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充满了无尽悲愤与滔天狂怒的咆哮，如同一道蕴含着毁灭意志的黑色闪电，悍然撕裂了这片血色修罗场的上空。
它压过了垂死者的呻吟，盖过了金铁的悲鸣，将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名为“复仇”的情绪，狠狠地烙印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文丑那双本就凶狠暴戾的环眼，此刻已因义兄颜良的坠马而彻底充血，变成了两颗骇人至极、仿佛正在汩汩流淌着鲜血的血色琉璃珠。
他与颜良自河北起兵，并肩作战，情同手足，早已将彼此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更为重要。
眼见义兄被人从马背上硬生生挑落，生死不知，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毁天灭地的狂怒，瞬间便将他所有的理智与权衡焚烧得干干净净。
他胯下的神驹“紫燕骝”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那股足以焚尽万物的狂暴杀意，发出一声同样充满了暴戾之气的穿云长嘶。
它四蹄翻飞，肌肉贲张，卷起漫天烟尘与血腥气，如同一道自九幽地狱最深处冲出的、拖着长长尾焰的黑色彗星，放弃了眼前所有的敌人，以一种决绝到惨烈的姿态，朝着那道银色的、孤傲的身影，悍然撞来！
“风袭长空！”
这一次，再无半分试探，更无任何保留！
文丑将他毕生浸淫的枪法精髓，将他对义兄颜良那份比金石更坚的兄弟之情，将此刻心中所有的悲愤、狂怒与杀意，尽数化作了这一往无前的、超越了生死界限的必杀一枪！
他手中的点钢枪，在这一瞬间仿佛彻底失去了实体，在高速的突刺中与空气剧烈摩擦，竟化作了一道凝练到了极致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由无尽风压与凌厉枪意凝聚而成的死亡龙卷！
那枪尖所过之处，空气被剧烈地压缩、撕裂，发出了一阵阵如同万鬼哭嚎、又似孤狼泣血的、令人心胆欲裂的尖锐呼啸！
坚硬的地面在这股无形的气压之下，竟被犁出了一道不断延伸的深深沟壑！
这一枪，已经完全超越了凡俗武艺的范-畴，其势之凌厉，其速之迅疾，仿佛连高悬于顶的苍穹都能被其毫不留情地一击洞穿！
面对这突如其来，却又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威的绝杀一击，马超那双锐利如西凉鹰隼的星眸之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股扑面而来的压力，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风压，更是一种能够直接作用于精神的、纯粹的杀意锁定，让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紧绷，每一根汗毛都因感知到极致的危险而根根倒竖！
然而，凝重归凝重，他那张俊美如刀削斧凿的面庞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惧色。
西凉的战士，生于风沙，死于疆场，从不知何为退缩。越是危险的境地，越能激发出他血脉中最深沉的狂傲与好战之心。
他甚至没有去握那杆刚刚饮过河北上将之血、枪身尚在微微嗡鸣的虎头錾金枪。
因为他知道，文丑这一枪已将自身精气神悉数融入，达到了人枪合一的巅峰之境，任何试图以攻对攻的招式，都可能在接触的瞬间被那股凝聚到极致的穿透力所瓦解。
电光火石之间，他左手闪电般下探，稳稳地按住了腰间那柄看似古朴、毫不起眼的佩剑剑柄。
定秦剑！
“锵——！”
一声清越如九天龙吟的剑鸣，骤然响彻云霄！
那声音高亢而纯粹，竟在瞬间压下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为之停滞。
那柄传承自先祖的古剑，仅仅是出鞘了三寸！
森然的、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冻结的剑意，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紧接着，不等任何人看清剑身的模样，那三寸寒光又在瞬间归鞘，整个动作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仿佛他从未拔过剑一般。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冻结的森然剑意，轰然爆发！
马氏出手法——虎咆！
然而，就是这快到极致、玄奥到极致的一出一收，一股肉眼可见的、以他为中心的球形音爆，轰然炸开！
那音爆在扩散的瞬间，便化作了一面晶莹剔透、闪烁着淡淡金色光晕、仿佛由最纯净的琉璃水晶打造而成的、坚不可摧的球形屏障，将他与身后那辆翻倒的銮舆，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
屏障表面，甚至还隐约可见一道咆哮的猛虎虚影一闪而逝，威严而霸道！
下一刻，文丑那足以洞穿长空的至强一枪，便狠狠地、无声无息地，撞在了那面看似脆弱的透明光幕之上！
“嗡——！”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天地都在为之共鸣的悠长嗡鸣！
那道无形的、足以撕裂钢铁的死亡龙卷，在触碰到那面琉璃光幕的瞬间，便如同一头全速撞在万仞绝壁之上的疯牛。
它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意、所有的狂怒，都在接触的刹那，被那看似脆弱的光幕尽数吸收、化解，而后沿着屏障表面那玄奥的纹路迅速引导、分散，最终消弭于无形，归于虚无。
远处，刚刚以一记“逐浪滔天”的重斧暂时逼退了张绣的徐晃，恰好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他那张一向沉稳方正的面庞上，瞬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极致的震惊所覆盖！
