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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图公案 第1到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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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则阿弥陀佛讲和

话说德安府孝感县有个秀才,名叫许献忠,年纪十八岁,生得眉清目秀,气质丰润俊雅。对门住着个屠户叫萧辅汉,他有个女儿名唤淑玉,年方十七岁,容貌十分秀丽。这姑娘平日大门不出,每天都在楼上绣花。

淑玉的绣楼靠近街边,她常看见许秀才从楼下走过,一来二去,两人互相对望,心里都生了爱慕之意。日子久了,两人便开始偷偷说笑。许秀才试探着表达心意,淑玉便微笑着点头应允。这天夜里,许秀才借着楼梯悄悄上楼,与淑玉在房中相见,彼此情投意合。直到公鸡打鸣,许秀才准备回家时,两人私下约定晚上再来。淑玉说:“要是把梯子靠在楼边,怕夜里有人经过看见你。我准备一根圆木挂在楼枋上,再取一匹白布,一半绕在圆木上,一半垂到楼下。你夜里只要紧抱白布,我在楼上把你吊上来,岂不方便?”许秀才听了十分高兴,到了夜里果然按这个办法行事。如此来来往往过了半年,邻居们大多知道这事,唯独瞒着萧辅汉一人。

忽然有一夜,许秀才被朋友请去喝酒,夜深了还没回来。有个叫明修的和尚,夜里在街上行乞化缘,看见楼上垂下的白布拖到地上,以为是这家人晒布忘了收,便想偷布。他停下敲木鱼的手,上前去扯白布。忽然楼上有人将他往上吊,和尚心里顿时明白,这必定是哪家妇人用这法子接人上楼,便由着对方把自己吊了上去。果然见到一个女子,和尚心中大喜,说道:“小僧与娘子有缘,今日若肯让我在此留宿一夜,便是积下如海的福田,天大的恩情。”淑玉慌忙说道:“我已有相爱的人,怎能失身于你?我宁愿把这根银簪送给你,你快下楼去吧。”和尚说:“是你把我吊上来的,今夜来了就别想走!”说着便强行搂抱求欢。淑玉十分愤怒,高声喊道:“有贼啊!”可当时她父母睡得沉,没听见。和尚怕被人发现,竟拔出刀将淑玉杀死,取下她的银簪、耳环和戒指,下楼逃走了。

第二天早饭后,淑玉的母亲见女儿还不起床,便去楼上查看,只见女儿被杀死在房中,完全不知是何人所为。这时,有邻居对许秀才的事看不惯,便对萧辅汉说:“你女儿平日里和许献忠来往已有半年多,昨夜许生在朋友家喝酒,必定是乘着酒劲误杀了人,肯定是他没错。”萧辅汉听说包公断案神明,便写了状子去控告:“状告强奸杀人之事:秀才许献忠,心思不正,行为不端。觊觎小女淑玉的容貌,千方百计想要玷污她。昨夜,他带着酒气,身上佩刀,潜入卧室,搂抱强奸。小女贞烈不从,他便拔刀将其杀死,还盗走了头上的簪环首饰。邻居可以作证。他身为读书人,却行如禽兽;枉称是学中才子,却突然变成伤人的恶徒。如今法律被轻视,伦理风气也被败坏。恳请大人速速判他抵命,哀哀上告。”

当时包公为官极其清廉,断案从无差错。当天就准了这状子,立刻派人传讯原告、被告和相关证人前来听审。包公先问证人,左邻萧美、右邻吴范都供述:萧淑玉住在沿街的楼上,与许献忠有私情已半年,只是瞒着她父母,这私情是确实存在的,并非强奸。至于杀人的缘由,因是深夜发生的事,众人实在不知道。许生说:“通奸的事瞒不过大家,我也甘心承认。如果因此定罪,我死也无话可说;但杀人的事确实不是我做的。”萧辅汉说:“他只认轻罪却推脱重罪,心思显而易见。女儿房中只有他来过,不是他杀的,又是谁杀的?必定是女儿要和他断绝关系,他便心怀怨恨下了杀手。况且年轻人性子轻狂,哪里顾得上和女子曾有过情分?老爷若不用刑审问,他怎会招认?”包公看许生容貌俊美,性情温和,不像是凶恶之人,于是问道:“你和淑玉往来时,可曾有人从楼下经过?”许生回答:“往日没有,只是这个月有个叫街的和尚夜里敲着木鱼经过。”包公听罢,怒声说道:“这必定是你杀的人。如今判你有罪,你可甘心?”献忠心慌,答道:“甘心。”于是被打了四十大板,收监关押。

