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69年 12月20日 地点：地下溶洞
华逸的神情凝固在呆滞状态，瞳孔中倒映着记忆的洪流。
那些画面带着当年的气味与温度，排山倒海般涌来——
刚出生时，襁褓上沾着接生婆手上的血腥味。空荡荡的祠堂里，只有两块没有刻字的灵位。
\"你爷爷奶奶在你出生前已经不在了。\"记忆里村长爷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烟草的焦苦。
六岁那年的暴雨夜，父亲最后一次揉乱他的头发，掌心的老茧刮得头皮生疼。母亲裹着染血的绷带，把塞进他怀里时，指尖比冰还冷。
\"活下去。\"这是父母亲吻他的额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混着屋顶漏下的雨水，咸涩地渗进嘴角。
十七岁的血腥味最浓。花姐被双斧劈成两半，血顺着树皮沟壑流进他跪着的膝盖。老村长胸腔凹陷的闷响，和日藏流辉士兵靴底碾碎麦穗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别看......\"记忆中的自己捂住身边小女孩的眼睛，却止不住她掌心的颤抖。
游历时的画面开始加速闪回——被战火点燃的麦田里，怀孕的母狼拖着烧焦的后腿分娩；海森堡攻城战后，护城河里漂浮的士兵尸体像腐烂的莲藕；青岚城废墟下，那个至死都握着玩具熊的小手......
三十万亡魂的数字突然具象化，变成铺天盖地的骨灰，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都怪我都怪我......\"华逸的灵魂开始坍缩，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要是我再强一点......\"
\"华逸！醒醒！\"雷克特的吼声在溶洞里炸开，震得岩壁上的冰晶簌簌掉落。巨汉的拳头砸在绿色火墙上，火星四溅，却只换来手背焦黑的灼痕。
克列格兹的工程镜片疯狂闪烁：\"灵魂共鸣频率被切断了！他听不见我们！\"
华逸跪在地上，十指深深抠进岩缝，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还未落地就被寒气冻成冰粒。他的瞳孔涣散，倒映着无数记忆碎片，嘴唇机械地重复着忏悔的话语。
绿色斗篷幽灵缓缓举起镰刀，这次刃口凝实成墨绿色，划过空气时带起刺耳的尖啸。\"去地狱忏悔吧。\"
\"咣——！\"
格拉姆的钢盔与镰刀相撞，爆出耀眼的火花。哥布林矮小的身躯完全被绿火吞没，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开裂，却死死抵住镰刀。
\"他...拯救了我们整个族群于无底的深渊...\"格拉姆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每说一个字就有火星从嘴角迸溅。
钢盔开始融化，铁水顺着格拉姆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凝结成赤红的铁渣。他的眼球在高温中迅速浑浊，却仍盯着死神：\"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审判这种荣耀？\"
雷克特和克列格兹，同时踏前一步，任由绿火爬上裤腿。
巨剑插进地面时，熔化的岩浆与绿火相互吞噬，发出油炸般的\"滋滋\"声。
地精的百宝腰带全部弹开，数十个机械零件悬浮在空中，组成防御阵列。
三人将华逸护在中间，燃烧的身影在岩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他们仰头看向飘浮的幽灵，眼中满是对绿色斗篷死神的不屑。
华逸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那笑容让溶洞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如果你说你是死神...\"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绿色斗篷幽灵的动作僵在半空，\"那么你们死神的生死，又该由谁来审判？\"
斩月剑发出饥渴的嗡鸣，剑身上的暗纹如同活物般蠕动。
华逸右手轻轻一抖，剑锋划过之处，缠绕在雷克特三人身上的绿色鬼火像被无形之手撕扯，化作缕缕青烟没入剑身。
\"咕噜...\"斩月剑竟发出吞咽般的声响，剑刃泛起妖异的绿光。华逸缓缓抬头，瞳孔深处有九道金纹一闪而逝。
绿色斗篷幽灵剧烈颤抖，镰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它踉跄着后退两步，斗篷下摆扫过地面时结出冰晶。
\"你...你...\"幽灵的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般扭曲。它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最终以半跪姿态僵在原地。
在灵魂视界中，幽灵透过华逸的肉身，隐约窥见了他体内那团被九道锁链禁锢的金色光团——那是连死神都要战栗的存在。
绿色斗篷幽灵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变得轻柔：\"我最最尊敬的......\"
