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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里的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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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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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严酷的飞行条件也无法让她松开握住把手的胳膊,再凶险的工作环境也难以瓦解她钢筋般坚硬的意志,她的挣扎投射在员工们的脑海里,带着不合身的游泳圈在海中漫步,一阵海上的狂风吹过堆满贝壳的沙滩,那些贝壳今天上午才刚从飞机上被投放下来,还没完全适应潮湿的空气和人群的喧闹,为了报复这次强硬的速降,它们找寻一切机会刺破人类的脚踝,抓住他们命运的弱点,激发出他们灵魂深处的尖叫,让他们像汽车的报警器那样站在沙滩上喊个不停,并且没有人懂得该如何关掉他们的发声装置。在机组人员从他们的皮质腰带上抽出空气清新剂之前,他们希望所有乘客们都能乖乖地坐回到他们自己原始的位置,瓶子里的味道不会让乘客们满意,窒息和爆炸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后一次选择,他们摸出自己崭新的中性笔,一边转笔一边思考问题,直到中性笔里的笔油被甩到了前排的衣服上,他们才猛然想起该怎样展现自己的才智,不过这次不行,飞机上的厕所被人占用了大约两个半小时,贝剐焦急地找来工作人员,央求他们把厕所门打开,尽管没有收到正式的邀请函,但他不介意同陌生人共同分享这块不干净的蛋糕。那个高个子的工作人员把脸上的墨镜取下来挂在领口上,她谨慎地敲了敲厕所外的那扇不可攻破的城门,试探性地询问里面的乘客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如同贝剐所预想的那样,他们没接收到任何有效的回应。机组的工作人员们立刻把全体乘客召集起来,即使他们都在飞机上哪儿也去不了,但他们还是花了一小时的时间让他们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贝剐对着那个粉色的塑料袋不停吹气,假如他们对他的看守稍有松懈,他就找个机会把手里的塑料袋放飞到机舱外面。一阵又一阵的清点结束后,工作人员们确信所有乘客都在这儿,有一扇不忠于职责的大门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工作人员们组织人手,准备工具,筹集资源,准备对着厕所发起进攻,贝剐本来想加入他们,但距酌通过对讲机告诉他,那个凶手现在就藏在厕所里面,他最好别过去,免得造成计划外的伤亡。

不过他拒绝了这个狡猾的议案,他不忍心让毫无防备的工作人员站在一扇厕所的门前,他们会警惕地捂住口鼻,他们会谨慎地拉动把手,他们像拆弹专家那样集中注意力,但再精细的戒备也无法在滔天的洪水下面幸存,马桶一定被堵住了,作为少有的幸存者,贝剐建议他们先从厕所的门前离开,冷静地围坐在机舱地板上,好好考虑中午该吃什么东西。他们应该把从乘客那儿借来的扑克牌丢在地上,寻找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方法,仿佛退休的老人沉迷于下象棋那样,他们也应该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和这些扑克牌打交道,但这并不是个好主意,这些比刀刃更锋利的扑克牌随时可能引发一场比洪水更可怕的灾难,如果有人在失败带来的狂怒中跟理智走散,那么他很可能会抓起眼前的扑克牌随手丢向奶油,意料之外的重量让他感到恐慌,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张扑克牌已经找到了它的归宿,和它安静的恋人沉眠在一起,无论飞机广播如何搅扰它们的耳膜,它们始终都保持静默。倘若他们把这副扑克牌丢到厕所的门上,他们就能透过木门上的裂纹看清里面的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强行破门,上厕所的乘客排成了一条长线,在这条线的末端,一只缺少羽毛的乌鸦正紧跟在飞机后面,就和它的同伴们一样,乘客们互相交谈,一同猜测着厕所里的情况,顺便预测他们要过多久才能用上这个冷漠的厕所。