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因个人马虎大意,出了岔子,给各位看官道声不是,现已重新修改上传,渠道平台或许没有更新,但主体内容并未更改,只增加了“静修用猫给五娘传信,告诉城隍府众人,黄尾在卷宗室留有一封信”小段剧情。)
有时。
做人不如做狗。
做人会被人欺着压着嫉着惮着,做狗则不然,纵被人剥皮取肉、折磨取乐,也只当个物件,并不怀揣恶意,毕竟谁又会打心底里在意一条狗呢?所以,即便人们有什么不可为人知的心思与秘密,也不会特意避忌。
黄尾曾是一条好狗。
因此,他晓得曾经的主人——捉魂使者不仅是个喜听人哀嚎的杂种,也是个爱窥人阴私的变态,为满足私欲,暗里纠集巫师研制了一味秘药,这药在旁人闻来无色无味,在鬼犬鼻子里却好似夜里的指路明灯,且能经日不散,实是一件追踪利器。
捉魂使者靠秘药,探得许多大人物的踪迹隐密,但因这事儿实在犯忌讳,除含糊告知了鬼王外,便再无他人知晓,至于那些巫师,黄尾只表示,他们的哀嚎很刺耳,肉也不好吃。
然,这药妙则妙矣,且有一点“缺陷”,它的主药取自鬼犬的腺液,有些微弱而难以察觉的崔情之效。
…………
“且慢,世人皆知黄尾是府君亲旧,十三家哪里会不提防?他今日造访咸宜庵,便有神将随身监视,如何能传出消息?”
刘府书房,有人质疑。
咸宜庵与城隍府一向亲善,黄尾一行还没入庵,就早早有尼姑通风报信。
“我或能猜测一二。”五娘曲指扣响桌面,奏出了一小节乐曲,“静修师太精擅音韵、数术、舞乐,能将言语藏进乐曲里。听闻黄郎君与静修师太今日合奏了一曲《鹣鹣戏莲波》,此曲乃二人昔日合作,兴许便是凭琴曲传信。”
“这么说黄尾没有投敌?!”
“黄郎君纵使性子市侩了些、奸猾了些、偏私了些……”五娘决定略过黄尾的优点,直接下结论,“本性还是不坏的。”
“那他……”
“他兴许已经钻进了哪家高门大户孕妇的肚子,就等着呱呱坠地、再世为人,便是十三家事后察觉,婴儿灵肉已合,还能把他再拽出来不成?”华翁抚须,似赞似骂,“这混球,当真能算计!”
…………
“我家那口子又出门游玩去了,家里空落落的,许是少了阳气,惹了阴邪,孩子整夜哭啼没完,大师何不移步寒舍,夜
里来诵经显法,还信女家宅安宁。”
“夫人请见谅,祖师就任城隍在即,早于寺中闭关斋戒,弟子须陪同为祈福,等闲不得外出。”
“大师心里没慈悲了么?”
“阿弥陀佛,这般,且把这串念珠拿去,于子时诵《金刚经》,自有佛法显圣。”
轮转寺山门。
印善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女施主。
他方才所言并非敷衍,妙心祖师能拿下城隍之位殊为不易,不仅要和外人斗,还得和自己人争,哪里敢轻忽?早早离开了栖霞山别院,久违了地回归了轮转寺,对外宣称闭门斋戒,实则是坐镇道场,掌控局势。
而自家子孙是何作派,他老人家一清二楚,为免在竞选期间惹出乱子,干脆一刀切,一律圈禁寺里,除了正门,其余寺门都挂上铁锁,僧人无有谕令不得外出。
僧人也算懂事,晓得大事为重,并不怎么抱怨,齐心念佛,协力诵经,大有万众一心的模样。但无奈,黄尾的到来揭穿了麻衣城隍的老底,叫祖师抓住时机,定下妙计,眼看大局已定,众僧难免松懈,似一些佛法不精的年轻僧人,六根也就跟着摇晃起来。
印善是督监僧,有纠察纪律之责。
在当夜,遣散了随行弟子与神将,独自提灯巡行,到了后门偏僻处,果然,墙边鬼鬼祟祟聚着一大簇人影,拿提灯模糊一照,顶门上都无烦恼,而人影们瞧见印善,霎时都变成石雕泥塑,一个个呆住、僵住,气儿也不敢颤一声。
印善冷脸冷眼原地立了好一阵,终究一声不吭,转过了脸去。
人影们如蒙大赦,翻墙的翻墙,钻洞的钻洞,一阵窸窸窣窣后,待印善再回头,都已消失无踪。
他才轻轻道了声“阿弥陀佛”,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上铁锁。
他是大、和尚,可以走后门。
……
走小路,穿偏巷。
待敲响某大户人家后门,约莫已到子时。
后门打开,迎出了一个老嬷嬷,印善照面就塞去一块银子,那老嬷藏在袖里掂了掂,笑出了满脸褶子,让开了门,印善低头快步熟门熟路到了后院某闺房。
悄悄推开门。