包公暗中召来公差王忠、李义,问道:“最近那个叫街的和尚在哪里居住?”王忠说:“在玩月桥的观音座前歇脚。”包公吩咐二人,如此这般去行事。当夜,和尚明修又敲着木鱼在街上行乞,约摸三更时分,正要回桥边歇息,只听得桥下有三个“鬼”的声音,一个叫着往上,一个叫着往下,还低声啼哭,声音十分凄切吓人。和尚在桥上打坐,口中念着弥陀经。后来一个似妇人的声音,边哭边喊道:“明修明修,你要来亲近我,我不从也就罢了,我阳寿还没尽,你没道理杀我。你无故杀我,又抢我钗环首饰,我已经告到阎王那里,阎王命两个鬼吏陪着我来索命,你反而念阿弥陀佛想求和;如今你该拿财帛给我,再打发这两位鬼差,才能私下了结,不然我再上奏天庭,定来取你性命,就算念再多佛也保不住你!”

明修手里握着佛珠,答道:“我一时糊涂,动了邪念想亲近你,见你不从又要喊叫,怕被人抓住,才一时失手杀了你。如今钗环戒指还在我这里,明天我就买财帛,再念经卷超度你,千万不要上奏天庭啊。”女鬼又哭起来,两个“鬼”又叫了一番,声音更显凄惨。和尚又念经,再次许诺明天一定超度。忽然,两个公差走了出来,用铁链锁住和尚。和尚惊慌地问:“你们是鬼?”王忠说:“我们是包公派来捉你的,不是鬼!”吓得和尚瘫软在地,只说看在佛的面上求赦免。王忠说:“好一个谋财害命的‘佛’,强奸杀人的‘佛’!”于是将他锁住带走,李义则收拾了禅担、蒲团等物一同前往。原来这是包公早就让两个公差雇了一个娼妇,在桥下装作鬼叫,才吓出了这番实情。

第二天,公差将明修锁住,带着那娼妇来见包公,讲述了在桥下装鬼,吓出明修因强奸不成而杀人的经过。包公命人取来库银赏赐给娼妇和两个公差,让他们离去。又从明修的破衲袄里搜出钗子、耳环、戒指,叫萧辅汉辨认,确实是他女儿佩戴的物品。明修无话可辩,一一招认,承认了死罪。

包公于是问许献忠:“杀死淑玉的是这个秃贼,他理当抵命;但你身为秀才,与人家未出阁的女子有私情,也该革去功名。如今有两个选择:你尚未娶妻,淑玉也未嫁人,虽说两人私下往来,却也如同结发夫妻一般。如今这女子为你垂下白布,却误引了这和尚,又守节而死,也算保全了名节,于妇道并无亏欠。如今你若愿意再娶,就得革去功名;若想保留前程,就将淑玉认作正妻,为她收埋供养,不许再娶。这两条路你选哪条?”献忠说:“我深知淑玉向来性情贤良,只因与我有情才私下往来,我也从没有其他外心。当初私会时,她曾嘱咐我娶她,我也答应等科举中第后一定下媒完婚。不料遇上这贼和尚,她又死得如此贞烈,我心里怎么忍心再娶别人?今日我只愿收埋淑玉,认她为正妻,以不负她死节的心意,绝不敢再娶。至于功名保留与否,全凭大人定夺,我本心也不敢欺瞒。”

