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把小男孩送回家，刚进院子就看着吴丽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迎了出来。
王鑫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微敞的领口，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睫倏地垂下，避开视线。
他将小男孩推到她面前：“嫂子，大宝我给您送回来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唉...王鑫兄弟，下午我在山上捡了不少菌子回来，不如晚上你就在家吃饭？”
吴丽看着转身急于离开高大背影，忍不住出声挽留。
王鑫缓缓转过身来，眼神闪了闪，拒绝道：“不了，我还有点事，先回了。”
“行，那你去忙吧，别耽误了正事。”吴丽笑着扬了扬手，语气里满是通情达理的温和：“有空常来家里陪陪大宝，家里没着顶事的男人，他对你还是很依赖的。”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王鑫心头那层刻意压住的念想。
牺牲战友的英容笑貌蓦地在眼前晃过，如今只剩下黑白照片里的笑容。
他望着吴丽温和的笑脸，再看看一旁蹦跳着往屋里跑的大宝，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愧疚。
他喉结滚了滚，终究点了点头：“知道了嫂子，我先走了。”
直到王鑫走远了，吴丽才转身进了院子。
她招来大宝：“大宝，你告诉妈妈，今天叔叔接你放学遇见了谁？”
大宝：“两个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吴丽微微蹙眉，简单的四个字，她猜不着是谁，便又问：“她们跟你叔叔说了什么吗？”
“她们说我是叔叔的儿子，说叔叔好福气，这么年轻就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了。”
吴丽不动声色继续探听：“那你叔叔跟她们解释了吗？”
大宝摇头：“她们说了好多话，叔叔没来得及解释。”
吴丽眼神闪了闪，故意逗他：“那你就没有主动跟她们说明一下？”
大宝把小嘴一撅，脑袋往旁边一扭，执拗地哼了哼：“我凭什么要解释？我巴不得王叔叔当我爸爸，那样在外面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吴丽被儿子这话逗得心头一软，抬手在他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小东西。”
她笑着嗔怪一句，“行了，没人怪你，去玩吧。”
看着大宝如蒙大赦般窜进屋里的背影，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望着院门口的方向出了会儿神。
......
王鑫推开院门时，正撞见他媳妇坐在院子里，手里攥着芥菜反复揉搓，旁边洗干净的坛子里已经摆了不少揉搓好的芥菜。
小妞妞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半根烤红薯，吃得嘴角沾了不少黑灰，见他回来，含糊地喊了声“爸爸”。
王鑫轻咽了声，目光落在了那堆芥菜上，轻咳一声打破屋里的安静：“兰花，这芥菜，是你找谁换的？”
田兰花抬起头，手里攥着把芥菜，眼神直勾勾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王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转身避开她的目光，就听她开了口：
“我哪有钱换啊？”
她低下头继续用盐揉搓芥菜，“都是捡了别人不要的老叶子，洗干净腌一腌，好歹也是一碗菜。”
王鑫：“......”
他看了眼妞妞，搬来一张凳子坐下，“所以，现在外人都以为我苛待你，让你穷得只配捡别人扔掉不要的老叶？”
田兰花缓缓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反问：“难道不是？”
“我不是给了你十块钱生活费？”
“十块钱算多吗？”
“我一个大男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差不多这么多，你和妞妞饭量总不能比我一个男人还大吧，怎么就不够了？”
王鑫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再说了，即便不够，你手里头应该还有些存款吧，别忘了，以前我每月可是寄二十块钱回去。”
田兰花揉搓芥菜的动作猛地一顿，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一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
“当初你妈身体不好，每月吃药要多少钱你心里没点数？”
“你妈瘫痪在床时，我要端屎端尿的伺候着，要天不亮就去挣工分，回来还得哄着怀里的妞妞，把全家照顾好，别人早爬上床睡觉了，我还得缝补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田兰花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每说一句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我如此操劳为的是什么？现在你摸着良心说说，你每月寄的那二十块钱，真的算多吗？以至于你现在还以为我背着你存了家财万贯？”
说到最后，田兰花的声音已经碎成了呜咽，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再也撑不住，捂着嘴蹲下身，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像是要把这些年攒在心里的委屈、劳累、难处，全都借着这场迟来的哭泣发泄出来。
那些起早贪黑的日子，那些无人分担的重负，那些咬紧牙关才没垮掉的瞬间，此刻都化作心口的钝痛，随着哭声一阵阵翻涌。
......
冷卉听到隔壁压抑的哭声，小跑进厨房，压低声音对正择菜的唐琳说道：“妈，你听见没？隔壁王鑫媳妇在哭呢，那声儿压着又憋得慌，听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唐琳往窗外瞟了眼隔壁的院墙，眉头微拧：“我看是王鑫那渣男回来了。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对外人温柔似水，对自家媳妇却没点好脸色，这样的男人不合适结婚生子，就应该让他孤独终老。”
冷卉觉得唐琳这话说的对，转身回到自己卧室。
坐在窗外下的床尾，耳朵支棱起来，屏气听着隔壁的动静。
慢慢地哭声渐渐低了，换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台的木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等宋高朗回来的时候，隔壁已没了动静。
饭桌上，唐琳和冷卉都默契地没提隔壁的事。
一家三口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工作上能聊的事情。
碗筷碰撞的轻响，夹杂着几句家常，倒比隔壁那屋的低气压暖融得多。
“哦对了，下面一个村子上新准备杀几头猪，到时分给村民剩下的可以自由买卖，我嘱咐了他们村的一个村民，让他帮我买几十斤，到时我们多熏点腊肉。”
“上新？”
唐琳第一次听这个词，不知道上新是什么意思。
“上新，就是生产队交完公粮，村民分发下粮食后，碾成新米，有新米吃了，就叫上新。每年上新他们村子都会杀猪庆祝，有时比过年还热闹。”宋高朗解释道。
“哦，好。”唐琳点头：“你尽量让他帮忙多买点，我们多熏点腊肉，留着明年慢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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