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村落只有二十来户人家,青瓦泥墙浸在暮色里,像被揉皱的旧画纸。
炊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凝成灰白的丝带,风过时带着柴火与艾草交织的气息。
林宇跟着守镜人走进最西头的两间屋,土炕上还留着晒干的艾草香,晓萱已经蹲在灶前生火,柴禾噼啪响着,火星子溅到她发梢,映出细碎的光点。
空气中浮着一股焦糖似的甜味,混杂着泥土与烧火柴的烟火气。
“睡会儿吧。”白芷把《镜录》搁在木桌上,取了条粗布毯子搭在他肩头,声音轻柔如夜风,“因果珠的热度还没散,你需要歇着。”
林宇应了声,却没立刻躺下。
他坐在炕沿,望着窗棂外渐次熄灭的灯火,怀里的玉简仍带着凉意,像块活物贴着心口。
指尖偶尔摩挲那冰凉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某种细微的震颤。
七世轮回的碎片在脑海里翻涌——闽越公主的玉笄、南宋医师的药碾、民国歌女的银簪,此刻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唯独有个声音在耳边盘旋:命门,墨离,还有那块刻着命纹的玉佩。
那些记忆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潮湿的苔藓气息和铜锈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越来越沉。
他歪在炕角,迷迷糊糊间听见虫鸣渐弱,油灯芯炸响了最后一声,仿佛一声叹息。
窗外传来远处犬吠,又迅速归于寂静。
这一回的梦境不是碎片。
他站在南宋的药庐里,檀木香裹着药罐的苦,竹帘外飘着牛毛细雨。
空气湿润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连呼吸都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气。
穿青衫的医者背对着他,指尖沾着朱砂,正往泛黄的绢帛上描纹路——是命纹,和玉简上的盘绕轨迹一模一样。
笔尖划过绢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指甲轻轻刮过老树皮。
“阿离,过来。”医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
林宇这才注意到门槛边缩着个少年,十四五岁模样,苍白的脸浸在雨雾里,眼尾有道淡青的疤。
他的衣襟有些破损,手指冻得通红,却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却还是一步步挪过去。
医者把绢帛叠成方块,塞进少年掌心:“这是命轮的钥匙纹路。记住,命门不该是囚笼。”
“可师父说……”少年的声音发颤,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
“你师父错了。”医者咳嗽起来,指节扣着桌沿泛白,“我私改生死簿那年,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在瘟疫里爬,她娘攥着她的手咽的气。我才明白,逆天改命的不是笔,是人心里的贪。”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林宇,像在看很遥远的地方,“如果有天你能见到真正的因果之主,把这个给他。告诉他,命轮的光不该照进深渊。”
少年的手指慢慢蜷起,把绢帛攥成皱巴巴的团:“那您呢?”
“我?”医者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着雨珠,“我要去阴司领罚了。替我看一眼三春的桃花,好不好?”
林宇想冲过去,却像被无形的网罩住。
他看着医者的身影逐渐透明,少年的脸却越来越清晰——眼尾的疤,紧抿的唇,正是今日初见的墨离。
“砰!”
林宇猛地坐起,额头全是冷汗。
胸口剧烈起伏,掌心一片潮湿。
他似乎还能闻到梦中药炉的味道,那种混合着苦涩与清香的气息萦绕不散。
土炕的木框撞在墙上,惊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窗外的月亮已经偏西,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人影。
“做噩梦了?”守镜人端着茶盏站在门口,月光照亮他半张脸,语气中带着关切,“我在院里听见动静。”
林宇抹了把脸,喉咙发紧:“南宋那个医者,他把命纹玉佩给了墨离。”
守镜人的手顿了顿,茶盏里的水晃出涟漪:“命门的传人,向来是从苦海里捞出来的。墨离三岁被卖进命门,他师父用毒针替他开了天眼,说这是‘天命所归’。”他坐在炕沿,茶盏搁在两人中间,“你梦见的,是墨离十二岁那年。”
“所以命门不全是恶。”林宇望着窗外的月光,声音低沉,“他们只是被扭曲的命运推着走。”
守镜人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那一掌落下时,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竟让他心头一松。
窗纸泛起鱼肚白时,玄音来敲门了。
她换了身月白短打,发间的青铜铃随着动作轻响,清脆悦耳。
晨雾未散,她的脚步踏过石板地,带着露水的凉意。
“去命门旧址吧。我知道条小路,绕开了暗影会的眼线。”
村落外的山谷还浸在晨雾里,青苔在石缝里泛着湿意,踩上去微微滑腻。
林宇嗅到泥土与藤蔓混合的腥气,还有远方溪流带来的淡淡铁锈味。
玄音走在前头,偶尔弯腰拨开带刺的灌木,青铜铃丁零当啷。
白芷捧着《镜录》跟在林宇身边,鞋尖沾了泥,却仍低头翻着书页:“命门旧址在《镜录》里提过,说是‘藏于苍崖,碑刻始源’。”
“到了。”玄音突然停住。
林宇抬头。
半座石墙从雾里浮出来,断壁上爬满野藤,最中央立着块石碑,下半截埋在土里,上半截刻着“命轮·始源”四个大字,笔画里填着暗红的朱砂,像凝固的血。
风吹过,带起一阵腐叶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白芷凑近石碑,指尖拂过斑驳的刻痕:“天命为轨,人愿为轮,心劫为轴……合则转,分则裂。”她念着念着顿住,“这是说,命轮由三部分构成?”
