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武丸三人自长安一路跋涉至益州,原是听闻玄门中人将在鹤鸣山举行重要集会,或可借此探得清韵代的消息。此刻夕阳西沉,三人正沿官道往普州方向行进,却见龙泉客栈方向的驿道出奇地空旷寂寥,竟无半个商旅身影。
弥武丸心头顿生疑窦——自渝州而来时,这条官道上商队络绎不绝,如今这般冷清,莫非出了什么变故?正思索间,忽见龙泉山方向紫气冲天,数道璀璨的法力光柱接连破空而起,将暮色染得忽明忽暗。
\"有人在斗法!\"弥武丸低喝一声,三人当即扬鞭催马,朝着光芒闪耀处疾驰。行至一处隘口,却见官道被嶙峋巨石堵得严严实实。远处客栈方向的光华愈发明亮,隐约传来轰鸣之声。
弥武丸不假思索,猛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身形如鹞子翻身般掠至三丈高空。但见他凌空握住刀柄,眸中金光乍现,却在出鞘前瞬息松手。足尖刚触及地面便再度发力,一个起落间已重回马背。
就在他落鞍的刹那,那堆巨石表面骤然浮现数十道金线,纵横交错如棋盘。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丈余高的石堆竟化作万千碎块,簌簌滚落官道。
琉美奈纤手轻抬,指尖泛起莹莹绿光。只见地面突然隆起数道碗口粗的赤色藤蔓,如巨蟒般窜入碎石堆中。藤蔓猛然发力,将堵路的巨石向两侧一分,硬生生清出一条通路。待道路畅通,琉美奈掌心法力一收,那些藤蔓瞬间枯萎成灰黑之色,微风拂过,便化作尘埃消散于空中。
三人催马前行,未及片刻,忽见前方尘土飞扬——数百名官军与劲装武者正仓皇奔来。他们或持兵刃,或赤手空拳,个个面如土色,对严阵以待的弥武丸三人视若无睹,只顾夺路而逃。一个被石块绊倒的劲装之人,竟连哼都未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出数步,又踉跄着继续逃命。混乱中更有受惊的马匹嘶鸣着横冲直撞,两辆马车被疯马拖着在人群中狂奔,车轮碾过之处尘土漫天。
\"山上起火了。\"弥武丸望着远处山林间腾起的黄色火舌,沉声道。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继续策马前行。
沿途景象愈发骇人:无人驾驭的马匹四处狂奔,几辆马车或卡在石缝间,或陷在灌木丛中。最惨烈的一辆,车轮早已碎裂,车辕在泥地上拖出深深的沟壑,拉车的马匹仍在徒劳地挣扎嘶鸣。
再往前行,地上横七竖八倒伏着数十具尸体,既有劲装之人也有官军。从他们临终的姿态看,分明是在相互厮杀。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些尸体个个衣衫尽湿,发梢还滴着水珠,活似刚被暴雨浇透。弥武丸仰首望天——暮色清朗,星子初现,哪有半分雨迹?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不解。
待到客栈近前,只见客栈已成一片废墟。上百人正在残垣断壁间休整。火光摇曳中,弥武丸一眼认出了那个玄衫身影——正是他们苦寻多时的青鸟!
三人急欲上前询问清韵代的下落,却猛然发现颖王赫然在列。更令人意外的是,那位曾接待过遣唐使的太子,也立于人群之中。
\"先礼后兵。\"弥武丸松开刀柄,低声告诫同伴。三人整了整衣冠,缓步向前走去。
三人恭敬地躬身行礼。 弥武丸率先开口,语调带着异域口音却清晰郑重:“日本国遣唐使,伊势弥武丸,见过颖王殿下,太子殿下。”
其身后两位女子也随之郑重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遣唐使梦子,见过颖王殿下,太子殿下。”
“遣唐使琉美奈,见过颖王殿下,太子殿下。”
颖王看着这三位本应在长安的遣唐使突然出现在这偏远的益州之地,眼中满是疑惑,但仍保持着亲王的气度,抬手虚扶道:“三位使者不必多礼。”
三人这才挺直身躯。弥武丸瞥见站在一旁的青鸟,但碍于礼节,只得先按捺住内心的焦灼。待与亲王见礼完毕,他立刻转身,大步走向青鸟,语气急切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质问:“盛君!我家娘子人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青鸟见他焦急,安抚地微微一笑:“放心,清韵代安然无恙,并未受伤。”
弥武丸听到青鸟竟直呼娘子的名讳,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心中疑窦丛生。但得知娘子平安的消息压倒了一切,他也顾不得细究,立刻又向前迫近一步。
身旁的梦子与琉美奈也围了上来,身为遣唐使的她们虽保持着一份克制,但脸上同样写满了清晰的期盼与担忧,几乎异口同声地急切追问: “请问娘子现在何处?”