他失神地看着那面正在缓缓消散的琉璃光幕，那双正直的眼眸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几乎是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武者见到更高层次武道时的本能震撼。
这一招……这一招竟与自己赖以保命的家传防御绝技“风平浪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甚至在劲力的运用和形态的凝练上，比自己的斧法还要更加精纯，更加玄奥！
此人究竟是谁！
这银甲小将的枪法已是霸道绝伦，为何还会如此惊世骇俗、近乎于道的剑法！
一旁的张绣，亦是瞳孔骤然收缩，他本欲趁徐晃分神之际再度发起攻击，此刻却也下意识地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他死死地盯着那银甲青年，心中暗叹一声，又来了一个棘手的家伙。
这人的武道，似乎深不见底，无论是枪是剑，都已臻至化境，让他这个一向自负的“北地枪王”都感到了一丝沉重的压力。
杀招被挡，文丑脸上的狂怒，瞬间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那依旧保持着前刺姿势、却在微微颤抖的点钢枪，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短暂地愣神之后，那股为义兄复仇的怒火再度占据了理智的高地，咆哮着便要重整旗鼓，再度发起进攻！
“且慢动手！”
一声沉稳有力的暴喝，自另一侧传来，正是徐晃。
文丑猛地回头，赤红着双眼，如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怒吼道：
“你待怎的！莫非要与这小子一同寻死不成！”
徐晃没有理会他的威胁，他深知此刻意气之争毫无意义。
他只是指着那翻倒的銮舆，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问道：
“陛下现在如何？”
马超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状若疯虎的文丑，收敛起周身那冰冷的剑意，朗声回答：
“陛下与皇后受惊过度，陷入昏迷，状态不好！”
徐晃闻言，立刻顺势说道：
“当务之急，是先救治陛下，而非在此无谓决斗，枉送性命！我等皆为护驾而来，若因私斗而致圣躬有恙，谁能担得起这个罪责！”
文丑虽然怒火攻心，却到底没忘了自己此行的首要任务。
他强行压下心中那如同岩浆般翻滚的杀意，恶狠狠地说道：
“好！我军中有随军医者，医术高明，陛下由我带回诊治！”
“不行！”
徐晃与张绣几乎是同时开口，异口同声地断然拒绝。
张绣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我军中亦有良医，何须劳烦河北军？将陛下交给你们，谁知道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文丑不屑地“嘁”了一声，环视众人，那眼神如同在看一群死人，充满了河北大将的傲慢：
“说到底，不还是要看各自手里的斤两？谁的拳头硬，陛下就归谁！”
徐晃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他转头看向那始终如一杆标枪般立于銮舆之旁的银甲青年，神情郑重地问道：
“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对此事，又有何看法？”
马超冰冷的目光在三方人马身上缓缓扫过。
他知道，眼前的局势已成死结。
他独身前来，未带军医，此刻只能将天子交予其中一方。
李傕、郭汜之流，是凶残贪婪的豺。
袁绍麾下的河北军，是野心勃勃的虎。
而杨奉与徐晃这支白波军，不过是势单力孤的狼。
三害相权，取其轻。
豺狼虎豹，皆非善类，但至少，狼的威胁，是最小的，也是最容易控制的。
“西凉，马超。”
他缓缓报出自己的名号，每一个字都沉凝如铁，带着西凉朔风的冷冽，
“我助你。”
他伸手一指，目标正是徐晃。
此言一出，文丑与张绣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他们都是当世顶尖的武者，自然明白，若是马超与徐晃这两位风格迥异却同样强悍到极点的猛将联手，将是何等棘手的局面。
“小子狂妄！”
文丑怒喝一声，杀意再起，正要动手。
就在此时，一声充满了痛苦与压抑的闷哼自远处传来。
只见那本已摔得生死不知的颜良，竟挣扎着，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面色惨白如金纸，重新跨上了“透骨龙”的马背。
他右臂无力地垂着，肩头的铠甲已是一片焦黑，显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但他那双细长的眼眸，却死死地、如同毒蛇一般盯着马超，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他来了。
场上的局势，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的微妙与危险。
马超与徐晃，因一个共同的、暂时的目标站到了一起。
文丑与颜良，这对河北双雄，因血海深仇与护驾之责，同仇敌忾。
还有那始终沉默不语，却如一条最致命的毒蛇般窥伺在侧，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的张绣。
三方势力，如三头被无形锁链暂时束缚住的洪荒猛兽，在这片浸透了鲜血与死亡的旷野上，以那辆破碎的銮舆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再度引爆的、死亡的对峙。
（第一百八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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