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战琦将身体压得极低,几乎与暗紫色的菌毯贴面而行。他不再选择看似“安全”的平坦处,反而专门寻找那些隆起的、硬化了的菌瘤或倒塌建筑的残骸阴影作为移动路线。这些地方更难行走,却能最大程度隔绝来自洼地中心那个庞大巢穴的感知。
莉莉紧随其后,模仿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呼吸压抑在喉咙深处。她能感觉到脚下菌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脉动,仿佛整片大地都是一个活物,而他们正在这活物的皮肤上爬行。远处巢穴散发出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寒风,刮过她的脊背,让她汗毛倒竖。
号角声已经停歇,但它的余韵似乎仍在空气中震颤,与巢穴加速脉动的低沉轰鸣形成诡异的对抗。那些徘徊在巢穴周围的扭曲体变得更加焦躁,它们漫无目的地挥舞着变异的手臂,哽咽声此起彼伏,像是在进行某种混乱的合唱。有几只甚至开始互相推挤、撕扯,暗紫色的粘液飞溅。
这混乱,恰恰为战琦和莉莉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左边,那块倾斜的钢板后面。”战琦的声音如同游丝,却清晰地将指令送入莉莉耳中。
两人如同鬼魅,从一个掩体滑向另一个掩体。汗水混合着菌毯沾上的粘稠粉尘,让他们看起来和这片大地一样污秽不堪。战琦的感官提升到极限,不仅警惕着扭曲体和巢穴,更分神留意着脚下——他绝不能踩到那些明显在鼓动、或者颜色过于深邃的菌毯区域,天知道那下面藏着什么。
距离岩壁裂缝越来越近。那点微光在浑浊的背景下显得愈发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与菌毯荧光截然不同的、近乎冰冷的质感。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洼地边缘,距离岩壁不足五十米时,意外发生了。
一只格外高大的扭曲体,似乎是在与同类的推搡中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朝他们藏身的一片断裂水泥柱冲了过来!它那硕大而扭曲的头颅晃动着,空洞的眼窝无意识地扫过他们的方向!
“别动!”战琦一把将莉莉完全按倒在水泥柱的阴影里,自己则屏住呼吸,肌肉紧绷如铁,如同凝固的岩石。
莉莉死死闭上眼睛,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砰!
扭曲体沉重的身躯撞在水泥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它似乎有些困惑,伸出冗长的手臂在周围胡乱抓挠了几下,尖锐的指甲刮擦着水泥,发出刺耳的噪音。它那混合着腐臭和甜腥的气味扑面而来。
战琦的匕首已经反握在手中,刃尖对准了扭曲体脖颈那看似脆弱的连接处。但他没有动。他在赌,赌这东西并非真的发现了他们,只是偶然撞上。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扭曲体在原地徘徊了几秒,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哽咽,最终被巢穴方向传来的一阵更强烈的脉动吸引,晃晃悠悠地转身,重新加入了外围那些躁动不安的同类的行列。
直到它走出十几米远,战琦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走!”他低喝一声,没有丝毫耽搁。
最后几十米,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岩壁近在眼前,那裂缝比远处看起来要宽敞一些,约莫能容两人并肩通过。裂缝深处透出的光芒驱散了入口处的些许阴暗,也照亮了裂缝边缘——那里没有菌毯!
是的,暗紫色的菌毯蔓延到裂缝口前大约一米左右的地方,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无法越雷池半步。裂缝口的岩石干净、干燥,与周围被菌毯覆盖的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异样,让战琦在踏入裂缝前的那一刻,脚步有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疑。
这里,是安全区?还是另一个不同形式的陷阱?