华逸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幽灵立即收声，斗篷下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缓缓直起膝盖。当华逸眼中的金光完全消退时，幽灵解开斗篷系带。
斗篷滑落的瞬间，溶洞里响起三声倒抽冷气的声音。站在原地的竟是个半透明的小女孩，翡翠色的灵体里流淌着星光般的微粒。她赤着脚飘离地面三寸，破损的裙摆像水母触须般轻轻摆动。
\"答应我个愿望，就带你们出去。\"小女孩的声音带着蜂蜜般的甜腻，却让岩壁上的冰棱齐齐断裂，\"否则转上一万年也走不出去哦。\"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纸鸢，竹骨架已经变形，裱糊的棉纸布满虫蛀的小孔。当纸鸢接触到空气时，竟自行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秋风吹过枯叶堆。
\"我妈妈肯定在天堂。\"小女孩用指尖抚过纸鸢，那里立刻浮现出歪歪扭扭的字迹，\"你们能将这个纸鸢放到天上，给她带一封信吗？\"
雷克特的指节发出\"咔咔\"的脆响，指缝间渗出的汗水在落地前就冻成了冰珠。\"晴儿？\"他的声音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来，带着金属般的震颤。
小女孩嘴角扬起的瞬间，整个溶洞的岩壁开始渗出水珠。那些水珠沿着钟乳石滑落，在半空中突然改变轨迹，组成一个个微小的笑脸图案。克列格兹的工程镜片自动对焦，显示灵体周围的温度正以每秒3度的速度回升。
\"领主大人...\"地精的机械臂砸在地上时，震碎了七根悬浮的冰针。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东门城墙是我们负责的...那些王八蛋用了炼金炸药...\"
雷克特的膝盖砸进积水里，溅起的水花在触碰到小女孩脚背的刹那，化作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巨汉的披风无风自动，露出后背那道从右肩贯穿到左腰的伤疤——那是龙城陷落当天，为了掩护平民撤退留下的。
\"知道吗？\"小女孩飘到格拉姆面前，翡翠色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钢盔上，\"战后第七年，龙城遗址长出了第一株蓝铃花。\"
哥布林的耳朵竖得笔直。钢盔被触碰的位置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里面渗出淡绿色的汁液——那是他族人的血，混合着龙城土壤的特有成分。
纸鸢剧烈抖动，发黄的纸面上浮现出更多字迹：
「妈妈，今天有个哥布林弟弟分给我半块糖...」
「东城门的老槐树开花了，和爸爸说的一样香...」
「雷克特叔叔教我剑法时，把剑柄缠上了棉花...」
每显现一行字，溶洞顶部就有一颗钟乳石断裂，坠落后化作晶莹的粉末。
小女孩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死亡的荣耀不是城墙的高度，而是你们心里那团火。\"她最后看向华逸，\"现在，该让新的火种照亮泰兰迪亚了。\"
小女孩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翡翠色的灵体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消散在空气中。最后凝聚成一团拳头大小的绿色鬼火，悬浮在众人面前轻轻摇曳，像一盏微弱的引魂灯。
\"走吧。\"鬼火中传来小女孩轻柔的声音，在溶洞的岩壁间荡起细碎的回音。
华逸弯腰拾起地上的纸鸢，指尖触碰到纸面的刹那，那些泛黄的纤维突然泛起淡淡金光。他将纸鸢小心地收进怀中，贴身的衣物立刻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仿佛揣着一块被阳光晒暖的鹅卵石。
鬼火开始向前飘动，照亮了溶洞深处蜿蜒的通道。雷克特和克列格兹一左一右护在鬼火两侧，两人的影子在岩壁上交错，如同两座移动的堡垒。格拉姆走在最后，钢靴踏在潮湿的岩石上发出\"咔嗒\"的声响，时不时回头张望。
随着前行，华逸脑海中不断闪回刚才看到的记忆片段：
——龙城领主，那位英姿飒爽的女性，在敌军围城时亲自点燃了地下火药库的引线。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她束发的银簪，长发在烈焰中飞舞的最后一刻，她还在高喊着守城口号。
——年仅七岁的小女孩被推举为新任领主，稚嫩的肩膀扛起染血的战旗。她在城墙上奔跑的身影，像一只试图阻挡洪流的蚂蚁。
——城门破碎的瞬间，小女孩抱着自制炸药从城垛一跃而下。那团炸开的血雾中，有一枚完好的城主印章滚到了幸存者的脚边......
鬼火的光芒忽然明亮了几分，将众人引向一条向上的狭窄甬道。岩缝间渗出的水滴落在鬼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蒸腾起带着槐花香气的白雾。
这个年仅7岁的小女孩，为龙城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和重建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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