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像一个错觉,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却比厉仲衡的威胁更加让她心惊。
世界在她眼前扭曲成一片斑斓的色块,耳边沈知意焦急的呼唤声像是从遥远的水下传来,模糊而失真。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却发现舌头僵硬,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这是第三次了,连续三天,每次长达九小时的沉睡之后,都会伴随着这样短暂的失语和定向障碍。
身体的警报已经拉到了最响。
“上车!”沈知意不容分说,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她塞进车里。
她不再征求苏明玥的意见,油门踩到底,车辆像离弦之箭,直奔城郊一座戒备森严的生物实验室。
实验室的主任周临,穿着一身白大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着被无数电极线贴满头部的苏明玥,面前的显示器上,脑电波图谱正以一种狂乱的姿态跳动着。
“扫描结果出来了。”周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指着屏幕上一片异常明亮的区域,“你的颞叶和海马体之间的神经连接,活跃得像一片正在燃烧的森林。a波和γ波的交替频率已经无限接近癫痫发作的前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苏明玥,你的大脑正在以一种极度危险的方式运行——它在代谢你的记忆。每一次你所谓的‘回溯’,都不是简单的回忆,而是让你的神经系统完整地重演一遍创伤事件。长期这样下去,你的自我认知会被彻底撕裂,最终导致解离性障碍。”
苏明玥已经恢复了语言能力,她沉默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良久,她抬起眼,目光清冷而坚定,反问了一个让周临始料未及的问题:“如果这不是病态,而是我父亲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呢?”
她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份档案复印件,推到周临面前。
那是苏振邦二十多岁时的一份体检报告。
在结论一栏,一个生僻的医学名词被圈了出来:“感觉处理敏感症(SpS)”。
诊断说明里写着:该神经类型极为罕见,其特征是对环境中的细微变化,如光线、声音、情绪磁场等,拥有超乎常人的敏锐度,极易被误诊为偏执或过度焦虑。
周临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一把抓过报告,手指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这……这不是病!这是一种尚未完成进化的直觉系统!老天,我一直以为这只存在于理论猜想中。”他看向苏明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你们家族,天生就比别人……听得太多。”
当晚,一行人返回了安保等级最高的安全屋。
沈知意将周临开的镇静药物和一杯水放在苏明玥床头,却被她轻轻推开。
“我不能再睡了。”苏明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被动地被记忆拖拽,只会让我不断消耗。从现在开始,我要主动出击。”
她走到书桌前,将父亲留下的那块老式怀表和一支磨损严重的英雄钢笔并排放在桌上。
这两件遗物,是她与过去最深刻的连接。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不再像从前那样等待混乱的记忆碎片涌入,而是主动在脑海中设定清晰的锚点。
“我要回到7月3日,那场决定了苏氏命运的董事会议,会议开始前五分钟。我要看清楚,那份致命的补充协议,究竟是如何出现在文件堆里的。”
她紧紧握住那支冰冷的钢笔,指节泛白。
额角的青筋暴起,剧烈的头痛如潮水般袭来。
在意识的边缘被撕扯着,模糊的光影渐渐在她脑中凝聚成形——她看到了,父亲的助理张谦,在进入会议室的最后时刻,看似不经意地整理着公文包,却用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塞进了公文包的最底层。
她强忍着大脑快要炸开的剧痛,将全部精神力聚焦在那份文件上。
在意识彻底溃散前的最后一秒,她看清了文件右上角的烫金编号:F0703K9。
第二天上午,苏明玥只说出了这个编号,早已待命的小秦立刻动用所有资源,逆向追查全市的工商档案系统。
不到一个小时,结果就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F0703K9……”颜婍看着屏幕上的资料,倒吸一口凉气,“对应的是一家名叫‘瀚海通’的境外担保公司,五年前就已经注销了。但最关键的是,它的注册股东之一,是一个叫吴曼的女人——她是厉仲衡妻子陈婉的亲表妹!”
“这绝不是巧合!”颜婍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更多关联信息,“这家公司,就是厉仲衡用来承载那些见不得光的表外负债的实际载体!等等,还有更惊人的……2006年底,瀚海通曾经向国内三家城商行秘密开具过连带责任担保函,担保总金额超过一百亿!那一年,滨海市爆发了小范围的信用危机,源头就是这三家银行,原来症结在这里!”
一瞬间,所有的迷雾都被吹散了。
苏明玥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他不是怕当年的真相曝光,他是怕这条由无数债务和秘密协议构成的链条,从任何一个薄弱点开始,全盘崩断。”
就在这时,安全屋的门被猛地推开,顾承宇带着一身风尘,脸色铁青地闯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钢笔和苏明玥眼底的血丝,大步上前,一把将钢笔从她手中夺走。
“你疯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活活烧干净的!”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担忧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
他紧紧攥着那支钢笔,仿佛要将它捏碎:“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倒下的吗?他当年选择把一切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去重复他的路,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在了,你也会活着,替他听见那些他没来得及听完的声音。可如果你也倒下了,谁来继续听?”
这是顾承宇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
苏明玥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层水雾迅速弥漫开来,但她倔强地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缓缓摇头,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我不是替他活,我是为我自己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力量,“我只是……不能装作没听见。”
深夜,万籁俱寂。
苏明玥独自一人坐在顶楼的天台上,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她没有再碰那支钢笔,而是戴上了一副周临特制的专业级隔音耳机,里面播放着一段循环的白噪音。
周临说,这是“认知缓冲带”,能帮助她过滤掉大部分无用的环境信息,让她的“直觉系统”进入待机而非过载状态。
她将那支钢笔静静地放在掌心,不再强迫自己去回溯任何画面,只是放空思绪,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踪迹。
忽然,在白噪音平稳的沙沙声中,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刺破了宁静——那是一种高级铜版纸被快速翻动时,边缘摩擦产生的独特声响。
不是记忆,是预感。
苏明玥猛地睁开眼睛,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她抓起旁边的加密手机,直接拨通了沈知意的内线,语气急促而果断:“立刻!动用最高权限,冻结凤凰基金旗下所有与‘K9’计划关联的企业资金通道,一秒都不要耽搁!”
命令下达的瞬间,她的手机屏幕剧烈震动了一下。
一条来自银行核心系统的风险预警回执弹了出来,上面的信息让她遍体生寒:就在三分钟前,一个来自境外的未知Ip,正试图通过底层协议远程解押一笔高达5.8亿的结构性存款,其归属账户,正是瀚海通的关联影子公司之一。
她盯着屏幕上那串代表着巨额财富的数字,轻声呢喃,像是在对夜空中的某个人说话。
“爸爸,这一次,我不但听见了雷声。”
“我还截住了闪电。”
在她视线的尽头,腕上那块属于父亲的怀表,表盘下的倒计时,无声地跳动着:04:17:33。
猎物,已经主动踏入了伏击圈。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灯火通明、布满精密仪器的工坊里,一个名叫阿彬的男人,正屏息凝神,用镊子夹起一枚比米粒还小的红宝石轴承,准备为手中那块构造复杂无比的怀表机芯,安上最后一道关键的零件。
他并不知道,这块表的每一次心跳,都将牵动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滨海市的金融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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