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面生》
一、破庙夜遇画皮鬼
光绪二十六年的秋雨,比往年更凉些。
陈九爷缩在土地庙的神龛下,就着漏进来的月光数铜钱。三枚光绪通宝,两枚康熙通宝,加起来不够买个热馒头。他把铜钱揣回怀里,摸了摸背上的木匣子,那匣子沉甸甸的,裹着三层蓝布,里面是他吃饭的家伙——二十八个脸谱。
“吱呀”一声,庙门被风撞开,卷进半尺高的雨帘。陈九爷抬头,看见个穿月白衫的姑娘站在门口,发髻上还沾着桂花,像是刚从哪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跑出来的。
“大爷,借个地方避避雨?”姑娘声音发颤,手里攥着块绣帕,帕子角都湿透了。
陈九爷往旁边挪了挪。他跑江湖三十年,从京城天桥到江南水乡,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可这姑娘身上的香,太冲了,不是胭脂水粉,倒像……庙里供的檀香。
姑娘挨着他坐下,裙摆扫过地面,带起股寒气。陈九爷摸了摸腰间的铜烟杆,烟杆头刻着个小小的“镇”字——那是他爹传下来的,说是能驱邪。
“姑娘这是从哪儿来?”陈九爷慢悠悠地装烟丝。
“前面张府,”姑娘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我是府里的丫鬟,出来买丝线,没想到遇上大雨。”
陈九爷点着烟,火光一闪,照亮姑娘的脸。这张脸生得极美,眼尾微微上挑,可仔细看,眼角的纹路有点怪,像是画上去的,边缘还泛着点墨黑。
“张府?”陈九爷吐了个烟圈,“张老爷上个月不是搬去天津卫了吗?偌大个宅子,早空了。”
姑娘的肩膀猛地一颤。雨忽然停了,庙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陈九爷捏紧烟杆,看见姑娘的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红线,正慢慢往下渗黑汁。
“你……”
没等他说完,姑娘忽然抬起头,那张美的脸“啪”地裂开道缝,缝里没有血肉,只有层层叠叠的黄纸。她尖声笑起来,声音像指甲刮过瓦片:“好个识货的!既然看出了,就留着给我当画皮吧!”
黄影一闪,姑娘扑了过来,十指尖尖,泛着青黑。陈九爷猛地往后一仰,神龛上的土地公像掉下来,砸在他脚边。他趁机扯开背上的木匣子,蓝布散开,露出里面排得整整齐齐的脸谱。
二十八个脸谱,个个色彩鲜明。红脸的关公,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最底下压着个青面獠牙的,额头上画着个“钟”字。
陈九爷一把抓过钟馗谱,往脸上一扣。
那脸谱像是活过来了,边缘的丝线自动收紧,贴在他脸上。一股热流从眉心涌遍全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又粗又沉,带着股凛然正气:“区区画皮鬼,也敢在人间作祟!”
画皮鬼明显愣了愣,往后退了两步,尖声道:“钟馗神像?你是百面生的后人?”
陈九爷没答话。戴了钟馗谱,他的眼睛能看见鬼物的原形——眼前哪是什么姑娘,分明是团黑雾,黑雾里裹着十几张黄纸,每张纸上都画着不同的人脸,想来都是被它害死的人。
“拿命来!”陈九爷抬手,掌心腾起团火苗,这是钟馗谱的神通,专烧阴邪之物。
画皮鬼尖叫着躲闪,黑雾里飞出几张黄纸,每张纸上的人脸都在哭嚎。陈九爷侧身避开,火苗甩过去,烧着了一张黄纸。那纸上的人脸瞬间扭曲,化作股青烟,黑雾也淡了些。
“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画皮鬼求饶,黑雾缩成个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陈九爷正要再烧,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当——当——”,三更天了。他心里一紧,百面生的规矩,子时后不可用钟馗谱,否则会被戾气反噬。
他收回火苗,摘下钟馗谱,脸上还留着淡淡的红痕。画皮鬼见他摘了脸谱,又要扑上来,却被道金光挡住——是土地公像,刚才被砸掉的神像底座,露出块刻着符咒的木牌。
“小神虽法力微薄,也容不得你在此放肆!”土地公像的眼睛好像亮了亮,声音从神像里传出来,带着股土腥味。
画皮鬼忌惮金光,狠狠瞪了陈九爷一眼,化作道黑烟钻进墙缝里,不见了。
陈九爷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摸出刚才的铜钱,发现手心全是汗,铜钱都湿了。他把钟馗谱放回木匣,看见土地公像歪在一边,赶紧捡起来放好,还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谢土地公相助。”
神像没再说话,只有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神像脸上投下片阴影,倒像是在笑。
陈九爷裹紧蓝布,把木匣背好。他得赶紧离开这儿,画皮鬼虽然跑了,但肯定会回来寻仇,而且它刚才说了“百面生”,看来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百面生,是他祖上的名号。据说在乾隆年间,陈家出了个奇才,能画脸谱,戴之可借神佛之力。戴财神谱能点石成金,戴寿星谱能起死回生,戴钟馗谱能驱邪捉鬼……传到他这代,只剩下二十八个脸谱,还有一本残破的《百面经》。
《百面经》里说,脸谱神通虽大,却有代价。用财神谱,损阴德;用寿星谱,折阳寿;用钟馗谱,沾戾气。他爹就是年轻时为了救个人,用了三次寿星谱,不到五十就没了。
雨又下了起来,陈九爷推开庙门,看见远处的巷口站着个黑影,手里好像还提着盏灯笼。他心里一凛,握紧了腰间的烟杆,慢慢走了过去。
二、财神谱的代价
巷口的黑影是个老者,穿件藏青色的马褂,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芯一跳一跳的,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是百面生的后人?”老者开口,声音有点哑,像含着块石头。
陈九爷没说话,只是把背后的木匣又紧了紧。
老者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个银锭子,月光下闪着冷光:“我知道你在找画皮鬼。它抢了我的东西,如果你能帮我拿回来,这锭银子归你。”
陈九爷的眼睛亮了亮。那银锭子足有五两重,够他活小半年了。但他没立刻答应,反而问:“什么东西?”
