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朝有些哽咽了。
“师兄......妖山本不是你的责任......”
裴明月一顿,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举步往前。
或许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望着裴明月的背影,木朝心间愧疚又有些自厌。
师兄总是冷冷淡淡的,踽踽独行,留给人一个沉默的背影。
可他从来就是最重情义的那个人,他的行动永远比话语更真诚。
正因为他这个妖山少主没有用,才让师兄被束缚在这场战火中,若他一人万中无一,妖山何至于此?
师兄何须如此?
......
茂密的丛林里,有许多洞穴、树屋、吊脚楼,也有像人族一样的宅院房屋。
住在这里的半魔,都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和经济条件开辟自己的“洞府”。
裴明月和木朝进了山没多久,就看见一群小孩和老人在溪边涤洗衣物,这些半魔有战场上残废、失了修为的,也有尚且年幼的,多是修为较低的,并不能很好地施展清尘术。
他们的生活更接近于人族的凡人。
这妖山内大多数都是老幼弱小。
而那些有战斗力的,只有一部分留守妖山内部,其他的,早就在妖山地盘以北和以东的战场打仗去了。
山中陵墓前,一个老人带着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正清扫着地面的落叶。
老人大概修为低,没有用灵力隐去带有魔族血脉标志的两个犄角,沧桑的脸颊边还有鳞片。
他是这片陵墓区的守墓人,年年都有战死的半魔遗骸或遗物被带回来,埋在这里,而他也十年如一日地守着这些亡故的英雄。
大概扫得有些无聊了,女孩扬起稚嫩的小脸。
“爷爷,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姐姐已经好久没有回来陪蓉蓉玩了。”
听见孩子这话,老人手一顿,他继续扫着地,没有抬头,担心蓉蓉看见他眼里的悲恸和泪光。
他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的陵墓,而如今,也要守着自己孙女的衣冠冢。
他孙女是军中的小先锋,死后尸骨被天门宗的人拿去炼制成了法器,连尸体都没能收回来。
“......蓉蓉乖,仗打完了,姐姐就回来了。”
蓉蓉懵懂地问:“那仗要打多久啊?”
“......快了,等蓉蓉长大就打完了。”
蓉蓉鼓了鼓腮帮子:“那蓉蓉要快点长大!姐姐就能快点回来了!”
......
万里之遥的北部战场上,遍野战斗造成的焦土、碎石、枯木,时不时还能看见横在焦土上的尸体,满目疮痍。
一队身形与人族无异,但头长犄角,脸上有着些许鳞片的半化形魔族士兵走过来。
魔族和人族其实体型基本一致,但更加高大,头长犄角,身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但修为高的,基本都能完全收去犄角和鳞片,像这样还有痕迹的,一般都是半化形。
领头的振臂一呼:“收拾收拾,能用的收回去炼器。”
他们抬起地面的人族修士尸体,收敛其随身的法器。
两个人影捏紧了手里隐匿气息的法器,藏在土沟下的枯草中,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小的那个流着泪,恨恨地盯着被带离的尸体,实在忍不住想要起身,就被身旁的女修抱住。
他看着母亲含泪的眼睛,看着母亲冲他摇头。
他明白,母亲是在让他不要冲动,爹将这个隐匿气息的法器留给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危险的时候能够保命。
母亲在让他不要辜负了爹的心血。
直到这些魔族的动静彻底远去。
他终于哑着嗓子哭着出声:“娘,那是爹的遗体,那是爹啊!他们说要拿爹的炼器!”
女修含着泪抱住他:“别哭,星河别哭,等你长大了,给爹报仇!现在你不能冲动知不知道?”
他还太弱小,没有雪恨的能力。
少年唇瓣都咬出了血,眼睛通红:“这些魔族都该死!平白无故闯入我们东岸烧杀抢掠,现在连尸体都不放过!畜生!那些和魔族苟且生下的野种也该千刀万剐!”
而这片青天之下,远不止这样一家三口。
不过百里开外的战圈边际的小村子,连普通的人族凡人都死了许多。
活着的满目麻木地收殓亲友邻居的尸体。
在这里,年年都有丧生的。
可他们生来就在这块儿地儿,总有不愿意离开家的,也总有出去了活不起的。
一些靠近此处的小宗门也在匆匆收敛战死的同门尸骸。
他们只有这么一块儿地方,宗门也就这么些人,宗主在这片天地间也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去了别处争不过,不走便只能被卷入这战火中。
像灵气最为鼎盛的天门宗的地盘那样的,那是他们一生不敢企及的。
......
