[真头疼，这下该怎么办。]
植择流：[饶看鹃还是没同意，这才是最令我焦急的。]
植择流：[我告诉他，植择清是他在蛇穴的新名字，他也很抗拒，不承认自己被改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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