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瓦约的石影与节奏尚未散去,我便搭上一辆前往西北的长途汽车,沿着干燥而宽敞的公路,穿越稀树草原,一路朝向那条充满传说的边界河流——赞比西河。
终点,是维多利亚瀑布城。
在未曾抵达之前,我早已从地理课本和童年梦中听说过它的名字,那像神只吐出的银河,如战鼓轰鸣的水之大门。而真正抵达时,我才意识到:语言在此地是羞怯的,任何描述都会被巨大的轰鸣所吞没。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在页首写下:
“维多利亚瀑布城——雾之帘后,大地之歌。”
抵达那天是清晨,阳光尚未刺透薄雾,但空气中已弥漫着潮湿的力量。出租车司机将我放在瀑布入口一段红土路旁,一句话未说便笑着驶离——他知道,这里不需要过多言语。
我走近瀑布公园入口,耳中便开始响起某种沉重而连贯的“咚——咚——”节奏,仿佛有巨兽在不远处缓缓起身。再往前一步,那轰鸣声陡然增强,如鼓、如怒、如天之咏叹。
瀑布尚未入眼,水气已扑面而来,冰凉而洁净,带着一种从远古冲刷而来的纯粹。我取下背包,缓缓走入水雾弥漫的森林小道。
我写下:“维多利亚瀑布,不止是水落,更是天地交接之声,是人类在大地面前应学会低头的赞歌。”
当我终于走上第一处观景平台时,那景象如重锤击中我的胸口。
面前,是一道巨大的裂谷,河流奔腾而至,从百米高的断崖一跃而下,水花四溅成雾,弥天盖地。瀑布并非一线直落,而是宽达一千多米的弧形水墙,仿佛天地间张开的一道银色巨口,将整个世界的声音吸入其中又宣泄出去。
本地人称之为“雷鸣之烟”。站在风口的我几乎睁不开眼,但身体却亢奋至极。我仿佛听见了赞比西河在耳边低语,又仿佛听见远古部落的鼓声正在高处轰然重现。
一位守林员走来,他叫米利斯,是土生土长的托卡雷人,已在此工作十五年。他告诉我,每年都会有人在这里祈雨,也有人在水雾中求婚——“因为这里是最接近神的地方。”
他带我走到瀑布沿线的一块湿石上,说这里曾是部落祖先做仪式的地方。他用手指蘸水在地上画出图案,那是螺旋与水流的结合。他说:“这水声,是我们祖先的呼吸。”
在一棵老榕树下,我看见一个小男孩独自对着瀑布鼓掌,他说那是妈妈教他的“水神节奏”,我试着模仿他的节拍,孩子笑着递来一片湿润的树叶。
我写下:“维多利亚瀑布,是大地的喉咙,是赞比西以千年忍耐吼出的第一声诗句。”
那天下午,我走上连接津巴布韦与赞比亚的维多利亚大桥。桥面震动感强烈,火车轨道与车行道合一,桥下便是那条深不可测的河谷。
桥上人不多,但有几个勇敢者正准备挑战——蹦极。我站在一旁,记录他们每一次飞跃后的尖叫与笑声。这不是寻求刺激,而像是一种与大自然对话的方式。
我遇见了一位来此旅行的南部摄影师萨拉,她说自己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拍摄瀑布四季变化下的面孔。
“你看它今天像狮子,明天像龙,下个月也许像婴儿哭泣。”她递给我一张用微光拍摄的长曝光照片,瀑布在画面中像柔纱轻舞,竟有几分女性的温柔与包容。
她问我为何来此,我说是为了倾听世界。我也将那张照片压入书页之中。
站在桥中央,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掠过我耳边,那一刻,我竟有种灵魂被拎离身体的错觉,仿佛我不再是地表之人,而是水雾中的一缕声音。
我写下:“在桥的中央,人类悬挂在天地之间,不再是主宰者,而是谦卑的过客。”
傍晚,我回到小镇,在一间以木材和棕榈叶构建的小酒馆里避雨。天开始下小雨,但更像是瀑布飘来的水雾轻轻落地。酒馆里有个舞台,几位老人正讲述关于瀑布的故事。
他们说,赞比西河是女神尼亚米尼亚的发丝,维多利亚瀑布是她头顶思绪的解脱处。她的泪水落下,化作这漫天水气,而瀑布的轰鸣,是她不愿沉默的心声。
我听着这些古老神话,仿佛再一次看见了昨日剧院中石雕般的女孩张口发声的样子,只不过这次,故事不需要舞台,不需要灯光,有瀑布,就足够了。
酒馆窗边坐着一位失明老人,靠听觉辨识每位讲述者。他告诉我:“水声是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某种雾气包围。
还有一位老妇人举起酒杯说:“谁在水声中沉默太久,心也会变成石头。”那句话像水滴,一下子敲进我心底。
我写下:“维多利亚瀑布城,是传说的回音壁,是现实与神话可以交谈的边缘地带。”
清晨,我再度前往观景台。这次没有人潮,也没有昨日那般轰烈。阳光从瀑布上空洒下,一道弯弯的彩虹悬挂其中,宛如天神为这座城亲手拈来的丝带。
我独自坐在一块湿润的石头上,静静听那无数滴水撞击崖石的声音。它们每一滴都独立,却又同时归于整体,那是一种宏大的和谐,一种比音乐更深沉的节奏。
此时有一队晨跑的少年从林中穿过,为首的少年名叫诺艾,他背着手鼓,在雾中奔跑后停下,坐在我身边,默默敲击三次。他说:“这是我们部落对神的告别节奏。”
我明白了:这座城市不只是因为水而存在,它是因为雾、因为光、因为人与自然之间不断调整的边界与共鸣,而真正拥有了灵魂。
我写下:
“维多利亚瀑布城,是水的坠落,是光的升起,是大地在说话,我们在聆听。”
午后,我收拾行囊,挥别那片浓雾之城。身后仍有雷鸣在呼唤,仿佛挽留,也仿佛送行。
下一站,是赞比西走廊上的古老矿镇,是铁路与汗水铺出的记忆之轨,是地底与阳光交锋的沉静乐章。
奎鲁——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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