等到那个抛弃了时间观念的乘客从厕所里出来后,贝剐会第一时间记住他的脸,还有他的穿着,以及他身上的气味,这不是因为他要把这些私人信息公布给全体乘客,他们也不会因为没上成厕所就一同孤立这个善于花费时间的蜗牛,扎根于他们心中的宽容让他们饶过了他,给他指明了一条出路,为他准备好了还能使用的降落伞,他跟每个乘客都看了看那副扑克牌,如果他变的魔术能赢得所有乘客的喝彩,那么他们就放过他,不再像苍蝇一般围着这个厕所讨论,哪怕有一个人对他的表演不满意,或是看穿了他所使用的手法,那么他会自愿离开这架飞机,不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包括他们给他提供的降落伞。他的提议获得了大多数乘客的赞同,对于他强烈的表演欲望,贝剐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之前他也是这样的一个灾星,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和他有着相差无几的爱好。

一根温度计此刻正躺在他的头上,危险得像是饿了一星期的宠物狗,他不介意用扑克牌掉落下来的纸屑为它填饱肚子,直到那些纸屑把它的肚子塑造成了又一颗行星,他那双不知满足的手才会开始寻找归途。他被禁止通过安检,敏锐的警报声及时终结了他的旅途,把他打包进白色塑料袋,随手丢进街边的垃圾桶,他喷溅出来的口水玷污了垃圾桶上的提示牌,那句充满韵味的标语本来能将垃圾们顺利地引导进它们的向往之地,但这个歹毒的魔术爱好者打乱了垃圾桶们的完美安排,用他自己不合理的表现欲望争得了人们的目光,同时烧断了飞机的机翼。这个蛆虫的摇篮正热切地向他发出召唤,它降下的启示在扑克牌的背面出现,他把观众们的喝彩声听成了摇篮曲,即使在最亢奋的时候也无法忽视城市上空飞机传来的噪音。魔术表演结束后,他迫切地向观众们索要报酬,从跳板上高高跃起,在小船上随水波晃动,贝剐不仅晕机,而且晕船。呕吐的冲动重新支配了他的四肢,命令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宿主,能够一言不发地接纳它们这些混乱斑斓的呕吐物。他忽视了座位上乘客们的尖叫,目光坚定地走向厕所,或许这样做能更好地控制他自身的冲动,压抑的饥饿感冲破了贝剐设下的几道收费站,欠了一身债的它窘迫地向贝剐袒露真相,借条上已经出现了它的名字,像是用胶水粘上去那样牢固。它一写下自己的名字就醒悟过来,它飞快地用自己还没修剪的指甲抹去那行咒语,不能给别人操控它的时机,但那群贪婪的巫师不会放过这样一具新鲜的身躯,一份免费的快餐,一张从地上捡起来的电影票,巫师们坐在影院里,欣赏它受难的欢乐影片,他们的公司把他们组织起来叫到这里,一起观看这部由贝剐出资赞助的电影。他对这项投资并不抱有什么自信,也不期望从观众的热爱中收获什么可观的回报,但他确信凶手会到影院观看电影,只要他们把守住所有影院的出口和入口,那个凶手就会像撞上粘鼠板的老鼠一般落进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在飞机上开设影院,以此来切断那个凶手的逃脱路线,就如同宠物医生切断一只宠物的快乐生活那样果断迅速又坚决,他们还丢掉了全部降落伞,假如那些降落伞能打开的话,他们就因此而损失了一大批潜在的观众,不过这件事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所以他们也并不感到后悔。

切断影院的电源就和关掉手边的电灯一样简单,虽然距酌为贝剐安排了数不清的机会来下手,但贝剐总是犹豫不决,他不知道待会儿晚餐该吃些什么,在超市货架前闲逛时,他总是久久地呆立在那儿,不敢把手伸向漆黑的丛林里。贝剐抱着他的玩偶坐在座位上,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是他自己的呼吸,他粗重的呼吸声比飞机的飞行声音更安静,如果不是他用心张开耳朵,他一定会忽视掉这阵微弱的动静,只有他能听到这些声音,这成了他独有的超能力,有时他为此感到自豪,有时又害怕有谁盯上了他,准备把他带进冰冷黑暗的房间里。这架飞机上的每个房间他都去过,其实这里并不存在一个能让他感到恐惧的房间,乘客们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贝剐悄悄地从飞机的缝隙挤了进去,就像在长队里不停插队的人那样灵活,在睡在里面的乘客对他进行谴责之前,贝剐就抢先一步离开了。