“天命是天道定的线,人愿是众生求的念,心劫是自己造的关。”玄音伸手摸了摸石碑,野藤突然缠住她的手腕,她却没躲,“我师父说,真正的命轮不是用来改命的,是用来……”
“用来照见人心。”林宇接口。
他摸着怀中的玉简,突然想起南宋医者临终前的话,“所以我七世轮回,其实是在修心劫?”
“可能。”白芷合上书页,“但需要天命和人愿的印证。”
山风突然变凉,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林宇抬头,看见雾里走出几道身影。
为首的是墨离,玄色衣袍沾着露水,腰间悬着柄青铜剑,剑鞘上的命纹泛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三个年轻人,都垂着眸,右手按在剑柄上。
“你不该来这里。”墨离的声音像冰锥扎进雾里,“命轮不是你能驾驭的东西。”
“我无意掌控命运。”林宇往前半步,玉简在怀中发烫,“我只想看清真相。”
“真相?”墨离冷笑,“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当年我师父为了找命轮钥匙,被暗影会剜了双眼;我大师姐为了护着命门典籍,被活埋在镜塔底下。”他的手指扣住剑柄,“你凭什么?”
“凭他是因果之主。”玄音突然站到林宇身侧,青铜铃响得急了,“我师父临终前说的,真正的因果之主出现时,要把玉简交给他。而你,墨离,你只是困在命门里的囚徒。”
墨离的瞳孔缩了缩。
他突然挥剑,一道青色光刃破空而来——不是要伤林宇,而是劈向石碑。
林宇本能地去挡,怀中的玉简突然震鸣,金色纹路如活物窜出,将光刃撞得粉碎。
“命锁?”守镜人低喝。
“是命门禁术,锁人气运。”白芷攥紧《镜录》,“但玉简……”
“你看。”林宇低头,见金色纹路正顺着指尖爬上石碑,原本暗红的刻痕被染成暖金,“它在回应。”
墨离的剑“当啷”落地。
他望着石碑上的光,喉结动了动:“我从小就被教导,命轮是命门的根,是我们掌控天下的器。可师父死的时候,说他最后悔的是没教我识字;二师兄被暗影会抓走前,托人带话让我去看他种的菊花……”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我们争的,从来都不是命运,是心里的执念。”
“轰——”
一声闷响炸碎了山谷的寂静。
林宇抬头,看见天空裂开道缝隙,像块被撕开的灰布,缝隙里有光流窜,是因果珠里七世光影的颜色。
那光芒中隐隐传来哭声、呐喊,如同千万个灵魂在哀嚎。
守镜人的脸瞬间惨白:“命轮松动了。有人提前开了天命之门。”
“谁?”玄音握紧林宇的手腕。
“不知道。”守镜人盯着裂缝,眼神凝重,“但天命之门在西南边陲的天命谷,那里是天道命纹最密集的地方。如果门完全打开……”
他没说下去,但林宇懂了。
七世轮回里的哭声、眼泪、悔恨,此刻都在他耳边轰鸣。
他摸了摸怀中的玉简,又看了眼身边的众人——白芷攥着《镜录》的指节发白,玄音的青铜铃还在轻响,墨离弯腰捡起剑,却没再指向任何人。
“我们得去天命谷。”林宇说。
守镜人点了点头:“天亮就出发。我知道条古道,能避开暗影会的耳目。”
雾散了些,能看见远处的山尖。
林宇望着那道天空的裂缝,突然想起南宋医者说的“三春的桃花”。
或许,等一切结束,他真能去看一场桃花。
只是现在,他得先握住手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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