三双眼睛紧紧盯着青鸟,等待着他的回答。
青鸟借着周围跳动的火光,仔细看向弥武丸、梦子和琉美奈三人,只见他们发髻微乱,衣袍上沾着明显的尘土,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霜之色,显然是历经长途跋涉,苦苦寻觅了清韵代不少时日。
他正待开口回答,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从隘口方向的官道上传来了清晰的车轮滚动与马蹄嘚嘚之声,正由远及近。青鸟心知这必是樊铁生护送着清韵代等人的车驾到了。
于是,他赶在弥武丸三人再次急切追问前,语气平和地先行告知:“三位不必过于忧心,清韵代这些时日一直与我等同行,一切安好。”
此言一出,弥武丸、梦子、琉美奈三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更加浓重的疑惑——娘子为何会一直与这位盛君在一起?为何娘子脱险后没有回客馆?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然而,不等他们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青鸟已抬手,指向传来声响的隘口官道方向,简洁地说道:“来了。”
三人立刻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隘口官道处,山谷间燃烧的火堆光芒映照下,隐约可见两辆马车正缓缓驶来,旁边还有一骑护卫的身影。
三人哪里还顾得上细问原委!弥武丸当即低喝一声:“走!”
梦子与琉美奈也立刻点头。三人再也按捺不住,当即迈开脚步,几乎是跑着迎向那渐行渐近的车队,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时间确认清韵代的安危。
原来,车队在官道上艰难前行。樊铁生一马当先,面色凝重地望着远处山谷中不时冲天而起、耀眼夺目的法力光芒,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按捺住速度。
官道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许多被极寒法力冻结的尸体,如同冰雕般阻塞了道路。樊铁生不得不运起法力,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冻僵的尸身挪到路边。他生怕用力过猛,会导致这些脆硬的尸体如同冰晶般碎裂,只得极为谨慎地操控着力量,如此一来,行程便被耽搁了不少。
行进途中,他忽见四道颜色各异的光芒自山谷战场处冲天而起,迅疾无比地投向远方天际,心下顿时一松——看来贼人已然遁走。一行人这才加快速度,继续向前。
终于,前方视野豁然开朗,显是走到开阔之处。
而此时,山谷中那令人心悸的法力波动早已平息,只留下一片死寂与残破。山谷两侧的山坡上,不少树木被之前的战斗引燃,此刻仍在噼啪作响地燃烧着,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山谷,竟亮如白昼。
马车缓缓驶入已成一片废墟的客栈区域。清韵代一直忧心忡忡,此刻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废墟之上,影影绰绰地有上百人或站或坐或倚靠着残垣断壁,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定格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青鸟正安然无恙地站在人群中。她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回实处,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三个身影猛地从人群中冲出,直直奔向马车这边。清韵代凝神望去,借着四周燃烧的火光,她惊讶地认出那竟是弥武丸、梦子和琉美奈三人!
她立刻对驾车的张问道:“快停车!是弥武丸他们!”
马车还未完全停稳,清韵代便已迫不及待地弯腰走出车舆,想要尽快迎上去。可她心绪激动,加之马车晃动,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摔下车去!