但身后的洼地中,巢穴的脉动声愈发沉重,仿佛积攒着怒火。他们没有回头路。
战琦眼神一凛,率先踏入了裂缝。脚踩在坚实、没有菌毯覆盖的岩石上,一种久违的“干净”触感从脚底传来。
莉莉紧随其后,当她双脚踏入裂缝范围,离开那黏腻菌毯的瞬间,几乎要虚脱般地跪倒在地,却被战琦一把拉住。
“还不能放松。”他警惕地打量着裂缝内部。
裂缝初入时狭窄,仅容通行,但向内延伸七八米后,空间豁然开朗,形成一个天然的石窟。石窟内部被人为修缮过,墙壁上镶嵌着几盏散发着稳定白光的灯盏——正是他们在外面看到的光芒来源。灯光虽然不算明亮,却足以驱散黑暗,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空气中也几乎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类似尘土和金属的味道。
然而,这看似安全的石窟,却弥漫着一种比外面更加凝重的气氛。
就在石窟中央,站着三个人。
他们同样衣衫褴褛,满面风霜,但眼神锐利,身体站姿带着经过严格训练的痕迹。他们手中握着武器——不是战琦他们这样的简陋冷兵器,而是经过改造、看起来依旧能用的步枪和一把造型奇特、带着共鸣腔的号角!刚才那驱散扭曲体的号角声,无疑就出自此物。
这三人的枪口,并没有直接指向战琦和莉莉,但也没有放下,而是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开火的警戒姿态。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冰冷而审视地落在两个不速之客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警惕。
战琦立刻将莉莉护在身后,手中的匕首虽未举起,却已处于最佳的防御姿态。他同样沉默地回望着对方,快速评估着眼前的形势。
短暂的死寂在石窟中蔓延,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巢穴脉动声,提醒着他们危险的临近。
终于,三人中站在中间,那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手持号角的中年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外面那些蠢货的同伙?还是……迷路的羔羊?”
他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这狭小的避难所里,激起了无形的涟漪。战琦和莉莉的命运,在这一刻,与这石窟中的陌生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疤痕男人的问题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在石窟凝滞的空气中激起无形的涟漪。
战琦能感觉到身后莉莉瞬间绷紧的身体,以及她自己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他自己的身体也同样疲惫不堪,但意志如同淬火的钢,强行支撑着不倒。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快速扫过对方三人。
中间持号角的中年男人显然是首领,眼神沉稳锐利,带着久经沙场的冷酷和审慎。他左侧是个身材精悍的年轻人,握枪的手指稳如磐石,眼神像鹰一样盯着战琦持匕首的手。右侧则是个沉默的壮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最为直接。
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与外面那些覆灭的、以及战琦和莉莉这样的挣扎求生的幸存者截然不同。他们是“有组织”的。
“我们不是任何人的同伙。”战琦开口,声音因为干渴和疲惫而异常沙哑,但语气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事实,“我们从东边的地下避难所逃出来,被那些东西追杀,听到了号角声。”
他刻意提到了“地下避难所”,这是一个信息点,既能说明来历,也可能引起对方的兴趣或忌惮。他没有提莉莉的名字,也没有透露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
疤痕男人的目光在战琦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然后又扫过他身后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的莉莉,以及他们手中简陋的铁钎和匕首。
“东边?‘铁砧’避难所?”疤痕男人冷不丁地问出一个名字。
战琦心中一动,但他确实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摇了摇头:“不。只是一个编号废弃的小型避难所。”他顿了顿,反问道:“你们知道外面那个……巢穴是什么?”
他没有纠结于对方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向更关键的威胁,这既是一种试探,也表明他们拥有共同的外部敌人。
疤痕男人没有回答,他旁边那个精悍的年轻人却冷哼了一声,枪口微微抬了抬:“头儿,跟他们废话什么?谁知道是不是‘收割者’派来的探子?外面那群蠢货不就是例子?”
“收割者?”战琦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疤痕男人抬手,制止了年轻手下的话。他的目光依旧锁定战琦:“你说你们听到了号角声。听到之后,那些‘徘徊者’——就是你们说的扭曲体——有什么反应?”