室内点着熏香,燃着火盆,香香暖暖。
他侧身闪入,才轻轻阖上房门,一个更香更暖的身子便投入了怀里,正是白日的女施主,全身只披一件薄纱,颈上还挂着念珠。
他二话不说,把女施主一把抱起,摁在了
床榻上。
女施主欲拒还迎地抵住他胸膛,娇嗔:
“死人!怎生这般急赖?难得来一趟,先去看看孩子。”
“孩子年年都能看,小僧这邪火却一刻也难停。素了十天半月,胜似吃了狗宝驴鞭,烧得厉害!”印善急不可耐扒了衣裳,胡乱丢了,“女菩萨可怜则个,且帮小僧解解肿毒。”
女施主秋水流转,虚起眼眸。
于是乎。
。
欢情正浓时。
屋外忽起喧嚣,听得老嬷高喊:“难怪今早见蜘蛛悬网,原是老爷回来啦!”
妇人花容失色,和尚冷汗直冒。
“唉哟”一声骇得跌落床榻张,盖因这户人家姓李乃勋贵出身,又经营着海上买卖,家主既奢遮又强横,如被他做奸在床,非把事情闹大不可!自己丢脸是小,若连累了祖师大事……印善急急要寻僧袍,僧袍找不着;匆匆想钻床底,床底太窄,容不下。
慌张间,瞧见屋角一口大箱子,听着屋外越来越近的动静,哪儿顾着许多,赤条条就跳了进去。
咔哒。
铜锁从外头扣上。
……
翌日。
城内某河渠飘来一口大箱。
那箱子四角镶着铜边,六面刷着彩漆,绘着鸳鸯,描着金银,一眼可知不是寻常物件。
两船夫将它捞上岸来,顿时迎来观者如堵。
有识者指出,这般好物件,非达官显贵用不得,再看箱子锁扣,有李与周二字,城里有位李侯爷,他的夫人娘家正姓周,这箱子莫非是李夫人闺中之物?虽不知为何流落在外,如能物归原主,必能讨来贵人欢心。
俩船夫却不肯,非是见财起意,而是忧心倘若物归原主后,侯爷发现里头少了缺了,向他二人讨要,他俩乃贫贱百姓,哪里赔得起?
正好父老乡亲都在,要先打开箱子,请大伙儿做个见证。
两人一吆喝,引来了更多的看客。
刚打开锁扣……
那箱子突然一阵晃动。
惊得大伙儿齐呼,莫非箱子漂流水中时,钻进了什么邪祟?
但见船夫壮着胆子上去,抬脚重重一踹。
众目睽睽之下。
箱子翻倒。
滚出一个光溜溜的和尚。
…………
和尚偷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都是精壮的汉子,饱食终日不事生产,一身
子力气难道尽向沙弥使?
俗语有云么,一个字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官。
他处尚且寻常,何况是在这“和尚称风流,尼庵作鸡寮”的钱塘?和尚爱施主的故事,本地人早已听得耳朵生茧。
然而。
和尚万不该是轮转寺的和尚,施主也万不该是轮转寺的施主。
十三家不是那寻常寺观,他们既供着天外的神佛,也管着人间的职司,例如钱庄、航运、兵马、丝绸、瓷器、茶盐……似轮转寺,在死人的圈子里管着投胎,在活人的世界里则管着求子。
李侯爷夫妻,成婚多年,无有子嗣,去岁李夫人花费重金供养灵牌领受了佛法,终于喜得麟儿,夫妻俩平日宝贝非常,可这事儿一闹出,小侯爷就忽然没了消息,有人问起,便说由李夫人带回娘家省亲去了。
可邻里却道,偶尔在夜里,能听着从李府后院传出女子凄厉的哭声。
要说,不管李侯爷再怎么强项,事情再如何广为人知,以轮转寺的权势,也是能捂住人嘴、遮住人眼的。
可无奈。
祸不单行。
就在当夜,有奸夫婬妇私会,被苦主捉奸,奸夫仗着身强力壮,反过来殴杀了苦主,打斗惊动了街坊,邻里群起将其捉住,细细一看,是轮转寺的和尚;有野鸳鸯在暗处敦伦,不知怎的招惹了野狗,被狗群咬烂了屁股,幸好坊丁巡夜及时赶到,将其救下送到医馆,仔细一问,也是轮转寺的和尚;事情闹开后,有人杀了妻儿,割下大小头颅,投了衙门要告状,称妻子与人私通生下了孽种,而他要告的,还是轮转寺的和尚……
忽然之间,好大动静。
似一杆子捅翻了和尚窝,冷水落入滚油,炸起的油星子糊了看客满脸。
即便如此,以祖师的声望,以轮转寺的积威,百姓也不敢明着指向矛头。所以,就算捂不住、遮不住别人的,反过来,捂自己的嘴、遮自己的眼也是一种应付。
但又不巧。
城西有一浪荡子,三十几许一事无成。学文,考不过乡试;习武,射不中箭靶;经商,赔掉了老本。他却仍自视甚高,以为责不在己,全因时运、环境、家境拖累。
桃色丑闻一经传开,他“恍然大悟”,呆愣蠢笨的老不死,如何能生出俊秀天成的自己?