万幸王秀荷一直守在她身旁,眼疾手快,一把牢牢扶住了她的手臂,急声道:“娘子小心!”这才堪堪稳住了她失衡的身形。
青鸟看着弥武丸、梦子和琉美奈三人疾步迎向马车,却在距离马车数步之遥时猛地停住了脚步。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向着刚被王秀荷搀扶下车的清韵代,深深地躬下身去,姿态谦卑至极,几乎将身体折成了直角。
清韵代原本脸上带着重逢的欣喜,正要上前,却被三人这过于隆重和疏远的礼节阻住了脚步。她微微蹙眉,似乎听到三人正低声说着请罪或问候的话语。
青鸟想起清韵代曾说过,这三人是自幼被父亲安排与她一同长大的伙伴,是她了解外界最重要的窗口,彼此情谊深厚。
然而此刻,任凭清韵代如何示意,甚至伸手去搀扶其中一人,三人都固执地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不敢有丝毫僭越,坚守着那刻入骨子里的尊卑界限。
直到清韵代似乎带着些许无奈又郑重地说了句什么(或许是“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们起身”,或是“非常之时,不必多礼”),三人这才如同得到赦令般,齐齐挺直了脊背,但目光中的恭敬却未曾减少分毫。
樊铁生与张问相视一眼,默契地将马车引至道旁停稳。樊铁生低声嘱咐张问带着王秀荷姐弟退到远处休憩,好让清韵代与故友畅叙离情。
安置妥当后,樊铁生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车厢中抱出那位受伤的栖霞观女冠。栖月远远望见那个曾救过自己的魁梧汉子抱着师父走来,连忙带着众师姐妹迎上前去。
\"诸位仙子莫急,\"樊铁生一边走一边宽慰道,\"令师性命无碍。\"
他将女冠轻放在一处平坦的地上,栖月等人立刻围上前来。
这时瑶光真人在一位中年女冠搀扶下缓步而来,那女冠连声呼唤:\"明应师姐!明应师姐!\"
瑶光真人摆了摆手,俯身探向明应的脉门。片刻后直起身子,对众人道:\"脉象虽弱,但生机犹存。明应吉人天相,当无大碍。\"
一众女冠闻言,这才稍稍安心。栖月默默蹲在师父身旁,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紧咬下唇,肩膀不住地轻轻颤抖,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此时,颖王与太子缓步上前,与青鸟并肩而立。三人静默地望着眼前这幕重逢之景——女冠们围着受伤的师父轻声啜泣。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不远处的清韵代一行人。只见清韵代端坐在一块铺着素布的平整石块上,弥武丸三人肃立其侧,正低声与她交谈。他们说的是日本国的语言,青鸟凝神细听,却是一个字也未能辨明。
\"果真是位风华绝代的佳人。\"颖王凝视着清韵代的身影,由衷赞叹。那女子虽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清雅脱俗,宛若空谷幽兰。
青鸟微微颔首,正欲借此良机询问那个萦绕心头多时的疑问:\"殿下,在下有一事相询......\"
话音戛然而止,他耳尖轻颤,敏锐地捕捉到远处官道传来的异动——杂沓的脚步声、金属甲片的撞击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分明是溃败之军仓皇逃窜的声响。
颖王见青鸟突然噤声,不由侧目问道:\"青鸟可是要问寡人为何亲临益州?\"
青鸟收回远望的目光,拱手道:\"正是此事。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官道方向,\"恐怕要等殿下先处置完眼前的突发状况了。\"
颖王与太子闻言俱是一怔。贼人已退,伤员安顿,哪来的突发状况?太子正要发问,却见青鸟神色凝重,不似玩笑。
正当他们思忖间,那官道方向的声响已愈发清晰可闻,纷乱的脚步声、急促的马蹄声、甚至还有战马不安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只见黑压压一大群官兵如同潮水般涌入了客栈前的这片废墟空地——正是方才那些在恐怖法术下惊惶溃逃的士兵们去而复返!