东部战场上,此刻正一片混乱,暴乱的灵力乱撞,横飞的刀影剑光激荡,轰隆轰隆的巨响不断。
此时这处人族正处于弱势,遍野都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尸体。
可这里是人族东部至关紧要的防线之一望山关。
一旦被破......
可死伤还在继续。
“玄明道友!”
“师傅!”
“大师兄!”
“师姐,师姐!娘的,老子跟你们这些狗日的魔族拼了!”
有人因为身旁亲故的陨落哭着拼命迎上魔族。
有人断手断脚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望着天,眼泪混着鲜血落进泥沙里,喃喃念着挂念的人:“娘,孩儿不孝......”
许多人族修士已经力竭,可援军还未抵达,一旦望山关失守,后边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被奴役。
他们必须得守住望山关!
一身腱子肉,手持双斧的武修一咬牙,周身灵力暴动,紧接着,他周身的威压居然在拔高!
身旁的同族见此骇然一惊,他这分明是在燃烧寿命强行短暂提高修为啊!
“姜道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万不可燃烧寿命啊!”
“放屁!这望山关后边儿就是老子的宗门,老子退了,老子的徒儿同门怎么办?!他们拜老子为师,日日磕头叩首,老子若连庇护都做不到,他们拜个屁的师!
老子为师一日,便做他们一日的仰仗!除非老子没了,否则老子的徒儿定要全须全尾!
人头落地也不过碗大一个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武修一把掀开要拦他的人,浑身的肌肉鼓得像是要爆裂一般。
这世间,有人为非作歹,有人苟且偷生,也有人在生死面前一往无前,生可贵,义更高。
他们争的,是他们人族每一个人的未来!
......
无人知晓,天幕之上一道无形的精神力覆盖。
远在魔族驻地秘境的两位古稀老人水镜观微,正查看着魔族的战况。
看见战场上居然还藏着两个漏网之鱼,是一对修为不高的母子,因为去收尸清理战场的魔族士兵修为不高,没能勘破法器遮掩。
蓝衣老者微微眯起阴鸷的双目,徐徐伸出一只手,远处战场的天空中霎时间乌云翻涌,一根手指的虚影遮天蔽日,即将压向下方被巨变惊得失声的母子。
“娘,娘,那是什么?!一根手指?”
“星河快逃!”
浓浓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女修立刻聚起灵力抵抗,可她修为太低,不过瞬间就七窍流血,喷出一口血液,连骨骼都在嘎吱作响。
“娘!”
刚升起一点点希望的母子,却在瞬间,便只剩下一人还活着。
生命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脆弱。
秘境中另一灰袍老者眼皮子一掀:“不过一个苍蝇,也值得你千里投影击杀?”
蓝衣老者阴翳的眼睛看着他:“怎么,千机,你是可怜起东岸人了不成?”
被唤作千机的灰袍老者没作声。
蓝衣老者阴恻恻地讥笑道:“那你可对得起我西岸那七十万以骸骨铺桥为我们争一条生路的英杰?!”
传闻中那一剑分出了东岸和西岸,造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那座跨越无望天渊的万魔骸骨桥,是七十万条命啊!那是七十万条命堆起来的生路!
“他们这些小辈不清楚,你我这些活了这么多年的老东西还不知道吗?!
若非他们东岸的畜生所害,我西岸何至于灵脉枯竭寸草难生,我们何至于只能以浊气修炼寿元短暂!西岸已经无法生存了!
不争东岸的地盘,我们去哪里活!要不是那七十万英杰舍身取义,哪里还有我们西岸人活着?!”
“说我们是丑陋的魔族,我们的祖先曾经也没有犄角,没有鳞甲!我们因何异变?他们凭什么唾弃!”
蓝衣老者咬牙切齿之下,藏着深刻入骨的怨愤。
他们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命,只能短暂绽放,便如花朵凋零。
在西岸,他们未能达辟谷期的新生命与普通修士,为了一口干枯的杂草、一口苦涩的树皮都要争得头破血流。
饿死了多少人!
可在远古的卷轴上,他们的故乡,他们的西岸是那么的水土丰饶,那么的美丽,灵气鼎盛,强者无数。
连他们这些老东西,都是生活在焦土时代,只曾在卷轴与远古留影石里见过那样的画面。
来到东岸之后,时间长了,总有后辈不清楚他们为何来到这里。
有人想要安安稳稳地和人族和平共处。
甚至还有人背叛他们西岸,和东岸人结合,诞下一些混着东岸杂碎血脉的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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