包公听了高兴地说:“你的心意合乎天理,我当为你力保前程。”随即写了文书上报学道:“审得生员许献忠,年轻未婚;邻女淑玉,待字闺中。两人年少相悦,曾在月下私会,心意相合,半年来在楼中赴约。本期待百年好合,不料一朝生变。恶僧明修,心术不正,深夜登上重楼。他行为卑劣,妄图玷污清白女子。图谋不成,便从袖中抽出钢刀。死者含冤,他暗中剥去钗环首饰。可悲啊淑玉,遭凶僧残害性命;仗义啊献忠,念及情妻发誓不再娶。如今拟判和尚抵命,以雪节妇之冤;保留许生前程,稍作奖励义夫之举。不敢擅自决定,伏候裁断。”

学道随即按此批复。后来许献忠考中乡试,回来感谢包公道:“若不是老师,我早已成为狱中冤魂,哪有今日?”包公问:“如今想再娶吗?”许生说:“死也不敢了。”包公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许生说:“我如今全了情义,却不能全孝道了。”包公说:“贤友今日成名,萧夫人在天之灵必定无限喜悦。即便她还在世,也必定会让你纳妾。如今只将萧夫人认作正妻,再娶一房侧室又有何妨?”献忠坚持不肯。包公便让他的同年举人田在懋做媒,强行让他娶了霍氏女为侧室。献忠便以纳妾之礼成了亲,他的同年录上只填写萧氏,不把霍氏列入,真可谓是妇守贞节、夫重情义,双方都尽到了道义。而包公为他洗雪冤屈的恩德,促成他传宗接代的恩情,更是如同山高海深啊!

第二则观音菩萨托梦

话说贵州道程番府有个秀才叫丁日中,常在安福寺读书,和僧人性慧朝夕相处。有一天性慧去丁日中家拜访,恰逢丁日中外出,他妻子邓氏听丈夫常说在寺里读书时,多得性慧关照送上汤水饮食,于是出来见他,留他吃了顿饭。性慧见邓氏容貌秀丽,言谈文雅,心里十分爱慕。后来丁日中外出一个多月没回来,性慧便心生一计,花钱雇了两个道士假扮成轿夫,半下午时到邓氏家说:“你相公在寺里读书,劳神过度突然中风了,得亏性慧师傅救醒,现在还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让我们二人来接娘子去看看。”邓氏问:“怎么不借个眠轿把他送回来?”两个轿夫说:“本想送他回来,无奈路程有十多里,怕路上受了风寒,病情加重不好救治。娘子不如亲自去看看,到时再决定是接回来还是在那边医治,有亲人在旁也方便服侍病人。”邓氏一听赶紧上轿跟他们走了。

天黑时到了寺院,轿子直接抬进了僧房深处,里面已经摆好了酒筵,性慧想和邓氏一起喝酒。邓氏当即问:“我官人在哪里?带我去看他。”性慧说:“你官人被众朋友邀去城外新寺游玩,刚有人来报说他中风,我去看时幸好已经清醒了些。那边离这里还有五里路,天色已晚,你可以先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再去;要是现在就想去,也得等轿夫吃完饭,娘子你也吃些点心,然后讨个火把再走。”

邓氏心里顿时生疑,但此时进退两难。她喝了几杯酒,又催促轿夫出发。性慧说:“轿夫不肯走夜路,已经各自回去了。娘子不妨多喝几杯,别着急。”他又让侍从在一旁殷勤劝酒,邓氏喝得微醉,便被引入禅房休息。她见房里锦被绣褥、罗帐花枕,件件精美,拿灯一照,四周门窗紧闭,便留着灯合衣躺下,心里满是疑虑睡不着。等寺里钟声停了之后,性慧从背后的暗门进来,靠近床边抱住了她。邓氏大喊:“有贼!”性慧说:“你就是喊到天亮,也没人来捉贼。我为了你费了多少心思,今天才得偿所愿,这也是前世注定的缘分,由不得你不肯。”邓氏骂道:“你这野僧怎如此无耻,我宁死也不受辱!”性慧说:“娘子若肯行方便留我一夜,明天就送你见你丈夫;要是不肯体谅,我定叫你性命不保!”邓氏喊骂哭闹到半夜,被性慧强行剥去衣服,绑住手脚,遭受了侵犯。第二天将近中午才起床。