颖王顿时了然,原来青鸟方才所指的“紧急事务”竟是此事。他看向青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此子修为高深,听力更是远超常人。
只见一名带队都尉脸色羞愧,领着这群丢盔弃甲、惊魂未定的士兵走到颖王驾前,哗啦啦跪倒一片。那都尉将头深深低下,朗声请罪,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殿下!末将等无能,临阵脱逃,致使殿下与诸位贵人受此惊险!特来……请殿下治罪!”
颖王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溃兵,又瞥了一眼身旁神色沉静的青鸟及其寥寥数名随从,嘴角微微上扬,转而看向身边的太子,将难题抛了过去:“成美,依你之见,这些临阵脱逃的将士,该如何处置?”
李成美闻言,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惶恐不安、跪地请罪的士兵,又望向远处那些被法术波及、死状凄惨的官兵遗体,以及另一边那些刚刚因战斗余波化解了冰冻、却早已气绝多时的士兵与劲装教徒的尸体。山谷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气息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超越凡人理解的残酷战斗。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虽年轻却带着一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悲悯:“这些将士,从遭遇贼人伊始,一路奋勇搏杀,直至此地。然我等皆乃凡胎肉体,血肉之躯,又如何能与那些拥有移山倒海之能的修士抗衡?依本宫看来,他们在极度恐惧之下溃散,最终却能去而复返,前来请罪,这本身已是对朝廷、对职责未尽之忠心的一种弥补。”
他话锋一转,遵循法理却又网开一面:“然,临阵脱逃,按军法论处,其罪当严惩不贷。念及其等确系力不能敌,且已有悔过之心,本宫意:姑且饶其等性命,但罚其等将此地所有战死者——无论敌我,皆需以人道收敛,好生安葬,不得有丝毫怠慢亵渎!令其等以劳代罚,以慰亡魂,亦是对其等失职之惩戒。”
说罢,他看向颖王,语气转为询问:“王叔,觉得如此处置可否妥当?”
颖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颔首道:“此处事宜,自当由你做主。你若觉得妥当,便依此办理便是。”
李成美得到首肯,便转向地上黑压压一片的士兵,“尔等速速去受罚吧!”
跪着的士兵们原本以为难逃重罚,甚至性命不保,闻言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愣,随即脸上纷纷涌现出劫后余生的欣喜与感激,连连叩首,声音哽咽地高呼:“谢太子殿下恩典!谢颖王殿下恩典!末将(小人)等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违!”
众士兵如蒙大赦,赶忙起身,一部分人迅速找来火把,小心翼翼地收敛辨认同袍乃至敌人的遗体;另一些人马则在随行官员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收拢着四散的马匹车辆。
只见他们四人一组,一些人牵住惊魂未定的马匹,一些人仔细检查鞍具;另有专人将散落的箱笼重新码放整齐,各类物资渐渐在客栈前的空地上堆积成井然有序的几堆。
随后,一些士兵于废墟旁相对开阔平整的地带迅速行动起来,砍伐树木,搭建临时营帐,为幸存者们提供一处遮风避雨、疗伤歇息之所。原本死寂压抑的废墟山谷,因这突如其来的“惩罚”而重新涌动起一丝带着沉重希望的生机。
一名官员引着唐掌柜等人来到颖王与太子驾前。两人见客栈化为废墟,皆面露愧色——此地本是商旅往来要冲,如今却因此事牵连,使行旅再无歇脚之处。
太子当即正色道:\"传本宫教令:着灵池县衙即日督办龙泉客栈重建事宜,所需钱粮由益州府库支给。\"
说着又转向唐掌柜:\"另赐绢帛十匹、钱五十贯,以偿店家损失。\"
颖王亦补充道:\"此次无辜罹难的百姓,每家赐钱五十贯,免其家三年赋役。若有遗孀孤老,由县衙按月供给米粮。\"
说罢,特地嘱咐随行录事将此事详细载入公文。
唐掌柜等人闻言,连忙叩首谢恩。
太子亲手扶起唐掌柜,温言道:\"此番是朝廷连累了你们,这些补偿原是应当。\"
夜色渐深,营地中的火光也黯淡了许多。清韵代与弥武丸三人叙话良久,直至弥武丸见清韵代面露倦色,才主动告退,领着梦子与琉美奈恭敬地退出帐篷。
另一边,青鸟、石胜、樊铁生和王仙君忙碌了许久,协助救治伤员、安顿众人,直至诸事稍定,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歇息的帐篷。
远远便见弥武丸、梦子、琉美奈三人正肃立在他们的帐篷外,似乎在等候。
见青鸟四人归来,弥武丸率先上前,三人齐齐拱手行礼,姿态郑重。
青鸟四人亦拱手还礼。青鸟看出他们似有话要说,便侧身示意:“三位,帐内详谈如何?”