辛勤的侦查并非毫无用处,至少他搞清了飞机的各处布局,也排除了自己的嫌疑,顺便还在厕所里安装了一台净水机,取代了原先站在那儿的马桶搋子。坐在他旁边的乘客把身子转向另一侧,过了几分钟又转了回来,她眼睛里的血丝让贝剐想到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对于是否要走到过道上跟其他人交谈,她对此感到烦躁,取下备用钥匙后,机组人员们打开了厕所外面的门,他们迅速地把厕所里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这里面没有无线耳机,没有牙套,也没有隐形眼镜,那个凶手已经离开了这里,或者说它混进了乘客当中,这个新消息让乘客们大感震惊,贝剐更乐于相信它躲进了飞机上的工作人员当中,尽管他们一般不工作,但乘客们还是这样称呼他们,这架飞机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动运行,虽然没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但他们都抱有这样的想法,除非有人能把扳手与撬棍奉献出来。

乘客间热闹的争吵让清洁工脖子上的枕套显得灰暗,它在洗衣机的隐秘夹层里随波逐流,足足瞒过了六个主人,租金的上涨过程被它记录在羊皮纸的侧面,晚上的时候,他听到洗衣机里传来令人不安的动静,像是一只黑色的老鼠在粮仓里乱窜,也像是一架失控的飞机冲进了人群密集的网吧。和往常一样,他把手掌盖在洗衣机的盖子上,如同打开矿泉水的瓶盖那样把它轻松地提了起来,它悬在空中,无所事事,极端的环境激发出来它的恐高症,洗衣机的盖子开始口吐白沫,眼睛里浮现出城市被摧毁的景象,不过他没把这些早期症状看在眼里,只把它们当成是加多了的洗衣液,这些精打细算的液体没有让他的衣服变得更干净,反而给他增添了新的烦恼。乘客们把一罐又一罐的洗衣液看成了飞机燃料,他们不顾狮群的阻拦,通过手里的自拍杆把燃料递送到厕所旁边,一个乔装打扮的塑料人偶抱着这些瓶子走了进去,贝剐打算看看它走进了哪一边的厕所,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的一个疏忽让他漏掉了最重要的信息,就仿佛在塔防游戏中漏掉了最后一只怪那样让他追悔莫及。距酌知道贝剐说了谎,他当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并不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而是因为整个夜里他都坐在客厅里和烟灰打交道,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所以才在大厅里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给了自己一段短暂但安稳的睡眠。也许他只睡了几秒钟,当时的目击者这样描述。不管他睡了多长时间,至少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贝剐记下了那个厕所的门牌号,他兴奋地把这串精简的号码发送给距酌。等距酌派人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睡在了机场的椅子上,大多数椅子的把手都失去了进食的能力,它们褪色的丑陋外表让它们在展览会上出了大丑,愤怒的它们急于找到一个能尽情撒气的懦弱群体。乘客们颤颤巍巍地从椅子旁边挪过,祈祷他们不会成为这次复仇的终极对象。

藏在椅子背后的音乐就是乘客们坚强的意志,如白昼般漫长的等待并不会让这些夜里的蛾子们丧失斗志,这个拍打翅膀的幕后黑手刚刚从厕所里走出来,它在拐角处转了弯,等贝剐闭着眼睛追过去时,它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那是一群群众演员,据说他们早在一年前就接到了今天的订单,他们找到客服,打算把这个古董一样老旧脆弱的单子退掉。这对沉重的眼皮违背了贝剐在教室里许下的愿望,当一双烤熟的天鹅翅膀从教室上空飞过时,困倦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了水杯,倾倒出里面剩余的水垢,张开嘴巴检查自己的愿望。它要掉包乘客们的行李箱,把箱子的把手从内部抽出来对它来说就像打开手机屏幕一样顺畅,但如此简单的动作也会留下被它亵渎的痕迹。