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村长小心翼翼从林岁安手中接过小药瓶，望着手中精致的小瓷瓶，他端详了半晌，眼睛又在山洞中巡视了一圈儿。
“老李，你来看看。”老李便是崖下村懂草药之人。
一个年过半百，叼着烟锅的小老头走了过来。
他拿起药瓶闻了闻，又去看了看那妇人怀里的孩子。
半晌，摇了摇头。
“何老哥，你知晓，我只认得些草药，这些不懂的，我也不敢说。”
说罢，便将那小瓷瓶还给何村长，叼着烟锅蹲到了一旁。
他不过是幼时丧父，娘识得些草药，教给了他。
幼时他便上山采草药，炮制好后拿去镇上换银钱，贴补家用。
平日里谁受点小伤，或是腹胀、嗳气，他倒能给拿两味草药治治。
这是起了高热，又是小孩儿，他个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哪里敢随意用药。
何村长拿着药瓶，有些茫然。
这有药，一时间却不敢吃。
许或在一旁瞧见这边的情况，吩咐白术。
“去将老胡喊来。”
老胡是他们此行的军医，在治疗外伤上很有一套，这些小儿病症想必也知晓一二。
“好嘞。”白术应了声，便去寻人。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内着软甲，穿着斗笠蓑衣的男子被白术拉着过来。
“老胡，你给那个小孩儿看看，在看看这药能不能用。”
许或示意那妇人怀里抱着的孩子。
何村长忙将手中的小瓷瓶递给叫老胡的军医。
“胡大夫，劳烦您给看看。”
胡大夫给那小孩儿诊了脉，又问了那妇人些问题。
半晌，才起身到许或身旁。
“将军，这是参苏丸，那小孩儿可以用，兑水服半颗即可。”胡大夫道。
他虽擅长外伤，但若是军中有人起了高热，他也能治。
许或点了点头。
胡大夫又将小药瓶递给何村长，何村长在一旁听着，忙将药拿去给那妇人。
见此，林岁安才轻轻舒了口气。
好在能用，不然这样的雨势，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再开方抓药。
“谢谢。”她站在许或身旁，轻声道。
“举手之劳。”
两人并排站着，望着不远处的崖下村。
一道惊雷伴随着闪电落下，将模糊的崖下村照得一清二楚。
然而惊雷过后，低沉的雷声依旧滚滚，绵延不绝，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愣了一瞬，林岁安才反应过来。
“不是雷声，是泥流。”她喃喃道。
“许或，泥流来了！”她嘴唇微微发白，眸中藏着惊骇。
闪电划过。
“别怕。”许或的声音淹没在滚滚而来的泥流声中。
“山崩了，山崩了！”
一阵惊嚎声响起，村民们带出来的牲口，商队的骡子、马，也都躁动起来。
众人借着闪电，眼睁睁看着崖下村后的大片山坡，在山洪的裹挟下顺着往日山洪流过的山沟，如一条黑龙般奔腾而来。
泥流中携带着树木巨石，来势迅猛，冲入崖下村中。
顷刻间，房屋被巨石撞塌，被泥流淹没。
漫天尘土扬起，原本微明的天空，瞬间黑了下来。
林岁安死死咬着下唇。
泥流没来前，她窝在这崖洞里，还不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望着崖下村被黑泥水淹没的何村长家，心中才升起阵阵凉意。
若是她没有看到崖下村后那光秃秃的山。没有半夜惊醒时，听见雷雨声中隐隐传来的鸡鸣狗吠声。没有即刻将此事同舅舅讲明，立即离开了崖下村......
她，舅舅，与这几百百姓，皆会命丧崖下村。
埋在那黑漆漆的黑泥之下，被泥浆灌满口鼻。或是被山石碾碎，尸骨难寻。
“林姑娘......林姑娘......林岁安。”
所有人都愣神之际，身旁有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放低了声线，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眼前之人担忧的神情，一股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她第二次直面死亡的恐惧。
第一次，是在扶云山上，冲着她射来的冷箭，让她头一次经历生死一瞬。
那时，她手脚发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二次，便是现在。
即便她现在站在安全的地方，亲眼看见这人力无法抗拒的天灾，仍旧心有余悸。
“我……我没事。”她没事，她还好好活着。
“喝点水吧，缓一缓。”许或取下腰侧挂着的水囊，递给林岁安。
即便他自认身手不错，但在这样恐怖又震撼的天灾面前，依旧显得自己异常渺小。
更何况，她算是死里逃生。
林岁安接过已拔开盖子的水囊，微微颤抖着放在唇边轻抿了口。
水里面加了盐，有一股淡淡的咸味。她喝了两口，调整了一下呼吸，飞速跳动的心才缓缓平定了下来。
“谢谢。”她将水囊还给许或。
“嗯。”许或点点头，将水囊塞子塞好，挂回腰侧。
刚刚还质疑林岁安等人的懒汉，呆愣地看着被泥流淹没的村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刚刚若不是他家那口子拦着，他都已经偷摸溜回家睡觉了。
算着时辰，差不多这个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睡下。这一睡，就是长眠不起。
他将目光转向站在最前面的张成业与林岁安等人，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庆幸。他还真是，命不该绝。
泥流过后，被惊吓住的崖下村村民回过神来。
“我年前才起的屋子……”
“没了，都没了。咱们家没了。”一妇人跌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崖下村的方向出神。
“老天啊，整个村子都没了……”
崖下村房屋比较集中，差不多被完全淹没。只有村尾几家地势较高，离着泄洪口处较远的人家，房屋幸存了下来。
何村长也没有见过泥流，张成业与林岁安与他说了此事，他便相信。并非是他耳根子软，旁人说什么都信以为真。
而是他深知，这些在外跑商的商人见多识广，也没有必要与他一个村里的老汉开这样的玩笑。
且外边下着这样大的雨，那些跑商的都要收拾东西离去。
他也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将村里众人都带出了村子。
他是一村之长，这些事开不得玩笑。
即便后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大不了就是叫村里人在那崖洞中歇一晚罢了。
若真发生了什么，那可是几百条人命的大事。
如今看到汹涌而来的泥流，淹没了整个崖下村。
他黝黑的脸涨得通红，随即又慢慢转白，最后才恢复如常。
他赌对了。
若今夜他没有当机立断信了这些跑商之人的话。
那崖下村四五百口人的性命，就都会埋没在这些泥泞之中。
但是看到大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基本上毁于一旦，又心痛万分。
随即又十分庆幸，好歹人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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