“一块玉佩,”老者说,“和田玉的,上面刻着个‘福’字。是我家传的物件,被那鬼东西抢了去。”
陈九爷想了想。画皮鬼刚才被打跑了,肯定躲在附近,找起来不难。而且有银子拿,划算。
“成交。”他点头,“但我得先知道,那画皮鬼为什么抢你的玉佩?”
老者叹了口气:“那玉佩是避邪的,我戴着它,那鬼近不了身。它昨晚想害我,没成,就把玉佩抢了去,说要炼化了它,好让我没了依仗。”
这话听起来倒合理。陈九爷不再多问,从木匣里拿出个脸谱。这脸谱是金色的,额头上画着个元宝,嘴角咧着,笑盈盈的——正是财神谱。
“你这是……”老者看着他把脸谱戴上,眼里闪过丝惊讶。
陈九爷戴了财神谱,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像有花不完的力气。这脸谱的神通不是打架,是“寻财”,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藏起来的钱财,只要在附近,他都能感觉到。画皮鬼抢了玉佩,那玉佩是值钱的物件,正好能用财神谱找找。
他闭上眼睛,凝神感受。果然,西南方传来股淡淡的玉气,很弱,但能感觉到,像是被什么东西裹着。
“在那边。”陈九爷指着西边,“大概半里地,像是在个破院子里。”
老者赶紧跟上,羊角灯的光在雨里晃悠。陈九爷走得很快,财神谱不仅能寻财,还能让他脚步轻快,踩在泥水里都不觉得沉。
半里地外果然有个破院子,院墙塌了一半,里面长满了蒿草。陈九爷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啃骨头。
“在屋里。”陈九爷对老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摸出钟馗谱——对付鬼物,还得靠这个。
他刚要戴钟馗谱,忽然想起《百面经》里的话:短时间内不可连续使用不同脸谱,否则会气血逆行。他刚才戴了财神谱,现在换钟馗谱,怕是要出事。
“怎么了?”老者见他不动,低声问。
“等会儿。”陈九爷摘下财神谱,感觉头晕了一下,赶紧扶着墙。果然不能换得太急。
屋里的声音停了。画皮鬼的声音传出来,尖兮兮的:“我就知道你会来……那老头也来了?正好,一起给我当画皮!”
门“吱呀”一声开了,黑雾从里面涌出来,比刚才在土地庙时浓了不少,里面的黄纸人脸也更清晰了,有男有女,还有个小孩的脸,看得陈九爷心里发毛。
“玉佩呢?”陈九爷忍着头晕,往后退了两步,把老者护在身后。
“在这儿呢!”黑雾里飞出块玉佩,正是老者说的那块,上面刻着“福”字,只是此刻沾满了黑汁,看着有点恶心。
画皮鬼没等他们接,又把玉佩收了回去,尖笑道:“想要?就凭你现在这身子骨?刚才用了财神谱,现在换不了钟馗谱吧?百面生的规矩,我可比你清楚!”
陈九爷心里一惊。这画皮鬼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以前跟百面生打过交道?
“别跟他废话!”老者忽然喊道,从怀里摸出把匕首,朝着黑雾扔过去,“杀了他!”
匕首穿过黑雾,钉在墙上,没造成任何伤害。画皮鬼笑得更厉害了:“就这点本事?看来今天你们俩都得留下了!”
黑雾猛地扑过来,陈九爷赶紧拉着老者躲开,后背却还是被扫到一下,像是被冰锥刺了,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陈九爷咬咬牙,“你先跑,我拖着它。”
老者却没动,反而从马褂里掏出个东西,塞到陈九爷手里:“这个给你!能帮你!”
陈九爷低头一看,是个小小的八卦镜,镜面锃亮,边缘刻着符咒。他刚想说谢谢,忽然感觉手里的八卦镜烫得厉害,像是要烧起来。
与此同时,画皮鬼发出一声惨叫,黑雾剧烈地翻腾起来,里面的黄纸人脸一个个往下掉,露出里面黑漆漆的东西,像是烧焦的木炭。
“你……你用了镇魂镜?”画皮鬼的声音带着惊恐,“你不是普通人!”