弥武丸点头:“正有此意。”
众人遂一同进入帐内。甫一站定,弥武丸便代表三人,再次向青鸟郑重致谢:“盛君,连日来多谢你对娘子的照顾与庇护之恩,我等感激不尽。”
梦子与琉美奈也随之深深颔首。
青鸟摆手,语气谦和:“三位言重了。路见不平,理应相助,更何况是清韵代,谈不上谢。”
弥武丸拱手一礼,却在抬首的刹那骤然逼近。他双目如淬火的刀锋,死死锁住青鸟,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焰与审视的寒光。喉结滚动间,他终是将万千情绪生生咽下,只从鼻间挤出一声冷嗤,便拂袖转身,默然立于一侧。那背影绷得笔直,宛如一柄入鞘的利刃。
梦子微笑着上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盛郎君,娘子心地纯善,不谙世事,对外间的险恶知之甚少。她待人以诚,毫无防备之心……若你,或你身边的人,敢有丝毫伤害于她之举……”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即便追至天涯海角,我三人虽力有不及,也必令其付出双倍代价!”
青鸟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坦然,微微一笑道:“娘子多虑了,青鸟岂是那等宵小之辈?伤害之事,绝无可能。”
在两人对话间,琉美奈的目光也始终未曾离开青鸟,她细致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那眼神仿佛要穿透皮囊,直窥其内心本质,判断其言辞真伪。
梦子说完,与琉美奈对视一眼,彼此微微颔首,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梦子语气稍显缓和,却同样认真:“盛郎君,娘子虽性子好,但偶尔也会有任性之时,若有冒犯,还望郎君多多包容担待。”
她话锋一转,眼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笑意,“不过嘛…瞧郎君这般人品相貌,与我家娘子站在一处,倒真是十分般配呢。”
青鸟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谦和而略带自嘲的笑意。“娘子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漂泊江湖的一介粗人罢了,当不起这般夸赞。”
梦子突然迸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眼角眉梢都染上明媚之色:\"郎君这般自谦,倒显得我们姐妹眼光差了。\"笑声渐止时,她忽然眯起眼睛,语气里掺着三分玩笑七分认真:“但话可说在前头,郎君若是敢欺负了她,我们姐妹二人,也是绝不会轻易罢休的哦?”
一旁的琉美奈依旧沉默寡言,只是随着梦子的话,再次郑重地微微颔首,表明与梦子同一立场。
青鸟闻言,仍是淡然一笑,应道:“不会,不会。”
石胜与樊铁生在一旁适时地发出善意的轻笑,樊铁生更是打着圆场道:“三位放心便是!清韵代娘子在我们这儿,定当是好生照顾,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弥武丸三人见话已带到,再次向青鸟几人拱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出帐篷,回去歇息。
一直旁观的王仙君挠了挠后脑勺,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小声嘀咕道:“奇怪…这三人不是来谢师父的吗?怎么说的话…又像警告,又像拜托,还…还说般配?这到底是啥意思啊?”
