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十年六月十七，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京郊五十里外，废弃砖窑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荒草丛生的山坳里。夜风呼啸，吹动着枯黄的蒿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数百名精锐士兵悄然合围的细微动静。
周肃与秦沐歌伏在一处土坡后，借着微弱的星光观察着砖窑的动静。窑口黑黢黢的，不见灯火，也无人声，仿佛真的只是一处被遗弃的废墟。但空气中隐隐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材和矿石的奇异气味，以及窑口附近地面上几道新鲜的车辙印，都昭示着这里的不寻常。
“根据赵明远的交代，入口应该在窑口左侧第三个废弃的砖垛后面，有机关。”周肃低声道，打了个手势。
数名身手最矫健的龙影卫如同鬼魅般潜行过去，仔细摸索，果然在砖垛后发现了一块可以活动的石板。轻轻移开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黢黢洞口，一股更浓烈的、带着甜腥和阴寒的气味扑面而来。
“果然在这里！”周肃眼神一厉，“按计划，第一队随我下去，第二队守住洞口，第三队外围策应！秦王妃，您……”
“我跟你们一起下去。”秦沐歌语气坚定，她已经戴上了特制的面罩，手中紧握着一个装满各种解毒药粉和银针的皮囊，“里面情况不明，毒物恐怕不少。”
周肃知道劝阻无用，点头同意，安排了两名龙影卫专门保护秦沐歌。
众人依次潜入洞口。通道狭窄而陡峭，向下延伸了约莫十余丈后，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地下空间，显然是将废弃的砖窑内部进行了改造。空间内灯火通明（用的是特制的、几乎无烟的油灯），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炉灶排列整齐，上面架着各种形状古怪的药罐、蒸馏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气味。角落里堆放着成麻袋的药材和用油布包裹的黑色矿石（寒矿），还有一些半成品的药粉和已经封装好的小瓷瓶。
几十个穿着统一灰色短褂的人正在忙碌，看到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顿时一片惊慌！
“什么人？！”
“敌袭！”
混乱中，有人试图去推翻炉灶制造混乱，有人则抓起手边的药粉就往外撒！
“动手！尽量留活口！”周肃大喝一声，率先冲了上去，刀光闪动，瞬间放倒了两个试图反抗的灰衣人。
龙影卫和随后跟入的官兵如狼似虎般扑上，与窑内的守卫和工匠战成一团。这些灰衣人显然并非都是战斗人员，大部分只是懂些制药的工匠，在精锐官兵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很快就被制服了大半。
然而，也有几个看似头目的人，武功不弱，且极其悍勇，一边抵抗一边疯狂地抛洒各种颜色的药粉。
“屏息！小心毒粉！”秦沐歌高声提醒，同时手中动作不停，将准备好的解毒药粉撒向空中，中和那些飘散的毒雾。她眼疾手快，银针连闪，精准地刺中了几名试图点燃引线（似乎连接着某些危险物品）的灰衣人穴道，阻止了更大的破坏。
战斗激烈而短暂。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窑内所有的抵抗都被镇压下去。灰衣人或死或伤或擒，再无一人能站立。
周肃留下部分人手清理战场、看守俘虏，自己则带着秦沐歌迅速检查这个地下工坊。
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周肃和精通医理的秦沐歌都感到触目惊心。
除了大量正在炼制的寒毒、迷幻药粉，他们还发现了数个巨大的陶缸，里面浸泡着各种毒虫的尸体，似乎在培育着什么；一些绘制着人体经络、标注着诡异符号的图纸；以及几本记录着各种阴毒药物配方和试验数据的账簿。
“这里不仅是制药工坊，更是一个试验基地！”秦沐歌翻看着那些图纸和账簿，脸色发白，“他们在用活人做试验……这些符号，记录的是不同剂量药物对人体的影响……”
周肃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留下一个浅坑：“这群畜生！”
在工坊最深处的一个密闭石室内，他们发现了最令人发指的东西——几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身上布满了诡异的青黑色斑点和溃烂的伤口，显然是被用来试验新型蛊毒或剧毒的牺牲品。
秦沐歌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仔细检查了其中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沉痛道：“是混合了寒毒和某种腐尸菌的新型毒物……他们一直在改进他们的武器。”
“必须彻底毁掉这里！”周肃咬牙切齿。
将所有有价值的账簿、图纸、样本打包带走后，周肃下令浇上火油。
“撤！”
所有人迅速退出地下工坊。随着一支火把被投入洞口，轰的一声，烈焰瞬间吞没了这个人间地狱，浓烟夹杂着刺鼻的气味从洞口滚滚而出，映红了黎明的天空。
当秦沐歌和周肃带着俘虏和证据返回七王府时，天光已然大亮。
萧璟一夜未眠，在府中等候消息。看到秦沐歌安然归来，虽面带疲惫却眼神明亮，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如何？”
“京郊砖窑已彻底捣毁，缴获大量寒毒药粉、配方账簿以及他们用活人试验的证据。俘虏二十七人，包括几名小头目。”周肃简洁汇报，“可惜，未发现‘幽先生’或其核心骨干，他们似乎提前得到了风声，主力并未在场。”
萧璟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面色阴沉如水：“无妨，拔除了这个毒窟，斩断他们一条重要的臂膀，已是重大胜利。那些俘虏，严加审讯，务必撬出更多关于‘幽先生’和宁王的消息！”
“是！”
消息很快传入宫中，皇帝震怒，下旨嘉奖有功人员，并严令三司加紧审讯，务必将幽冥殿余孽一网打尽！
京城上下为之震动。永丰货栈被官府正式查封，从丙字库中果然搜出了大量未及转移的极寒矿石。济世堂也被牵连，暂时停业整顿。一连串的行动，沉重打击了幽冥殿在京城的势力，也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七王府内，气氛却带着胜利后的轻松。虽然知道真正的元凶尚未落网，但此番重创敌人，无疑大大缓解了眼前的危机。
明明得知父母一夜之间又做了一件“打坏人”的大事，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细节，但看到大人们脸上久违的轻松神色，他也跟着高兴起来。他跑到秦沐歌面前，仰着小脸问：“娘亲，坏人都被打跑了吗？爹爹和娘亲以后不用再那么辛苦了吧？”
秦沐歌看着儿子纯真的眼眸，心中柔软，蹲下身将他搂进怀里：“还没有完全打跑，还有一些更坏的躲在暗处。但是，爹爹和娘亲这次砍掉了坏人一条很重要的胳膊，他们暂时不敢那么嚣张了。”
“哦……”明明似懂非懂，但听到坏人被砍了胳膊（他理解的），还是觉得解气，挥舞着小拳头，“那等明明长大了，帮爹爹娘亲把剩下的坏人都打跑！”
“好，娘亲等着明儿长大。”秦沐歌笑着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室内，温暖而明亮。捣毁京郊毒窟的胜利，如同驱散了一片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然而，萧璟和秦沐歌都清楚，那个神秘的“幽先生”和失踪的宁王，绝不会就此罢休。暂时的退避，或许是为了酝酿更疯狂的反扑。真正的决战，远未到来。但至少此刻，他们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之机，也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邪，终不能胜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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