性慧对邓氏说:“你被我设计骗到这里,事已至此,不如削发为尼,藏在寺中,衣食住行都不会亏待你,还有我陪着你。你要是还像昨夜那样倔强,这里有麻绳、剃刀、毒药,随你选怎么死!”邓氏暗自思忖,自己已经受辱,若现在死了就永远没有昭雪的日子,这冤仇也难报;不如先忍辱偷生,倘若能见到丈夫,报了这冤仇,然后再死也不迟。于是便顺从地让他剃了头发。

过了一个多月,丁日中到寺里拜访性慧,邓氏听出是丈夫的声音,抢先挺身走了出去,性慧立刻追了出来。丁日中见状忙向邓氏作揖,邓氏哭着说:“官人不认得我了?我被性慧拐骗到这里,日夜盼着你来救我!”丁日中大怒,扭住性慧就打。性慧呼喊众僧将丁日中锁住,取出刀来要杀他。邓氏上前夺刀说:“要杀先杀我,然后再杀我丈夫!”性慧这才收起刀,强行把邓氏拉进房里吊起来,再出来杀丁日中。丁日中说:“我妻子被你拐走,我又要被你杀死,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要是非要杀我,就把我们夫妻一起杀了,让我们见上一面。”性慧说:“你死了邓氏就没了指望,就能终身做我的妻子,我怎么会让你们同死?”丁日中说:“既然如此,就保全我身体,让我自行了断吧。”性慧说:“我且积些阴德,方丈后面有一口大钟,把你盖在钟下,让你自生自灭。”于是就把丁日中盖在了大钟下面。邓氏日夜啼哭,跪拜祈祷观音菩萨,希望有人能来救她丈夫。

过了三天,恰逢包公巡视到这里,夜里梦见观音引他到安福寺方丈室,看见钟下盖着一条黑龙。起初他没在意,可到了第二、三夜,连续做了同样的梦,心里才觉得奇异。于是命令手下人直接前往安福寺,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到了方丈室坐定,果然看见方丈后面有一口大钟,当即命令手下抬开,只见一个人饿得快死了,不过还有口气。包公知道他是被人困住,立刻让人用粥汤灌下去。过了一个多时辰,那人渐渐苏醒,说道:“僧人性慧拐走我妻子逼她削发为尼,又把我盖在钟下。”包公于是将性慧拿下,但四处搜寻都没找到妇人。他便命令仔细搜查,众人进入夹墙,发现地上铺着木板,公差揭开木板,看到有梯子通到地下,顺着梯子下去,是一间地室,里面灯光明亮,有个年轻“和尚”坐在里面。公差叫他上来,带到包公面前。这个年轻“和尚”就是邓氏,她见丈夫已被救出,性慧也被锁住,便从头到尾诉说了自己被拐骗的经过和丈夫被害的缘由。性慧无法辩驳,只是磕头说:“甘愿受死罪。”

包公随即判道:“审得淫僧性慧,作恶多端,早已恶贯满盈。他与生员丁日中相交,常以酒食往来。见丁日中妻子邓氏美貌,便心生奸计,将她骗入寺中背弃丈夫,强行侵犯;逼她剃度为尼,混作僧徒。邓氏虽心中抑郁却无法言说,只盼着等待时机报仇;恰逢丁日中到寺里,幸好邓氏听到了他的声音。两人相见哭诉,还没说完心中的话,就被众僧拘禁,性慧更要持刀行凶。丁日中恳求保全身体,才得以被盖在大钟之下。

此事感动上天,以黑龙被盖入钟的梦境在三更时分传入我心;因此来到方丈室掀开大钟,此时丁日中已被饿了五天。丁日中从危难中得以存活,日后必定前途顺畅;邓氏求死不得,最终也能与丈夫团聚。性慧拐人妻子、坑害人命,判处斩首示众毫无疑义;众僧伙同恶人残害生命,全部发配到边远地区充军。”

