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嘉很疼。
很疼,很疼。
她知道自己不是三岁小孩,不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叫苦连天,可在身心双重折磨之下,她仍没能忍住,一遍遍的唤疼。
混沌中,余幼嘉隐约听到有人说她肩下两寸的臂膀处骨折,肩胛骨开裂,需用何种药,需静养很长时间,又听有人问她,寄奴是谁?
寄奴是谁?
寄奴......寄奴当然就是寄奴呀。
柔眸薄唇,美艳绝伦。
只要一想到他的离去,五脏六腑就会加倍绞痛,直至撕裂魂魄。
可同样,只要一想到他的眉眼,那些无边的剧痛又会稍稍平息。
这样的问题,猛然把余幼嘉往逐渐堕落的意识中捞起,她总算能勉强辨析出那一直同她说话的人,应当是许久不见的童老大夫。
不过,他怎么能知道寄奴的名字呢?
余幼嘉强忍着几乎将她撕碎的彻骨之痛,混混沌沌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瞧见病床前的童老大夫与二娘,下意识张口问出内心的疑惑。
她能醒,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童老大夫和二娘看到她醒来之后的神色,却很有些奇怪。
余幼嘉不明白两人为什么茫然,想再问一遍,直到张口,才后知后觉自己嘴巴里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成句的言语,只是两个字,【寄奴】。
她所喊一声声的疼,竟都是一句寄奴。
混沌,朦胧,模糊......
所有掩盖于她自觉不值一提中的一切,比她自己还更早分明。
面容与从前没什么变化,神色却疲惫不少的童老大夫一边清洗着手上血迹,一边乐呵呵道:
“老夫为给你接骨,下了不少麻沸散,本以为用过量......能醒就好,能醒就好。”
“不过,余小娘子口中所唤寄奴是谁?老夫那日一路从城外听到城内,这两日又听你时常挂在嘴边,千遍也有百遍.......”
童老大夫总是这样的老顽童做派,让人既心生亲近,又着实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余幼嘉答不出来,索性咬牙不答。
二娘见她醒来,似乎也放松不少,稍作思索后,解围道:
“许是常在县衙中讨食的众多狸奴们中的一只......阿妹,那狸奴是什么花色,阿姐去替你寻来?”
二娘自然是一等一的善解人意。
可听在余幼嘉的耳朵里,这话又连同后劲强劲的麻沸散一般上涌,令她整个头颅都在隐隐作痛。
好半晌后,余幼嘉才撑着一口气,将脸转到另一侧,假装没听到。
可这不转不要紧,一转便猛地对上同她相隔不远的一张惨白人脸。
余幼嘉本就有些意识涣散,猛地对上这一张人脸,下意识一惊,待第二息,才反应过来,此人原是仍在昏迷的朱载。
于是,她又只能再一次转脸,撑着肩处痛到几乎能撕裂呼吸的痛感,尽可能出拼凑平稳的言语:
“朱载还没醒?”
只是一句话,就让她额角渗出不少因痛而起的细密汗珠。
二娘捻着绢帕,坐到自家阿妹身旁,一边小心又仔细的擦拭汗珠,一边道:
“还没,他的伤要重上许多,童老大夫原先说他身上不仅骨折数十处,甚至连五脏六腑都有一定损伤,不过童老大夫医术高明,到底是把他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条性命。”
“你们俩情况都不好,回来时都昏迷不醒,我们不通医理,童老大夫一个人得照顾你们二人,我便做主,将县衙后这间空置的屋子收拾出来,又架起通铺,你与朱二公子各安置在左右两侧.......”
“虽是于理不合,可性命攸关,这般便不用让童老大夫来回奔走,无法兼顾两人。”
“你如今醒来,阿姐等等便收拾侧屋,将你挪过去,也省去许多麻烦。”
这说的‘麻烦’,自然是敷药与擦洗时的麻烦。
童老大夫行医多年,倒也不是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可仔细想想,他仍对二娘摇头道:
“骨折骨裂的伤患最忌挪动,原先虽是权宜之策,但如今刚刚才醒,便着急挪窝,难免牵动伤处......先将就几天,起码等伤处稍稍平稳些再说。”
“此通铺甚大,中间隔上些木头,或几层帘幔,照样什么都瞧不见。”
二娘有些犹豫,求助似看向自家阿妹,余幼嘉额间细汗擦了生,生了又擦,本也不在意这些事,只道:
“小事,扯个帘幔就好。”
“我躺着也是躺着,童老大夫若有事情走动,我也能顺势看着小朱载的伤势。”
余幼嘉此言,本也只为不给众人添乱。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却还不如趁早挪动,尽管再受些肉身苦痛——
那是,两日后,余幼嘉又一次昏昏沉沉醒来之时。
身旁已多了一道帘子,而二娘端着温热的鸡汤,正小心喂她。
二娘从来心细,照顾病患时从不用勺,只用洗净晾干的芦苇管喂汤。
喂时先将芦苇管压到鸡汤中,再用手指压住芦苇管上的气口,于是中空的芦苇管内便会留住些许鸡汤,放入病患口中时,就不会如勺子一般,汤液四处流散,也更好入口。
余幼嘉向来对二娘的体贴感到熨称,勉强喝上几口,又将昏迷前便惦记将淮南王来后痕迹清除等杂事一一细细询问,待公事问完,才随口问道:
“我受伤也有好几日,怎么不见其他姊妹前来看我?”
五郎是小郎君,以他的书生迂腐气,这几日最多走到门口,隔门问安,便自觉满足离去。
可三娘,四娘,连小娘子,还有黄氏等长辈,这几日却是也没瞧见的。
二娘闻言,给她喂汤的手稍稍停顿,轻声道:
“三娘莽撞,四娘还小,城中虽已有兵卒,可连小娘子还得操练娘子军......她们都不合适,我也就打发她们不必来了。”
余幼嘉本也不是希望自己床旁站满人,闻言不觉十分在意,只又要问问另一项公事。
恰在此时,二娘有些突兀的抬高音量,对她道:
“阿妹,我其实心里有一件事憋了许久,一定要同你说出来才好。”
二娘难得有这样郑重的时候,余幼嘉稍稍侧目,便听二娘咬牙道:
“先前同连小娘子一起去偷看过朱世子沐浴的事,是我牵头做的。”
“我早已心仪朱世子许久,所以才做了错事.......阿妹要打要骂,我都自愿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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