噫!
自个儿定是佛子佛孙无疑!
想通之后,杀回家去,逼问老母,非要问出她是与哪个和尚成全好事,生下了自己
。
可怜他老母亲,一把年纪了,却遭亲生儿子这般侮辱,想不开便悬梁自尽。
争吵引来许多邻居看热闹,见要出人命,一拥而上救下老母,老母也不再寻短见,只是哭泣不止,那厮却喋喋不休,非要问出亲生父亲姓甚名谁。
围观中有无赖,拿言语耍弄,说三十多年前,轮转寺的印真禅师常在曲巷走动,莫非你是他的种?
浪荡子大喜,问印真容貌,无赖就照着他的模样胡诌,他越听越确信,那印真定是他生父无疑!
事不宜迟,忙赶去轮转寺寻亲。
山门前,向迎客僧说明了来意,搁往常,只会当他犯了癔症,可而今……迎客僧把他引到偏院,不久,又请来了印真禅师。
印真容貌与无赖描述颇多参差,他不以为怪,相貌应年岁而变也是常理,何况,印真听到寻亲便急急赶来,言语亲切更不作假。
可没想,印真问清了他出生年岁、家住何处、母亲名姓容貌,一下变了脸孔,呵斥他是鬼迷心窍,着弟子乱棍将他打了出去。
寻亲不成,反落了一顿好打。
浪荡子恼恨得紧,竟一纸诉状告上了衙门,衙门哪儿敢得罪轮转寺,自是不管,他便以为官僧勾结,转头又把讼纸递上了城隍府。
城隍府刚接到诉讼,很是欢喜,还以为是揭露和尚面目、打击对手声誉的大好机会,连夜将浪荡子魂魄摄来,一审,大伙儿哭笑不得、又羞又恼,将他打了一顿板子,丢去了海塘罚作苦役。
虽只是荒唐人荒唐事,但钱塘人就爱这种荒唐,不多时,一则名为《浪荡儿寻和尚亲》的戏文,便在满城的茶肆与酒楼传唱。
拜神佛作干亲是本地风俗,“佛子佛孙”本也是夸赞之词,可《寻亲》一出,这词儿就变了味道,捎带还连累得钱塘诸寺庙一时门庭冷落,信徒要上门礼佛,都得遮遮掩掩,否则,若不慎撞见了平日有龃龉的,多半当面问一句:
“足下如此虔诚,一定是佛子佛孙吧?”
如此一来,轮转寺再如何装聋作哑也不成了。
十三家本来在兰李坊废墟上清理出一大片空地,计划在此筑起高台,要于城中举行就任仪式。
而今,只好对外宣布,印善禅师修行有误,遭天魔乱了心神,所以才犯下大错,现已革去职务,闭关修持慧剑斩除心魔。
其余犯戒僧人,都是长期挂单的外来僧,并非本院子弟。
至于那些个流言蜚语,多是某些别有用心之辈故
意炮制、散播,想要搅乱佛法,为钱塘众生招来劫难,幸为祖师识破,已于寺中诵经为苍生消灾解难。
是故。
就任时日需得向后推延。
…………
龙宫中心。
自陆地蜿蜒入深海缚住龙君的大铁索而今已根根绷得陡直,咯吱吱~颤抖着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呻吟。
从海眼涌上的轰鸣一阵强劲过一阵,扬起冰屑裹入大风呼啸,激荡怨沼卷起浊浪排空。
“钱塘龙君,千年前,汝起大潮吞杀江南生灵亿万,天师上奉天帝之命,下遂万民之愿……”
“和尚。”李长安顶着大风艰难高喊,“龙君已经死透啦,它听不着!”