老者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黑雾。陈九爷这才发现,老者的眼睛在暗处闪着红光,根本不像凡人的眼睛。
黑雾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散了。地上留下块玉佩,还有十几张黄纸,黄纸上的人脸慢慢变得模糊,最后成了一张张白纸。
陈九爷愣在原地,手里的八卦镜已经不烫了,变得冰凉。他看向老者,忽然明白过来:“你不是人?”
老者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露出张年轻些的脸,虽然还是藏青色马褂,但眼神里多了股威严。
“吾乃城隍府的巡夜吏。”他说,“那画皮鬼在这一带害了不少人,城隍爷让我捉拿它,可它狡猾得很,一直没抓到。听说百面生的后人来了,就想请你帮忙。”
陈九爷把八卦镜还给他,心里有点不舒服——被鬼骗了,还是个当官的鬼。
“那玉佩……”
“是真的。”巡夜吏把玉佩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黑汁,递给陈九爷,“就当是谢礼吧。这玉佩确实能避邪,对你有用。”
陈九爷接过玉佩,入手温润。他想了想,又问:“你刚才说,画皮鬼知道百面生的规矩,它以前跟我们陈家打过交道?”
巡夜吏点点头:“大概五十年前,它被你祖父用钟馗谱伤过,一直记恨在心。这次听说你来了,就想报仇。”
陈九爷心里一动。他祖父的事,他爹没怎么说过,只知道死得早。
“我祖父……最后怎么样了?”
巡夜吏叹了口气:“你祖父是个好人,为了救一城的人,用了十次财神谱,聚了万两白银赈灾。可财神谱用多了,损阴德,他死后魂魄都散了,没能入轮回。”
陈九爷握紧了玉佩,指节发白。他一直以为祖父是病死的,没想到是这样。《百面经》里说用财神谱损阴德,他原以为只是说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那画皮鬼……”
“已经魂飞魄散了。”巡夜吏说,“多亏了你。天亮前我得回城隍府复命,这块玉佩你收好,以后在这城里,有什么事,拿着它去城隍庙,自会有人帮你。”
说完,巡夜吏化作道青烟,消失在雨里。羊角灯掉在地上,灭了。
陈九爷站在破院子里,雨打在脸上,有点冷。他把玉佩揣进怀里,又摸了摸木匣里的财神谱,忽然觉得那金色的脸谱,好像没那么好看了。
三、寿星谱的阳寿
陈九爷在城里住了下来。他找了个便宜的客栈,每天早上出去摆摊,给人画脸谱——当然,只是普通的脸谱,不是木匣里那些有神通的。
他把那块玉佩穿了根红绳,戴在脖子上,贴身贴着。有了这玉佩,晚上走夜路也不怕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那锭银子他没花,藏在客栈的床板下,想着留着应急。
这天他刚摆好摊,就看见个妇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跑过来,跪在他面前。
“先生!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妇人头发散乱,衣服上沾着泥,怀里的孩子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九爷赶紧扶起她:“快起来,孩子怎么了?”
“发了三天高烧,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用,刚才突然就没气了……”妇人泣不成声,“我听说您是有本事的人,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有人说这孩子怕是没救了,有人说陈九爷只是个画脸谱的,哪会治病。
陈九爷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果然没气了,身体也开始发凉。他皱起眉头,这孩子看起来才三四岁,怪可怜的。
可救他,就得用寿星谱。
《百面经》里写得清楚:寿星谱,可续人命,但每用一次,施术者折阳寿三年。他爹就是用了三次,少了九年阳寿,才五十不到就去了。
“先生,求您了!”妇人又要下跪。
陈九爷看着孩子苍白的小脸,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他娘死得早,爹一个人带着他跑江湖,有次他得了急病,爹就是用了寿星谱才把他救回来的。当时他不懂,后来才知道,爹为了救他,少活了三年。
“让开点。”陈九爷深吸一口气,对周围的人说。
他解开背后的木匣,拿出寿星谱。这脸谱是白色的,画着长长的胡须,额头上有个红色的圆点,看着慈眉善目的。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不知道他拿个脸谱要干什么。妇人却像是看到了希望,紧紧抱着孩子,不敢出声。
陈九爷把寿星谱戴在脸上。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顺着手臂流到指尖。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孩子的头顶。
“天地无极,寿元借来……”他念着《百面经》里的口诀,声音变得苍老而温和。
孩子的身体慢慢开始发热,苍白的脸上泛起点红晕。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妇人,小声说:“娘,我渴……”
“哎!哎!”妇人喜极而泣,抱着孩子亲个不停,“谢谢先生!谢谢您!”
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喝彩,都说陈九爷是活神仙。陈九爷摘下寿星谱,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好多力气。他知道,这是折了阳寿的缘故。
“不用谢,”他摆摆手,对妇人说,“带孩子回去吧,好好养着。”
妇人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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