一天下午,贝剐接到了距酌的电话,他那时候正把防晒霜涂到脸上,随时准备出门上班。这通电话改变了他今天的安排,他的恨意没在脑门上盘旋,那把雨伞现在还留在门外,它的主人今天没来把它取走。贝剐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尽量不碰到那把雨伞。他听过一些让人胆寒的传闻,也猜到了谁最有可能把它无意识地留在这儿,他们在雨伞里藏了他们的名片,假如有谁一把这些雨伞撑开,他们很快就会携带着失主的高贵身份迅捷地降临到一扇门前,门后那个无辜且善良的屋主被如同闹铃般响亮烦心的门铃声惊醒,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在心中咒骂这个爱添乱的访客,等他换好鞋,他家里的大门缝隙间已经挤进来了一只带着黄金戒指的手,他把这只手推了出去,随即又把雨伞还给失主,但这位失主却开始向他索要钱财,谎称那些名片上的字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而上面记载的名字、电话、地址也如同这把雨伞一样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和贝剐一间办公室的同事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希望他能给她一次报复的机会,她的丈夫就曾经捡到过这样一把雨伞,并碰到了这些难以找到回报的投资。贝剐仔细地记下了她的话,认定她是一个热爱与同事竞争的好对手,或许在之后的大扫除里,他会用沾了水的拖把揉碎她办公桌抽屉里的文件,就如同一名厨师揉碎手里面鸡蛋的蛋壳那般。

贝剐对这场竞争的妒忌清楚地在情报部门里显露了出来,一天下班时,他若无其事地和从他旁边走过去的同事打了招呼,那个他不认识的衣架把黏湿的触手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就好像连日的劳累已经剥夺了它说话的力气。贝剐记得他们两个上星期还去过街对面的健身房一起运动,那时候他们互相抱着对方的电线,如同触电一般不断抽搐,河流底部的声音对他们的惩罚还在持续,丢失的会员卡阻止了它进一步施虐的计划,站在玻璃门背后的保安让他们感到无比亲切,就好像在一艘飞机上遇见了自己的老同学。贝剐的上司要求他把仓库里堆放的椅子搬到他们现在正使用的这个会议室来,除了椅子外,他也许还会在仓库里看到别的东西,一张仓库清单在贝剐腰上的皮夹里滋养着皱纹,两小时后他会把这张破纸从它藏身的地道抽出来,他会惊讶地打量起它身上的字迹以及纸张背后掉漆的疤痕,它工作时积累下的荣誉让它在航空公司内部享有盛名,几乎每个在走廊上碰到它的人都会忍不住摆动自己的头发,将脖子两侧的手指表达出来,它误以为他们在向它索要一份指甲刀,只是过了一星期,他们就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她拍了拍贝剐的肩膀,示意他从座位上挪开,他客气地让把手升高,自己则一个人斜躺在椅子的背面,和那个坐在他后面的老人目光相接,贝剐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年迈的画家能够张着自己的眼睛睡觉,也许在其他乘客同自己的呼吸道搏斗的时候,他把周围的景象和变化都存放在了自己那颗还没生锈的脑袋里。贝剐打算找个时机和他好好聊聊,但他不知道这个慈祥的老人现在是否从睡梦里清醒了过来,他不想在谈话开始前就轻率地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贝剐小声地喊了两句,没人知道他在和谁说话,也许在机舱内部还生活着人们未认识到的事物。他又敲打了几下椅背与扶手,可坐在他后面的老人什么反应也没有。贝剐希望他就这样保持原状,不要作出任何多余的改变,他并不是一定要从老人的嘴里问出情报和线索。如果可以,他宁愿当个昏昏欲睡的乘客,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飞机落进下一个机场,他才会在广播的提醒中缓缓醒来,如同从冰块里跳出来的恐龙一般开始毁灭世界。坐在他旁边的乘客尴尬地看着他,低头玩着手机,希望他能赶快让出一个缺口,但贝剐对此毫无察觉,尽管距酌一直在反复地提醒他,但他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他是整架飞机上最先进的处理器。

