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
清门冷院,澹澹之屋。
活泼少女一改往日冒冒失失的常态,稳稳端着刚刚熬制而出,仍在冒着热气的汤药,分外小心踩过庭中偶有萌芽的春草,又万分拘束的推开小屋门。
内里的二娘同余幼嘉仔细汇报着崇安政事,正说到最后一件事:
“......我走的快,两兄弟寻不到我,所以去寻了守城的娘子军们。”
“娘子军们没有手令不肯开门,他们便交代外头的商队先撤离二里,再由娘子军们出城将商队货物取进城。”
“如今东西都在崇安城内,有专人清点,最迟明日,定有结果。”
余幼嘉闻言,轻咳了两声:
“可知这两兄弟为何突然有此行径?”
朱世子的脾性甚佳,这她倒是知晓。
可听二娘的意思,朱二公子的性情看似明朗,分明有些眼底容不得沙子。
他既已经有些看出她们意欲软禁二人,又怎会反倒行方便?
难道是二娘这一巴掌将人彻底打服了......
余幼嘉又轻咳两声,三娘连忙端着药上前,温柔扶起余幼嘉,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旋即取起汤勺,轻轻吹去勺中汤药的热气。
二娘看了看两个妹妹,往后让了让位置,方道:
“我也不知。”
“只是从前来汇报事务的百姓们口中得知,这对兄弟绕着崇安走了一圈,返回城门口时便做出此等抉择。”
余幼嘉就着三娘的手喝了一口比命还苦的汤药,便结结实实皱起了眉,只继续问二娘道:
“他们绕着崇安走,去了何处?”
二娘想了想,回答道:
“先是去了墙根下的田垄,在田垄旁的灵牌林中待了一阵,又绕过正在修补的那条街巷,绕过演武场,绕过炊房,停在了学堂前。”
“学堂今日安排的是王五教木匠活,他们在学堂前站了一会儿,刚巧被王五和学木匠活的妇人们瞧见,王五便记在了心里,他们和妇人们一同去播种后,王五自觉两人古怪,便寻了个由头来汇报此事。”
余幼嘉越听越不对,脸色稍稍变化,抬手阻了第二勺汤药,眯眼问道:
“什么叫做‘他们同妇人们一同去播种’?”
这个‘他们’,不会是淮南王家的两兄弟吧?
二娘的脸上有一抹无奈,不过仍是回答道:
“据王五所说,正是‘他们’。”
“淮南王家的两兄弟,不,确切的说,是稍稍年长些的朱世子,听到百姓们要去春种,便自告奋勇也要去,而二公子则是将兄长送到田垄,便反身去寻娘子军请协开城门事宜,以及同外头商队交涉......”
“娘子军们都说,这位二公子看似年少,可言语清晰,颇有几分果决,虽并不魁梧,武艺却甚佳,不借助云梯攀城墙也如履平地。”
这两消息都不小。
只是余幼嘉对后者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反倒是对第一条觉得颇为匪夷所思。
她满脸古怪,第三次取证道:
“所以,那位淮南王世子,真的下地帮百姓们干活了?”
知道此人脾性好,但这也当真好的有些过头了吧?
二娘脸上的无奈更甚:
“是,听说已经干了大半日,片刻不得闲,比牛马还勤三分。”
“午间炊娘给地里送饭时,他排着队要了五个馒头,半碟咸菜,两壶茶水,吃完又继续干活,除却一开始时不太顺手,后面翻地越翻越漂亮,满地的婆子不知他是淮南王世子,还夸他干活干的漂亮,问他可有婚配,要将邻里中的好娘子嫁给他.......”
余幼嘉沉默,余幼嘉不解,余幼嘉勉强撑起了些身体。
三娘见了,又端着药凑了上去:
“不能不喝!”
生病就得好好吃药,可别以为她一直没瞧见阿妹一直躲着药呢!
余幼嘉无法,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想,将余温正好的汤药接过,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三娘终于满意,可下一瞬,两姐妹就又听到一声惊雷之语——
“我去见一面朱世子。”
三娘想也不想便牢牢抱住余幼嘉往被子里塞,而二娘也是白着脸,连声道:
“寒疾未愈,横竖这位世子也已在崇安城中,你先等上一等又如何?”
“咱们虽不知朱世子为什么去干农活,可他乃是世子,左右新奇不了几日,没准明日便歇了心思呢?”
余幼嘉手脚被牢牢固定在被子里,又因刚刚那碗汤药的缘故,手脚酸软,一时挣扎不得,只得又道:
“他去种田之事虽有些古怪,不过确实没到我带病去见他的地步。”
“我是想知道,他商队里的货既然已经悉数进城,那城外的那支商队岂不是便空闲下来了。”
“若是空闲,咱们合该趁着这个机会,将城中早已收拾好的那批货取出,再点一些合适经商的娘子军随行同去一趟淮南做第一趟生意,路途中若是能再开两个商点,旁处便会知道崇安税法和物价平稳,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也会慕名而来安家.....”
“届时,咳咳咳——”
届时,崇安可就安定下来了!
余幼嘉没能忍住胸腔中隐隐的兴奋,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连串的咳嗽。
三娘闻言吃惊,满面纠结,不知自己该不该松开将阿妹固定在暖和被子里的手脚。
而二娘却是比所有人想的都更要有决断一些。
她稳了稳心神,便道:
“阿妹,旁人瞧不起女子,你难道也瞧不起咱们吗?”
余幼嘉咳声顿了一息。
二娘继续道:
“阿妹可有想过,你如今去见朱世子,朱世子若是同意让商队回返淮南,并允人随行,何人同往?”
“我知你肯定又会大包大揽,可崇安刚刚才平稳不过两月,你若是出走淮南,若有突发之事,你让咱们如何料理?又让崇安的百姓怎么想你?”
逃跑,丢弃......
她们已经是被丢下过一次的人,对此分外敏感。
她们因余幼嘉这位‘女县令’而集结,并对往后有了期许。
余幼嘉一个小小风寒便惹得上下震动不已,若是她此时再离开崇安,哪怕有一些人信任县令不会丢弃她们,肯定会回来,可人心于隐秘之处,终究还是会涣散。
而这东西,再想聚拢,难如登天。
余幼嘉不语,二娘便拍了拍三娘,示意对方起身,自己则是坐近了些许,给自己阿妹掖起被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春日野草的生机与坚韧,她说:
“阿妹,崇安的人心不能散,你不能离开崇安,但你能让咱们去。”
“你总是将所有担子都挑在身上,可大家都是为了崇安,不能躲在你身后苟活。”
“娘子军们有勇有谋,城中百姓勤劳质朴,一心护佑崇安.......”
“男子能做,你能做,我们也能尽力去做,你一定得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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