他在验证。
战琦如实回答:“第一次听到时,它们表现出恐惧,放弃了攻击我们,逃走了。第二次,也就是刚才,它们似乎被巢穴束缚,无法远离,但表现得非常焦躁。”
这个细节与疤痕男人所知的情况吻合。号角声对游离的“徘徊者”有驱散效果,但对靠近母巢的个体效果会减弱。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战琦话语的可信度。
疤痕男人沉默了片刻,石窟内只剩下几人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脉动。他看了一眼莉莉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样子,终于微微偏了下头,对身后的壮汉示意了一下。
那壮汉默不作声地从角落一个简陋的储备箱里拿出一个皮质水袋和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的、看起来硬邦邦的东西,扔了过来。
战琦伸手接住,触手感觉到水袋的沉甸甸和食物的坚硬。他没有立刻饮用,而是先递给了身后的莉莉。
莉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顾不得许多,接过水袋小心地喝了一小口,清冽的水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生命的慰藉。她又掰了一小块那硬邦邦的食物,费力地咀嚼起来。
战琦这才拿起水袋,自己也喝了一口,冰冷的水流入胃中,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疤痕男人三人。
“这里是‘哨站’。”疤痕男人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但警惕并未解除,“我们是‘守夜人’。外面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母巢’或者‘菌核’。那些被感染扭曲的,是‘徘徊者’。”
他给出了几个关键名词,这是一种有限度的信息共享,也意味着初步的、极其脆弱的认可。
“‘守夜人’……”战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们在监视那个母巢?”
“监视,研究,并在必要时……阻止它的扩张。”疤痕男人的话很简洁,“号角是古代遗物,‘共鸣号角’,能发出特定频率的声波,干扰‘徘徊者’的感知系统,对菌毯本身效果有限。”
他解释了号角的来历和作用,但战琦注意到,他提到“阻止扩张”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无力感。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那些‘收割者’呢?”战琦追问刚才听到的词汇。
这次,没等疤痕男人回答,那个精悍的年轻人又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愤恨:“一帮疯子!他们认为‘菌核’是进化之神,主动靠近,甚至想与之融合!外面那些尸体,就是他们派来试图‘献祭’或者窃取力量的蠢货!”
主动靠近?融合?战琦心中凛然。这地表世界的疯狂,远比他想象的更甚。不仅有怪物,还有将怪物奉为神明的狂热者。
疤痕男人默认了手下的说法,他看着战琦和莉莉:“你们能穿过外围的菌毯区找到这里,算你们运气好,也有点本事。但这里不是收容所。我们自身难保。”
他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冷酷。意思是,他们可以提供一点暂时的庇护和食物,但不会长期收留他们。
战琦听懂了。他看了一眼稍微恢复了些气力的莉莉,然后正视疤痕男人:“我们不需要收容。我们只需要一个能暂时喘息、了解情况的地方。作为交换……”
他停顿了一下,举起手中的匕首,刃尖对着自己,“我们可以提供我们所知的、关于东边区域菌毯活动和‘徘徊者’分布的信息。或者,在你们需要的时候,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没有卑躬屈膝,而是提出了交易。在这末世,纯粹的乞求很难获得尊重,展现出价值才是生存之道。
疤痕男人看着战琦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依然沉静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虽然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你可以叫我‘疤脸’。”他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他是‘鹰眼’,”又指了指壮汉,“‘岩石’。”他没有询问战琦和莉莉的名字,这是一种保留。
“信息,可以稍后再说。你们先休息。”疤脸指了指石窟角落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记住这里的规矩,不该碰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战琦点了点头,拉着莉莉走向那个角落。能暂时安全,获取情报,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他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背靠着石壁,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深切的疲惫。莉莉靠在他身边,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半昏睡状态。
战琦的目光扫过石窟内简单的陈设,那几盏稳定发光的灯,守夜人身上保养良好的武器,还有那个被称为“古代遗物”的共鸣号角……
这个“哨站”,这些“守夜人”,以及他们透露出的关于“母巢”、“收割者”的信息,为他揭开了一个远比地下避难所档案记载的、更加庞大、复杂且绝望的地表世界图景。
而他们,刚刚在这图景的边缘,找到了一处极其微小,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立足点。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蛰伏。而新的谜团和挑战,已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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