在他们进入飞机的冗长通道之前,他们隐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已经被人提前收走,他们用两只干净的手掌握住脚下的塑料篮子,把它抬升到胸口前面,用下巴的动作示意乘客们将手机放进去。贝剐看到了那个工作人员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渣,看起来像是一只强壮的河马。他把手机放进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条蜷曲的丝带,刚刚从某个盒子上拆下来,还留有让人怀念的余温。他没有心思去打探它究竟属于哪个盒子,排在他后面的人不耐烦地跺着脚,反复地转动自己嘎吱作响的腰椎,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么一场迟早要到来的分别,在铃铛的响声回荡在超市上空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料到了这件事,并为此作好了准备,尽管只是在心理上的。所有乘客们都完成了这一艰巨的任务,他们开始思考待会儿要如何精确快速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免得在走廊上浪费过多的时间,长时间的站立已经让他们的大腿产生了退化,血色的脉络和肿瘤向着膝盖进发,就像一滩红色的墨水浸染着白纸的各个角落。和某些谨慎的乘客所担心的一样,那几个工作人员抱着装有他们手机的篮子开始狂奔,站在后面的几个乘客连忙叫喊着冲上去。但他们没能成功,飞机已经开始起飞,进入助跑阶段,准备夺下发令枪,脱离大气的束缚。乘客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被人带走,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们,那是一批活跃的骗子,他们装成工作者的样子骗走乘客们的手机。在工作人员的轻声安慰下,他们看到了一面由他们丢失的手机拼成的墙壁,他们的手机屏幕被人割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留下了一条又一条印记,他们手机屏幕上的裂痕共同组成了一幅庞大的壁画,面积大约相当于半个机场。壁画中心张开着的那张脸让他们想到那个还没出场过的机长,两根插满绿色螺丝的手臂从他的眼睛里延伸出来,刺破了脆弱的眼镜镜片,一路垂挂至嘴唇两侧。那个被蒙住眼睛的维修人员迷茫地跟在机长和其他工作人员的后面,仿佛一只跟在鹅群后面的猫头鹰,银亮的扳手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勉强地挂在口袋外侧,如同攀住悬崖边沿的呼救者,但这把扳手的呼声注定会被人忽略,因为飞机起飞时的噪音已经遮住了它坚硬的喉咙,一块浸了水的毛巾盖住了他布满伤口的额头,悲伤的亲属们占据了整间病房,开始让沉默尽情安慰他们心上的裂纹。随着乘客们的注意力在手机屏幕上游移,他们发觉那并不是一架和他们打过交道的飞机,那些异常的机体结构催促着他们奋力张开紧闭的双眼,他们刚从床上爬起来,没从宾馆的门卫那里赚取到任何住宿费用,还来不及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就要急匆匆地冲进机舱。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贝剐注意到有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停在宾馆楼顶,他清楚地看到了它,那时候他正摆弄自己新买的望远镜,渴望能在那里面看到一只在星球内部运动的新生物。这辆车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他打算用手机为它拍几张靓丽的照片,随后找个机会把它们寄到本地的杂志社,如果他们没能给他应得的价格,他就直接发到网上。不过那个宾馆的门卫开始指责他剽窃了自己的创意与设备,他昨天晚上把望远镜忘在了宾馆前台,因为他在值夜班时听到四楼的房间里发出了飞机降落时的声响。他叫醒另一名睡着了的门卫,伙同在二楼刷视频的保安,几个人一起沿着楼梯向楼上走去。贝剐打断了他的解释,蛮横地把他手里的望远镜又夺了回来,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他不想听到任何不合他心意的解释,几张随手拍摄的照片很可能彻底地改变他的命运,让他有充足的资金能为自己的机票升级。