地鸣汹涌,吹起狂风叫人立不住脚,怨毒掺在风里雨里浪里都要杀人,这种时候,就不要讲场面话了!
“此乃祖师代代相传的遗命。”法严屈身致歉,非要一板一眼地完成千年前订下的仪程,“……如今千年之期已至,解汝枷锁,放归江海。”
随着一声梵唱。
不堪重负的铁索发出最后的颤鸣,然后齐齐崩断,断口高高扬起又重重砸下。
在此之后,这深海下的龙宫却是出人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风也止了,浪也平了,连穹顶外的龙子龙女们也不再哭泣,把一张张青乌小脸贴满了天穹。
是的。
贴满。
法严解开光幕后,龙君的尸体似乎引来了整片大海的龙子龙女,他们密密麻麻聚集而来,一心为龙君哭泣,连大伙儿趁机去收拾龙宫外的番客尸体,也不管不顾。
寂静中。
咔。
咔咔。
有裂响声从微弱渐清晰,但见怨气凝结成冰山上道道裂纹蔓延开来。
怨沼又开始泛起涟漪,大地又重新晃动,却不再似先前如心跳般有节奏,而是变作持续的,渐强的,仿佛在这龙宫中心、在冰川之下有股力量正在孕育。
震感越发强烈,终于……
轰!
冰川在震耳轰鸣中猛地炸开,显出遮掩其下巨大的、不规则的、幽深不见底的裂口,有漆黑的河流从中喷薄而出直上“天穹”,那不是怨气,而是菁纯浓郁到凝成形状的癸水之精。
脱出束缚的龙君乘着癸水腾空而起。
须髯飘飘,鳞爪飞扬。
龙目灿烂大放光芒,彷如旭日高升。
穹顶之上,龙子龙女不复沉默,
却不再哭泣,而是呀呀欢笑,为龙君的脱困、为龙君的飞腾,而欢呼,而雀跃。
可很快。
笑声戛然而止。
但见龙君鲜亮的鳞片忽的变得暗淡,变得灰败,继而片片剥落,露出内里枯槁的血肉,血肉亦留存不住,化作尘埃飘散,余下一副随着激流沉浮的骸骨,很快,骸骨上也爬满裂纹,悄无声息里支离破碎。
而璀璨如太阳的龙目,光芒也渐渐微弱,缓缓坠下,最终收拢成小小光团落入了李长安手掌中。
道士凝望手中光团,神魂里忽而触动灵机,灵台里绽放青莲,神思霎时恍惚。
再回神。
发觉自个儿正浮游于青冥之间,俯瞰着苍茫大地,神思一动,便乘风而下,飞过高山,飞过峡谷,飞过森林,飞过河流,飞过村庄,飞过城池,感知到一个庞大而驳杂的灵识,冥冥中有明悟,这便是钱塘城隍所辖山川万物之灵。
尝试接触,万物之灵没有抵触,轻易地接纳了李长安,把世间万物的喜怒都呈于眼前。
人总是不知足的。
李长安仰望云天。
地上万物如斯,那天上风光又如何?
神念乘风而起,穿过云层,穿过天穹,眼前所见,不是神话里三十三天天外楼阁,也不是现代科学观测到的亿万星辰闪烁,而是一片片斑斓的光块,彼此紧邻,共同缝补、撑起一片浩瀚宇宙。
不及惊讶。
眼前光辉大盛,一股柔和却不容抵挡的力量压了下来。
神识坠下天穹。
坠下云层。
坠下海洋。
坠回了自己的肉身。
李长安战栗惊醒。
再看手中,光团已化作一枚古朴的玉印。
辗转千里,踏平险波,城隍宝印终于到手。
可李长安的思绪仍沉浸在那刹那的恍惚中,他隐约窥见,在宇宙灿烂的光块里,似乎有个巨大的轮廓,隐隐如人形。
“道长。”
法严的呼唤打破沉思。
“龙宫将陷,我们得速速离开。”
李长安四下一望,穹顶正在崩解破裂,海水倾泻而下,鬼婴啼哭着一拥而入。癸水冲荡怨沼,沉积千年的怨气之毒再度蒸腾弥漫,要将整片龙宫化为不容活物的剧毒之地。
他最后看了眼冲天激流里沉浮散落的龙骨,打消了为龙君收敛遗骨的念头。
事到如今,该当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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