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封府衙的鼓声敲过三更,赵刚攥着那封火漆密信,指节捏得发白。信纸边角被冷汗浸出褶皱,上面“襄阳粮道遇袭,镖师殉难十七人”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眼底。他猛地拍向案几,茶盏震翻,褐色的茶汁漫过摊开的舆图,在“黑石渡”三个字上晕开一片深色。
“总镖头,”门房老张头揣着手进来,棉袍上还沾着夜露,“城西镖局的李镖头来了,说有要事见您。”
赵刚抹了把脸,将密信折成小块塞进靴筒:“让他进来。”
李镖头掀帘而入,斗篷上的雪粒子簌簌往下掉,刚站稳就急道:“赵老哥,黑石渡的事你听说了?我那批往南阳送的药材,也在那儿被劫了!”他解开腰间的镖旗,旗面撕裂成两半,绣着的“义”字被血浸成紫黑,“对方用的是狼牙棒,下手比山匪狠十倍,不抢货,专挑人下手。”
赵刚盯着那面破旗,喉结滚了滚。三个月前,他刚从黑石渡走了趟镖,护送的是给襄阳守军的冬衣,那时渡头的老艄公正蹲在船头补网,笑说“这河面上,除了水鸟就数咱们镖师勤”。如今想来,那笑声竟成了催命符。
“对方有多少人?”赵刚问。
“看不清,都蒙着脸,只记得领头的左额有块月牙疤。”李镖头往火炉边凑了凑,手冻得发僵,“我听逃回来的伙计说,他们抢了货不运走,全堆在渡头烧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赵刚抓起墙上的单刀,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备马。”
老张头拦道:“总镖头,这深更半夜的……”
“去黑石渡。”赵刚的声音像淬了冰,“十七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
二
渡船在雾气里摇摇晃晃,船头的灯笼忽明忽暗,照见水面漂浮的碎木片——那是被烧毁的货箱残骸。赵刚蹲下身,捡起一块沾着焦黑布料的木板,指腹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猛地攥紧:这是镖局统一缝制的护心布,针脚是老张头的手艺。
“总镖头,你看这个。”镖师小王递过个血污的荷包,里面滚出半枚碎银,银角刻着个“林”字。
赵刚认得这荷包。是林小七的,那孩子才十七,上个月刚娶了媳妇,出发前还红着脸跟他讨喜酒喝。他将碎银攥进掌心,银边硌得掌心生疼。
雾气中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赵刚示意众人噤声,拔刀出鞘。五个黑影从对岸的芦苇丛里钻出来,领头的翻身下马,左额的月牙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赵总镖头果然胆量过人。”那人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听说你要替弟兄们报仇?”
赵刚没答话,刀身斜指水面,映出对方腰间的虎头令牌——那是漕帮的信物。上个月漕帮刚跟镖局定下盟约,说好“河运互保”,转头就下此毒手?
“漕帮办事,从来讲规矩。”赵刚的声音在雾里飘得很远,“黑石渡的弟兄,哪点坏了规矩?”
月牙疤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过来:“自己看。”
布包散开,滚出几颗带血的铁珠——是镖局特制的信号弹。赵刚的心沉了下去,这种信号弹只有押镖的趟子手能接触,用来在危急时求救,此刻却成了对方的“罪证”。
“有人拿了你们的信号弹,调虎离山劫了漕帮的皇纲。”月牙疤踢了踢脚下的麻袋,“这是从你们镖师身上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麻袋里滚出的,竟是镖局的腰牌,上面刻着“振远”二字。
三
赵刚突然想起三天前,账房先生老王说过,有个陌生面孔来镖局打听黑石渡的走镖路线,当时只当是寻常货主,没放在心上。他看向月牙疤:“皇纲丢了多少?”