石胜与樊铁生闻言,相视一笑,皆是摇头不语。他们历经世事,自然明白这看似矛盾的言行背后,所蕴含的深切关怀、试探以及对清韵代未来幸福的某种隐秘期待。
四人经过一番简单的整理,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今日连番恶战、救治伤员,心神体力消耗殆尽,几乎头一沾枕,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卯时初刻,营地中一众人等已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前往益州。
太子李成美寻到青鸟,言辞恳切地问道:“盛少侠,昨日我所提之事,邀你至益州赴宴一叙,不知少侠意下如何?还望少侠莫要推辞。”
一旁的颖王也笑着附和道:“太子一番美意,盛少侠就不必推脱了。届时寡人也会在席,正好可从容一叙。”
青鸟心念电转,想起确有许多疑问需向这两位求证,便不再犹豫,拱手应承下来:“承蒙太子殿下与颖王殿下厚爱,青鸟届时定当赴约。”
李成美见青鸟答应,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又追问道:“如此甚好!不知少侠抵达益州后,将于何处下榻?方便我遣人来迎。”
一旁的樊铁生适时上前一步,代为拱手回答道:“回禀太子殿下,郎君与我等在益州城内的落脚处,乃是‘随意楼’。”
李成美点头笑道:“好,‘随意楼’,我记下了。那到了益州,我便在庄内静候少侠佳音了。”
众人又寒暄片刻,太子与颖王便在重重护卫下率先启程。只见旌旗招展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沿着官道远去,铁甲铿锵之声久久回荡在山谷之间。
先前太子曾盛情相邀众人同行,奈何栖霞观与彤光府素来避世清修,不喜与官府往来,只得婉言谢绝。太子体恤众人多有伤员,特命留下两辆马车,方便伤员乘坐赶路。
瑶光真人与冷澈兮向着远去的仪仗深深一揖。众人默契地在原地静候,直到最后一抹旌旗的影子消失在官道尽头,又默数了两刻钟的光景,这才开始整理行装。
瑶光真人轻挥手中雪白拂尘,银丝划出一道流光。\"启程吧。\"她温声道。
栖霞观众女冠闻言,立即井然有序地行动起来。伤势较轻的弟子小心搀扶着伤重的同门,将她们一一安置在宽敞的马车内。细心的弟子还不忘在车辕处垫上软褥,生怕颠簸牵动伤口。
彤光府那边亦是如此。冷澈兮亲自检查每名伤员的包扎,他的夫人则细心地在车厢四角挂上安神的香囊。冷璎虽仍绷着脸,却也默默地为伤者递上水囊。
车轮缓缓转动,碾过官道上凌乱的蹄印。两派车驾一前一后,朝着与太子仪仗的方向徐徐而行。
青鸟一行人的车马走在最前列,弥武丸、梦子、琉美奈三人骑着马,紧紧护卫在清韵代的马车两侧,神情警惕。栖霞观与彤光府一行人则远远跟在后面。
车队沿着官道前行,路过一处略显狭窄的路口时,青鸟注意到道路两旁堆积着不少嶙峋的乱石,石块断面大多平整光滑,不似自然崩落,倒像是被利刃或巨力生生劈开凿碎。
一旁的梦子似乎察觉到青鸟的目光,语气平淡地解释道:“昨夜我等赶到此处,见巨石拦路,阻塞了通道。”
她顿了顿,继续道:“情急之下,未免耽搁,我们便出手将这些碍事的山石尽数斩开劈碎,清出了通路。后来……大约是太子殿下麾下的官兵清理战场、拓宽了道路。”
青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残留着细微法力痕迹的碎石,可以想见昨夜弥武丸救主心切,出手定然迅猛凌厉。这些沉默的碎石,无声地记录下了昨夜那场混乱中,三人的焦急与奔赴。
车队缓缓行驶在益州地界的官道上,四周景象豁然开朗。险峻的山峦已被甩在身后,视野所及尽是一马平川的沃野,天空湛蓝,艳阳高照,几羽飞鸟欢快地鸣叫着掠过天际。
此时的官道变得异常繁忙,车马行人熙熙攘攘,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其中还能看到不少高鼻深目、衣着奇特的异国商人,驼铃叮当,人声嘈杂,显得热闹非凡。
这一路行来,因众人身上多带伤患,不得不走走停停,边赶路边调养。白日里,车队沿着官道徐徐前行,马蹄踏在道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受伤的弟子们靠在马车内,望着官道旁如火焰般绚烂的秋日田野。时值收获时节,金黄的稻浪在秋风中起伏,农人们正弯腰挥镰,身后捆扎好的稻束整齐地排列在田垄间。
头包蓝布巾的农妇们挎着竹篮,仔细拾取散落的稻穗;晒得黝黑的少年们推着独轮车,将沉甸甸的稻谷运往打谷场。
更远处,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坐在堆满谷物的板车旁歇息,捧着粗陶碗小口啜饮着解渴的米酒。打谷场上一片忙碌,连枷起落的声音与农人的号子交织在一起,在秋阳下奏响丰收的乐章。
青鸟望着眼前这片金灿灿的秋收景象,眼底却浮现出一丝隐忧。那沉甸甸的稻穗在阳光下闪耀,可这些弯腰劳作的农人,最终能留下几斗充饥?上缴完赋税后,他们的米缸还能剩下多少?
