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金陵,刚刚降下一场小雨,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小皇帝曹祯正神情兴奋地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
今日适逢大朝会,他预备好好在大朝会上褒奖英国公张维同时分享胜利喜悦。
前线捷报频繁传来,多耳衮节节败退,看样子即将被赶进黄河喂鱼了。
“陛下,时辰已到。”侍中太监王振轻声提醒道。
曹祯点了点头,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龙椅。
殿内,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等候。左相诸葛明站在文官队伍的首位,神色一如往常;右相司马嵩则低着头,一副尚未睡醒的模样。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王振拉长声调,宣布朝会开始。
“六百里加急!兵部尚书余大人战报!”传令兵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个沾满泥点的铜筒。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按照惯例,前线战报应由主帅英国公张维发出,为何会是兵部尚书余廷益?
曹祯心中“咯噔”一下,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王振快步走下台阶,接过铜筒,检查火漆无误后,小心翼翼地呈递给皇帝。
曹祯的手指有些僵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开筒盖,取出里面的战报。
战报上的字迹潦草且急促,有些地方还被水渍晕染开来,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所致。
曹祯的目光在纸面上快速移动,脸色愈发苍白。
臣余廷益谨奏:
七月廿日,多耳衮主力于济南府、青州府官道交界处设下埋伏。
我两路援军五万之众陷入重围,血战三日,仅万余残部退守莱州府。
济南侯蒙无敌临阵手刃东狄草原镶白旗旗主鄂齐尔,最终因身中二十七箭,力竭而亡。
敌军一路追击,青州府遂告沦陷。
英国公所率大军遭敌合围,数十万将士伤亡殆尽。
尸骸壅塞河道,大汶河、泗水为之断流。
至战报发出之日,兖州府已失,徐州府兵粮俱绝,我军被隔断难以救援,淮河防线危在旦夕。
臣督军不力,罪该万死。
唯待战事稍定,当以死谢罪。
伏乞陛下早作打算,以保社稷。
余廷益 顿首
七月廿八日
“多耳衮埋伏我莱州府和青州府两路援军,五万大军血战数日,仅万余退守莱州府……”
曹祯的声音越来越小,“齐州军统帅济南侯蒙无敌拼死斩杀东狄镶白旗旗主,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身中数十箭,不治身亡……”
大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皇帝颤抖的念诵声在回荡。
当念到“英国公所部大军数十万被多耳衮部几近歼灭,尸体堵塞河道”时,曹祯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不可能……”
曹祯喃喃自语,手中的战报滑落至地,“英国公不是一直在取胜吗?多耳衮都快被赶下黄河了……”
诸葛明弯腰拾起战报,快速扫视。
当看到最后“以死谢罪”时,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突然身形一晃,眼前发黑。
“老师!”
张白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诸葛明。
他从未见过老师如此失态——那双总是沉稳如山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
诸葛明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对自己的学生余廷益极为了解,其乃“坚刚不可夺其志”的坚毅之士。
能让他写下“以死谢罪”四字,唯有一个可能——战局已然彻底无法挽回,他打算以身殉国了。
殿内百官一片寂静,所有人皆被陛下和左相严重失态所惊。
曹祯呆坐在龙椅之上,嘴唇微微颤抖。
他的脑海中仍回响着上次英国公捷报里的豪言壮语,怎会转眼间就变成了“尸体堵塞河道”“大汶河、泗水为之不流”这般惨状?
那些英勇的将士,捷报中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难道都……
“兖州府已沦陷,徐州府无兵无粮难以自守,淮河防线危险……”
这些字句在曹祯脑海中盘旋,可他大脑已经彻底宕机,怎么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仿佛昨日还是形势一片大好,怎会突然就……
王振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失态与左相的异常,赶忙高声宣布:“陛下龙体欠安,今日朝会到此为止!退朝——”
这声宣告惊醒了神情呆滞的百官。
众人机械地行礼后退出,就连平日最讲究礼仪的老臣都忘了应有的顺序,只是木然地向外走去。
曹祯依旧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王振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年轻的天子眼中竟噙着泪水。
“陛下……”王振轻声唤道。
“王伴伴,”曹祯的声音轻得几乎难以听见,“究竟是英国公所言为真?还是余尚书?究竟谁在说谎?”
王振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默地低下头。
——
散朝之后,内阁诸臣无人离去,皆在殿外静静等候皇帝与左相恢复。
司马藩死死攥着那份染血的军报,指节泛白。
他忽然冷笑一声:“这字迹潦草,印信模糊,必定是东狄细作伪造!”说着竟要撕毁战报。
“司马兄!”张白圭一把按住司马藩的手腕,“余尚书的笔迹,下官认得!”
吏部尚书张白圭早已唤来太医,为恩师诸葛明推拿顺气。
“咳咳……”
诸葛明在太医的搀扶下勉强坐直,苍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地图,“徐州府若失,多耳衮便可沿运河南下,截断金陵与江南的漕运……”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帕子上洇开点点猩红。
窗外,暮色逐渐深沉。宫门外聚集的官员越来越多,都没有离去之意,三三两两地聚在宫门前等候消息,却无人敢高声议论。
兵部侍郎曾仲涵蹲在石阶上,用树枝在地上划着徐州周边的水道,每画一条线,脸色就苍白一分。
“泗水、汴水、淮河……”
他喃喃自语,“三条水道交汇处,正是徐州府……”
英国公四十万大军覆灭,兖州府陷落,徐州府危在旦夕——若这战报属实,多耳衮的铁骑距离金陵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诸葛明望着殿外阴沉的天空,心想这天要塌了。
金陵的防务全依仗长江天险,而长江的稳固又需江北和淮河作为屏障。
徐州地处淮北,向来是“守江必守淮”的大门钥匙。
若徐州府有失,敌军便可沿泗水南下,截断江南漕运,金陵将成为一座孤城。
而如今,这把守护江南的钥匙,眼看就要落入多耳衮之手了。
年轻的皇帝曹祯还呆坐在龙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大殿外的乌云——想起先帝临终时的话:“金陵之险,半在长江,半在徐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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