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人的斥候队伍奉命深入松木谷,他们的任务是仔细检查这片寂静山谷的每一寸土地,确认是否有齐军埋伏。贺拔岳元帅的军令犹在耳边:“仔细搜查两侧,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残酷。雪后的松木谷,积雪深可及膝,有些地方甚至能没过大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刺骨的寒气无孔不入,穿透厚厚的棉衣,冻得人手脚发麻,思维似乎都要凝固。
尽管军令如山,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人的本能是尽快结束这痛苦的差事。斥候们强打着精神,用长矛在积雪较厚的地方捅刺,检查着可能藏人的雪堆和灌木丛,但视线所及,除了白茫茫一片和嶙峋的怪石,便是被冰雪覆盖的枯木。
他们的搜查,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急于求成的浮躁,远未达到“仔细检查每一寸土地”的要求。
他们并非全无发现。有经验的老斥候很快注意到了山谷两侧峭壁上那些不太自然的“堆积物”——那是被积雪半掩的滚石和檑木,显然是人为布置的。
“发现伏击器材!”消息迅速在斥候队中传开,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更加卖力地搜索可能藏匿的敌军,长矛更加频繁地刺入可疑的雪堆。
然而,齐军藏得极其巧妙。段韶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他将士兵们分散藏匿在预先挖好的雪窝子里,或者利用天然形成的、被积雪掩盖住洞口的小型山洞。雪窝子内部相对密闭,士兵们挤在一起,依靠体温竟能维持住一丝暖意,只留下几个隐蔽的、用于透气的小孔。从外面看,这些雪窝子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极难发现。山洞则更加保暖,但也更加隐蔽。
斥候们搜寻了一圈,除了那些冰冷的滚石檑木,并未发现大量敌军活动的踪迹,更未找到藏匿士兵的具体位置。
带队的校尉心中稍安,认为即便有埋伏,规模恐怕也不大,或者敌军见行踪(指滚石檑木)暴露,已经撤离。他不敢久留在这令人不安的山谷,立刻率领部下撤出,返回大营向贺拔岳复命。
“元帅,山谷两侧峭壁之上,确实发现大量滚石檑木,显是人为布置。然……我等仔细搜索,并未发现大队敌军藏匿之迹象。或因天寒,敌军已退?”斥候校尉单膝跪地,语气带着不确定禀报。
这下,压力全来到了贺拔岳这边。贺拔岳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地图上“松木谷”的位置。滚石檑木表明齐军曾在此设伏,甚至可能仍在,但斥候却未发现伏兵……这太反常了,完全不符合用兵常理。
副帅李弼沉吟片刻,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沉稳而谨慎:“元帅,事出反常必有妖。松木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段韶绝非庸才,既已备下滚石檑木,岂会轻易弃之不用?末将推断,齐军定然埋伏在侧,只是藏匿得极为巧妙,斥候未能发现。为稳妥计,不如……暂且撤军,改道而行,另寻他路进入山东。段韶兵力有限,绝无可能处处设下如此重兵埋伏。”
李弼此言一出,宛如冷水滴入滚油,众将顿时炸开了锅!
“撤军改道?说得轻巧!”高昂猛地站起,声如洪钟,脸上满是不耐,“弟兄们顶风冒雪,走了这许多日,吃了多少苦头?眼看就要进入山东地界,就因为几块破石头、几根烂木头,还有斥候没找到人,就要撤军?之前的辛苦岂不是全白费了!俺看,既然查验无可疑,就该立刻通过!兵贵神速!”
“高大将军所言极是!”
“岂能因噎废食!” 一众以勇猛着称的汉军将领纷纷附和,他们渴望战斗,对绕路这种“怯懦”行为深感不屑。
这时,性格急躁的胡僧佑更是口不择言,他斜睨了李弼等原周军降将一眼,语带讥讽:“哼!俺看哪,某些人是从前在周军养成了习惯,遇到点风吹草动就知道跑!真是丢尽了北地男儿的脸面!”
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原周军将领,如性情刚烈的赵贵、蔡佑等人,闻言瞬间勃然大怒!
蔡佑拍案而起,指着胡僧佑骂道:“胡僧佑!你放屁!老子在邙山跟齐军血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赵贵也怒目圆睁:“休得辱我等效忠汉王之心!我等是就事论事,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顿时,帐内吵成一团,主战派与主张谨慎的将领争得面红耳赤,气氛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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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松木谷一侧高地的隐蔽处,齐军主将段韶透过特意留出的观察孔,冷冷地注视着谷口汉军大营的混乱迹象。虽然听不清具体争吵内容,但看到汉军将领们聚集在帅帐外,指手画脚,情绪激动,他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对身旁的副将娄睿低声道:“时机差不多了。去,把我们之前捉的那些鸟雀,放出去。”
娄睿是个勇猛但脑筋不太会转弯的将领,他歪着脑袋,一脸不解:“放了?孝先,咱们费老大劲抓了这些扁毛畜生,这白白放了,不是亏了?”