更让他揪心的是,这片沃野良田,当真属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者吗?而那些贫瘠山坳里的百姓,此刻是否正对着干瘪的穗子发愁?想到此处,他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叹息混在农人们的号子声中,转眼便被秋风吹散了。
待到日影西斜,一行人恰好行至王店镇。镇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童正追逐嬉戏,见车队到来,纷纷躲到树后好奇张望。
众人在镇上寻了间清净的客栈,两派弟子们小心搀扶着伤员入住。是夜,镇上飘起阵阵药香,与客栈厨房传来的饭菜香气交织在一起。
此后,皆按此例而行:晨起用过早膳便启程,晌午在树荫下小憩用些干粮,日落前必寻村镇投宿。这般昼行夜歇,虽行程缓慢,却让伤员得以将养,众人的气色渐渐好了几分。
如此行了两日光景,这日未时三刻,忽闻前方传来一阵欢呼。举目远眺,益州城巍峨的城墙已隐约可见。那高耸的城门楼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青灰色的城砖在夕阳下泛着古朴的光泽,城头旌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迎接这群历经艰险的旅人。
在益州城东门外一处较为宽阔平坦的路边,静静地停着一辆外观简朴的马车。一名年约四十、面色沉稳的车夫正站在车旁,轻轻抚摸着马颈,安抚着有些焦躁的牲口。马车后方,三匹骏马正悠闲地低头啃食着路边的青草。
一旁,三名男子正站在树荫下。其中一人二十来岁,身材清瘦,皮肤黝黑,透着股精干气。另一人三十出头,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一身板正的灰衣更衬得他精神抖擞,目光锐利。为首者年纪最长,约莫五十许,颌下蓄着花白的胡须,他正微微眯着眼望向远方,似乎眼神有些不太好,需要极力远眺。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马车旁那位身着鲜艳红衣的年轻女子。她正焦虑地来回踱步,手中一柄团扇被她无意识地快速扇动着,丝毫驱不散眉宇间的急切。尽管烈日当空,她却固执地站在毫无遮蔽的阳光底下,不时踮起脚尖,用手中的团扇搭起凉棚,在川流不息的行旅中极力搜寻,仿佛在等待着极其重要的人。
然而,日影渐斜,他们已在官道旁等候近两个时辰。往来益州的商旅络绎不绝,却始终不见期待之人的身影。
车夫拿起车上的水囊,恭敬地递给红衣女子。女子接过水囊,仰头饮了几口,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的下颌滑落。她将水囊递还车夫,又忍不住在路边来回踱步,绣着金线的红裙在尘土中翻飞。每一次驻足远眺,她的眉头便蹙得更紧几分。
如此又过了两刻钟,众人的腹中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咕噜声。
“来了!来了!”那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眼尖,突然跳起来大声高呼,手指激动地指向官道远方。
红衣女子闻声,立刻举起团扇遮在额前,挡住刺目的阳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急切望去。果然,在一支庞大商队的后方,她清晰地看到了一行车马正不疾不徐地驶来。而队伍中那个骑在马背上、身姿挺拔的年轻身影,正是他们在此焦急等待了许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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