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不介意把这个拦路者的帽子取下来搁在路旁的电线杆上,倘若没有旁人的帮助,他一辈子也无法把那顶帽子取下来。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贝剐把望远镜还给了它原本的主人,当那个门卫朝着宾馆的大门走去时,一通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电话另一头是航班的客服,贝剐从这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内部探测到了航班延误的可怕消息,他心中的烧水壶开始工作,一把瓜子嵌进了插线板当中。

年纪最大的那个保安迈着苍老的步子从人群中朝贝剐的背后走过来,他连忙转过身来表达自己的敬意,沿着他行走的方向用脚尖画出了好几道曲线,地面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痕迹,像是在婴儿脸蛋上出现的爪印。飞机跑道两旁的野猫们总是能唤起贝剐与人沟通的欲望,在晚上从这里走过时,那些野猫的双眼仿佛被强行塞进去了电灯泡那般刺眼,贝剐焦急地跟耳机里距酌的声音连续交流,想要靠着这份在过去让他苦恼的工作来缓解自己当下的恐惧。尽管工作人员们多次向乘客们下达命令,要求他们把跑道附近的餐厅搬走,但没有几个乘客会听从他们的建议。贝剐在其中一家火锅店里办了会员卡,忍受着窗外的猫叫和飞机声,一丝不苟地把掉进火锅锅底的耳机线捞出来。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为这些劣质的原材料发愁,载着这些材料的卡车通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时常常会和路边的路障发生碰撞,最近有个从海上的轮船那儿来的剧组在这附近拍戏。海洋上的漂泊生涯诱引出了他们对陆上生物的好奇心与好感度,除了好感度外,他们能清楚地看到这些生物的各项数值,一次短暂的交流让贝剐领略到了他们的真实目的,那时候他们一起在红绿灯前发呆,贝剐正考虑着晚上该用哪个品种的塑料袋来压迫它们的生活空间,是那个剧组的人来主动跟他搭话的。他们要拍一部全长十分钟的电影,但对观众宣传时,他们会把这部电影的时长捏造成五分钟的样子。只看预告片就能完全了解这部电影的全貌,但观众们依然能选择花掉一部分钱去电影院浪费自己的时间。他们在各处的马路上拍摄电影,主要是关于交通事故的。他们把自制的路障摆放到马路各处,随后架起摄像机跑到一旁聊天,如果他们的拍摄行为影响到了道路状况进而引发了交通事故,那么他们刚好能把它搬入影片。贝剐对于他们的拍摄计划并不关心,但他们坚持要把这些事告诉他,他们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拍摄记录他的反应。贝剐知道他的镜头也许会出现在影院里,他尽量让自己的一切表现都显得平庸又正常,那份标准的无聊也许能帮他躲过剧组的利用,不过这很可能只是一次新的袭击。虽然他尽量用自己扭曲的面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但这对纠缠的鼻子恰好能变成他们眼中有趣的镜头,她从剧组里长得最瘦的那个生物的口中得知,有一架飞机在上星期坠落在了市中心,它雄壮的残骸直到今日还没被完全处理,清理人员们曾经试图接近它,但游动的地板和不断扩散的风暴打消了他们的念头,逼得他们不得不寻找另外一条更加隐蔽的通路。亨过得想要找个办法混进搜救队,她为此在这个剧组里待了整整一个月,完全熟悉了他们的拍摄时间以及每名成员的独特口味,他们一天一般只吃一顿饭,大多数时间都被他们节约下来用于维护摄像机,机器对他们来说就如同婴儿的奶瓶般重要。亨过得亲眼看见他们打开上锁的房门,并在夜里伸出双手按住了电灯的开关。不明真相的租户还以为是电灯出了故障,他在夜里被憋醒,迷迷糊糊地爬到床边,用长在腿上的双手胡乱地感知并摸索地上的拖鞋。当他费尽力气在黑暗中来到马桶旁边时,把帽子挂在耳朵上的导演猛地把电灯的开关拍开,撞击发出的声响让这个呆滞的租客误以为有一只野生的袋鼠闯进家里正踢打他家无辜的墙壁。导演把他脸上的神态记录下来,用录音机里的声音提醒他这栋房子不属于他,在这座房子的天花板里藏着上一任屋主发财的秘密,一张从桌游里复刻出来的家谱给了每一位勇于探险的人逃命的希望。