“三万两官银。”月牙疤的刀出鞘,“漕帮在江湖上混,靠的就是‘信义’二字。今日要么你交出走私皇纲的叛徒,要么……”他挥刀劈向旁边的柳树,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咱们就用老规矩,血债血偿。”
雾气渐散,晨光爬上水面。赵刚看见对岸的芦苇丛里,影影绰绰站着上百人,手里的刀枪闪着寒光。他身后的镖师们握紧了兵器,小王的手在发抖,却还是往前站了半步。
“我信得过弟兄们的为人。”赵刚将刀插回鞘,“皇纲不是我们劫的,但黑石渡的仇,我会查清楚。给我三天时间,若是找不到真凶,振远镖局任凭漕帮处置。”
月牙疤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收刀:“好。三天后正午,还在这儿,我带弟兄们来听回话。”
渡船往回划时,小王忍不住问:“总镖头,那信号弹……”
“是圈套。”赵刚望着逐渐清晰的河岸,“有人想借漕帮的刀,毁了镖局。”他摸出靴筒里的密信,上面说“襄阳守军缺粮”,而漕帮的皇纲,正是送往前线的军粮。这背后的水,比黑石渡的河底还深。
四
回到镖局,赵刚第一时间去找老王。账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却见老王倒在地上,胸口插着把匕首,手里还攥着半张纸,上面写着“城西废窑”。
赵刚抓起纸就往外冲,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住——是李镖头。
“赵老哥,去哪儿啊?”李镖头的笑容有点怪,手里的铁尺泛着冷光,“漕帮的人说了,你要是跑了,就拿我们这些小镖局抵命。”
赵刚这才发现,镖局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有漕帮的,也有其他镖局的,个个面色不善。他突然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针对振远镖局,而是有人想借机搅乱河运,让前线的军粮断供。
“老王死了。”赵刚举起那张纸,“真凶在城西废窑,谁想知道真相,跟我来。”
没人动。李镖头冷笑:“现在说这些,谁信?说不定是你杀了老王灭口。”
“我信。”小王突然喊道,他从怀里掏出个玉佩,“这是林小七的,他说过,要是他出事,就把这个交给总镖头。”玉佩背面刻着个“陈”字——是陈州陈家的标记,陈家上个月刚跟镖局结了怨,因为一批药材被查出掺了假货。
赵刚眼睛一亮:“备马,去陈州!”
五
陈州城的城门刚开,赵刚就带着小王闯了进去。陈家的护院拦住他们,赵刚直接亮出玉佩:“叫你们家老爷出来,否则我拆了你们的药铺!”
陈老爷慌慌张张跑出来时,还穿着睡袍:“赵总镖头,这是何意?”
“黑石渡的信号弹,是不是你派人偷的?”赵刚把玉佩扔过去,“林小七是不是发现了你的勾当,被你杀人灭口?”
陈老爷的脸瞬间白了,瘫坐在地上:“是……是我一时糊涂……漕帮的皇纲是我劫的,我想嫁祸给镖局,让你们替我背黑锅……”
原来陈家因为假药被查,赔了一大笔钱,才铤而走险劫了皇纲,又故意放出消息,挑唆漕帮与镖局相斗,好趁机把官银运出城。黑石渡的十七个镖师,全是被他派去的杀手所杀。
赵刚让人把陈老爷捆了,搜出藏在药铺地窖里的皇纲,正准备押往黑石渡,却见李镖头带着人追了过来:“赵老哥,等等我!”他脸上的慌乱还没褪尽,“刚才是我糊涂,不该怀疑你……”
赵刚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阳光穿过陈州城的牌楼,照在镖师们的脸上,小王突然喊道:“总镖头,你看!”
远处的城墙上,不知何时挂起了振远镖局的镖旗,虽然有些歪斜,却在风里猎猎作响。
六
三天后的正午,黑石渡。
月牙疤看着被押过来的陈老爷,又看了看那些官银,突然对着赵刚抱了抱拳:“是漕帮鲁莽了。”他挥挥手,身后的人抬过来十七口薄棺,“这些弟兄……我们漕帮会厚葬。”
赵刚望着棺木,眼眶发烫。他走上前,将那半枚刻着“林”字的碎银,轻轻放进最前面的棺木里。
小王突然哭出声:“七哥说,等这趟镖走完,就带嫂子去看西湖……”
风掠过水面,带着水汽的凉意。赵刚转身对着众人说:“江湖路远,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但只要心里的‘义’字不倒,镖旗就倒不了。”
他拔出刀,将振远镖局的镖旗挑在刀尖上,迎着阳光举起。旗面上的“振远”二字,在光里亮得刺眼。
(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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