段韶目光依旧紧盯着谷口,语气不容置疑:“执行军令。我自有分寸。”
娄睿挠了挠头,嘟囔着:“你是主将,你说咋办就咋办呗……” 他转身对手下吩咐了几句。很快,几十个鸟笼被悄悄打开,数百只受惊的麻雀、山雀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飞向天空,在汉军大营上空形成一片移动的“乌云”,然后四散飞走。
这突兀出现的鸟群,立刻引起了汉军阵营的注意。
高昂眼尖,立刻指着天空,大声对周围还在争吵的将领们喊道:“你们看!鸟!这么多鸟从山谷里飞出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谷子里根本没有伏兵!要是有大队人马藏在里面,早就把这些鸟吓跑了,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鸟聚集飞出来?!”
他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立刻得到了所有主战派将领的大力支持。
“高将军说得对!”
“鸟雀做不得假!”
“看来真是我等多虑了!”
形势瞬间一面倒,连之前一些持中立态度的将领也开始倾向于立刻进军。
就在这喧嚣鼎沸、贺拔岳也似乎被说动,准备下令前锋试探性进入山谷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如同泥塑菩萨般闭目养神、静观其变的军师陆法和,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此事蹊跷!”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陆法和不理会高昂等人不满的眼神,直接点名方才回报的斥候:“斥候何在?”
“末将在!”那名斥候校尉连忙出列。
陆法和沉声问道:“你等之前入谷探查时,可见到如此大规模的鸟雀聚集飞起?”
斥候校尉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地回答道:“回军师,未曾!谷中寂静,只有零星几只耐寒的鸟雀在雪地里觅食,绝无方才这等数百只一同惊飞的景象!”
陆法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贺拔岳身上,语气斩钉截铁:“元帅,诸位将军!事出反常即为妖!我军将领方才争论是否进军,旋即便有大规模鸟雀自谷中惊飞,这绝非巧合!此必是人为驱赶释放,意在制造谷中无人的假象,麻痹我军,诱我深入!此乃段韶诡计,万万不可中计!”
高昂闻言,依旧不服,梗着脖子反驳道:“军师未免太过小心!纵是人为驱鸟又如何?难道我十万汉军精锐,还怕他段韶的埋伏不成?直接闯过去,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军师莫非是认为我等将士,打不过齐军那帮歪瓜裂枣?”
陆法和心中暗自摇头,汉王这位义弟,勇则勇矣,却太过莽撞。他知道跟高昂讲战术诡计是对牛弹琴,干脆不接他的话茬。
然而,帐内主战的情绪已经被高昂彻底点燃,诸将群情激昂,纷纷鼓噪,要求元帅下令进军。
贺拔岳看着激愤的众将,又看了看沉默但眼神坚定的陆法和、李弼,心中天人交战。他倾向于相信陆法的判断,但众意难违,而且高昂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准备开口先派一支前锋部队进入山谷试探。
就在贺拔岳嘴唇将动未动的那一刹那——
陆法和知道,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在帐内火把和外面雪地反光的映照下,那物件金光闪闪,上面雕刻的飞龙纹样栩栩如生!
“且慢!”陆法和运足中气,声如雷霆,震得整个帅帐嗡嗡作响,“汉王金令在此!见此令如汉王亲临!谁敢妄动?!”
刹那间,整个帅帐内外,鸦雀无声!所有争吵、鼓噪、请战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那枚小小的金牌上,脸上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谁也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军师,手中竟然握有汉王刘璟的随身金令!
高昂最先反应过来,他涨红了脸,指着陆法和大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这是矫诏!大哥怎么可能把金令给你?就算要给,也应该是给我!”
他身旁的侯镇急忙一把拉住高昂的胳膊,压低声音,急切地劝道:“高将军!噤声!我曾见过此令,确是真品无疑!见此令如汉王亲临,不可造次啊!”
高昂听了侯镇的话,看着那枚在火光下流转着威严光芒的金牌,虽然依旧愤愤不平,却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只能气呼呼地喘着粗气,不再叫嚷。
贺拔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一丝不被信任的微妙情绪,上前一步,目光凝重地看着陆法和,沉声问道:“陆军师……汉王……果真早有明令,命我军在此撤军?为何……为何不早出示?”
陆法和面不改色,目光平静地迎向贺拔岳的审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汉王运筹帷幄,自有深意,非我等臣下可妄加揣度。贺拔元帅,我现在只问你一句:汉王金令在此,你,受,还是不受?”
这话问得极重!“受还是不受”,直接关系到对汉王的忠诚!不受金令,等同于抗旨,形同谋反!
贺拔岳浑身一震,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仅仅是一瞬,他便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洪亮而坚定:“臣,贺拔岳,谨遵汉王令!”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起身后,立刻转向传令兵,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传令全军!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即刻拔营,撤出松木谷,返回北徐州待命!违令者,斩!”
没有任何质疑,没有任何拖延。尽管许多将领心中仍有不甘和疑惑,但在“汉王金令”和贺拔岳明确的军令下,整个汉军大军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迅速地运转起来,撤离动作井然有序。
这,就是刘璟从军十三载,在无数次胜利与同甘共苦中,建立起来的绝对威信!无条件遵从命令,已深入这支军队的骨髓。
危机时刻,陆法和凭借这枚关键时刻亮出的汉王金令,力挽狂澜,硬生生将十万大军从全军覆没的边缘拉了回来!
松木谷两侧的积雪之下,无数双等待猎杀的眼睛,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肥肉,井然有序地远离。段韶站在高处,望着迅速撤离的汉军,眉头紧锁,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功亏一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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