搜救队很快就能把飞机残骸从商场的地下层里挖出来,不过在这之前陷落会威胁到每一位顾客的侧脸,暴露出的碎石可能会伤害他们的服饰,但伤口反而给顾客们带来了深入前进的动力,如果他们就像现在这样一事无成地回去,那么他们就再也不会具备重新归来的机会。狭小的电梯间里并没有生成一张老实可靠的藏宝图,他们只好凭借刚入职的新员工的经验来搬运石块。一座雕像在他们的帮助下被建立起来,一块用碎石做成的屏幕伫立在废墟当中,电脑屏幕的主人是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孩子,她刚从屏幕前离开,一只健全的北极熊就凑了过来,想要把这块屏幕吞进肚子,顾客们用这座雕像来纪念这个难忘的时刻,他们以此来提醒人们要记得锁好门窗、加固墙体,不要忽略北极熊对于电脑寿命的伤害。那架飞机的残骸已经在网吧里度过了好几个早晨,或许正有人望着残缺的主机发呆,他们很可能会到眼前的这个网吧来盗取电脑零件,不过在此坠毁的飞机会迷惑他们的心神,他们会把飞机零件和电脑零件弄混。倘若他们把从这里捡到的飞机零件装到自家的电脑里,他们迟早会像失控的无人机般飞向他们肉眼难以企及的角落。他们的电脑主机带着屏幕和音箱开始上升,那个平时看起来沉重安稳的电脑桌也被迫加入了这一轻盈的行列,亨过得恍惚间听到了铲子撞击金属的声音,通过声音来分辨铲子的使用期限对她来说是基本的工作方式,他们或是坐在桌面上,或是整个人趴在椅背的角落,但他们的肢体动作并不能扭转这个必然的改变过程,他们和他们的电脑升向云端,准备开启另一道阀门,进入另一个无菌的世界。音箱里传出的声音不再是表格里注定的摇滚乐,那些声音是飞机上乘客的呼救声。很快,他们发觉那些声音其实和任何乘客都无关,那仅仅是他们音箱的求救声,恐高症的蔓延速度超过了大部分人的想象,高空的侵袭侵蚀着他们的意志与理智,这个刚买来的音箱还没有充足的经验来应对高空的施虐,为了躲避家长,他们在网吧老板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地下室。亨过得混在他们中间,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孩子,她对自己的伪装感到自信,她直接寄宿在另一个人的耳机里,通过明确的指令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以及目的,距酌躲在亨过得的耳机里,从那里发来的指令要比亨过得发出的更迟缓模糊,在这一点上,亨过得早已超越了它,如果这不是她的错觉,那么她会像放学后回家摸到手机的孩子那般开心高兴,但没有人来和她分享喜悦,她要训练这对耳机的专业性,付出的代价是一把报废的铲子,网吧老板用这把铲子在网吧地下挖出了这个房间,里面没有空调,因此夏天时他很少把人们带来这里。他尝试过一次这个错误的决定,那时候门外的呼喝声让他也感到可怕,慌不择路的他把顾客们带进了地下室,在下面待了大约一小时,每个人都焦急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渴望用频繁且热烈的眼神融化时间外的冰块,让它飞逝得更快一些。地下室里没有网络,这是网吧老板最大的失职,到了今天,当有人问起这件事时,他也不得不果断承认自己当年的重大失误,尽管他是个从不低头从不承认错误的人。电脑前的久坐让他患上了颈椎病,他的脖子只能永久地保持在初始的位置,他雇了二十多个人来负责每天固定他的脖子。多年的寻医生涯让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他找不到任何根治这一顽固疾病的方法。他开了一家网吧,盼着更多人能患上颈椎病,并渴望着从其他病人的治疗方法中寻获灵感。风扇吹动着他脖颈上匕首般的睫毛,让他的下巴开始发烫,用温柔的言语缓解他惨烈的症状。顾客像打开椰子一样挨个打开机箱,对于水源的痴迷给了他们生存的勇气,他们被埋在地下,而地面上的一台挖掘机忽视了他们肠道发出的振动,耳机就是他们的敌人,损害了他们的消化能力,烤架上喷满了洗手液的烤肉激起了他们的食欲。亨过得把从剧组里骗来的道具一字排开,她先把那张藏宝图搁在网吧的柜台上,允许每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人观看。对于那些没能满足要求的人,她有其他的打算,她把他们一同拴在飞机残骸的下方,他们仿佛鱼钩上的鱼饵。亨过得希望这种方式能帮助他们长高,但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能有效果。一天过后,被吊在飞机上的人觉得有一条别致的昆虫钻进了他们的腰背,顺着骨头间的缝隙来回挪动。摆成一排的杀虫剂正提醒着他们,他们把手放在杀虫剂的瓶子上,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们害怕即将出场的喷雾会误伤他们积攒下来的身高,也许这样的举动会把身体里的昆虫吓退,这样一场搏斗就能被提前消除,真正能帮到他们的是一场谈判。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这些椅子是网吧里遗留下的椅子,飞机的冲击没有完全把它们毁掉,除了电竞椅之外,网吧老板把自己过去在家里曾使用过的一把藤椅也搬了出来。当其他搜救者开会时,他就悠闲地靠在这把藤椅上,任由悦耳的讨论声挤进他的耳道,他配合着各类声音的节奏摇摆着自己身体下方的藤椅。这把椅子也会背叛他,会在他熟睡的时候给他添上一层恶臭的噩梦,它的双腿有可能发生断裂,它的扶手也许会刺伤使用者的神经,负责掌管这家网吧的人轰然倒在了地上,他把自己的椅子给晃断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意,尽管他们没有当面说出来,但日后的一次聚餐中,他们在欢快的用餐气氛里把这件事连同烤肉一起摆上了餐桌。刚在家具城里见到这把椅子时,他是如此疼爱它,人生中最后一位知音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他甚至不必花费另一个枯燥的百年来无谓地等待它。站在这把椅子旁边的推销员唤起了他拉开拉链的欲望,在这件风衣下面一定凝固着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的钱包如同暑假里的学校一般空荡寂寥,但眼前的这只穿山甲并不了解他对于甜品的喜好。他提出要试坐,那个推销员给了他这次机会,她昂着头跟他说话,脖子上的项链反射出天花板照射到地板处的灯光,光秃秃的脑袋让网吧老板切实感受到了冬天的寒冷。推销员告诉他,最近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到家具城来避寒,他们使用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借口,把同一张老旧的优惠券铺平,整个身子趴到地板上,一丝不苟地展开它皱巴巴的边角,它曾经用一叠传单来蒙骗他们,这对于它来说就像用电动玩具骗住一个婴儿一般简单。他们没从它那里接收到什么明确的指令,但从模糊的态度里揣测出真实的意图才是蜕变的真谛,他们相信了这句广告牌上的话,那块广告牌不久后就被人拆除,原因是有一群小学生每天放学后都开始围着这块巨大的广告牌举行攀爬竞赛,围观的人们举起手机,在恐惧的笼罩下通过拍摄视频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担忧。亨过得当时打算制止他们,但有人比他行动更快,于是他站在原地,准备向旁人学习教育学生的方式,并在日后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不过他们的劝说都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小学生们没把他们的话听进去,因为工地上的施工声音阻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交流。这些孩子之后很少出现在这里,因为这块广告牌被人拆了下来,亨过得知道广告牌的拆除和这些学生的攀爬行为没有任何关系,距酌曾向他透露,之所以要把这块广告牌拆掉,是因为它和远处的一枚定时炸弹互相联系在一起,信号干扰对于它们的默契关系来说仅仅只能算婚姻中的小插曲,它在洗碗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瓷盘,但另一方只是对着它傻笑,因为盘子正中它的后脑勺,它被砸成了痴呆。广告牌被拆除后,一个一年四季都穿着棉袄的中年人每天都抱着梯子来到这儿,他用手不断挖凿新建的广告牌,他确信自己的孩子就藏在这块广告牌里面,亨过得羡慕他能有一双可以伸进水龙头的手,这意味着他不必自己亲自修理管道出现的故障,当水龙头失灵时,他们花费多少力气也难以把这个迷题搞清,如果写下答案就能获取回应,那么键盘上的回车键已经被水管工们按坏了许多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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