判决之后,将性慧斩首示众,那些助纣为虐的僧人都被发配充军。

包公又责备邓氏说:“你当日被拐时就该一死,这样既能保全名节,也不会连累丈夫遭受被盖在钟下的劫难。若不是我感应观音托梦而来,你丈夫岂不是要为你饿死?”邓氏说:“我起初没有死,是因为没见到丈夫,没能报恶僧的仇,想着见到丈夫后再死。如今丈夫已被救出,恶僧也已伏法,我既然已经失节,没脸再做人,本该一死了之!”说完就用头撞柱子,顿时血流满地。包公命人扶住她,她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用药物救治才苏醒过来。包公对丁日中说:“依邓氏所言,她起初顺从是迫不得已;没有寻死,是因为想报仇。如今她撞柱求死,足以表明心志,你还会收留她吗?”丁日中说:“我之前正恨她不肯死,以为她所说的日后报仇是假话;如今见她撞柱,可知她并非真的贪生怕死、不知羞耻。如今幸好她没死,我会像当初一样待她,就当是来世重新相会。”

丁日中夫妇拜谢包公后回家,用木头刻了包公的像,朝夕供奉不敢懈怠。后来丁日中也科举中第,官至同知。

第三则嚼舌吐血

话说西安府有个叫乜崇贵的人,家境殷实,家产万贯。他的妻子汤氏生下四个儿子,长子名克孝,次子名克悌,三子名克忠,四子名克信。克孝负责料理家中事务,克悌在外经商。克忠读书考中了秀才,早早就有了文名,多次期待在科举中高中,还亲自教导年幼的弟弟克信,兄弟间感情深厚,出入都相伴相随。不幸的是,克忠科举落第后染病在床,卧床不起。克信时常进入兄长的房间探望,看到嫂子淑贞容貌出众,担心兄长病体虚弱,若因贪恋美色而损耗身体,病情会愈发严重,恐怕难以康复,便想让兄长移居到书房,静心休养,或许还能保住性命。但淑贞心疼丈夫,舍不得让他出房,说:“病人不宜移动,而且书斋里无人服侍,留在房中能随时进汤喂药。”这原本是出于对丈夫的真心关爱,并非为了其他不当的意图,克信虽有担忧但也只好作罢。亲朋好友前来探病,无不为克忠苦学伤身而叹息。克信感慨道:“家兄的病好不了,并非因为苦学。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都因男女之事而损耗身体,何止家兄一人!”说罢,泪如雨下,亲朋听了都十分惊讶,不久便纷纷离去。

克忠的病情越来越重,蒋淑贞急忙叫来小叔子。克信生气地说:“之前不听我的话把兄长移到书房养病,现在又叫我来做什么?”淑贞听了神色悲伤。克信走到床边,克忠流着泪说:“我快不行了,你要好好读书,争取科举中第,不要辜负我的嘱咐。你嫂子淑贞为人贞洁,又正值青春年华,你要好好对待她。”说完便气绝身亡。克信悲痛万分,为兄长办理丧事时一丝不苟,殡葬事宜都做得十分周到。

此后,克信侍奉寡嫂十分恭敬,全家人都怜悯淑贞的遭遇。在克忠去世后的七七四十九天,家中请来僧道做法事超度。淑贞哀痛欲绝,半个月都吃不下东西,身形消瘦,忧愁不堪。直到百日后,在父母和家中长辈、妯娌的劝慰下,她才渐渐恢复饮食,容貌也逐渐复原。虽然她不戴珠翠、不施脂粉,却依然美貌动人,姿态窈窕。而且她性格耿直,操守坚定,言语简洁沉静,行事光明磊落,没有丝毫污点。

转眼一周年将近,淑贞的父亲蒋光国准备了祭品,亲自来祭奠女婿,还让族侄蒋嘉言——一位出家在紫云观的道士担任主祭,蒋嘉言又带领徒弟蒋大亨,徒孙蒋时化、严华元一同做法事。克信心里不太高兴,对蒋光国说:“多谢您的一番心意,其实这样做没什么用处。”蒋光国听了很不高兴,就进去对淑贞说:“我来祭奠你丈夫本是一片好心,你小叔子却很不乐意。他这样轻视我,难道不是也轻视你吗?”淑贞说:“他当初想把兄长移到书房,我留在房里服侍,等到兄长去世时,他还很恼恨我。到如今一年了,他都没怎么和我相见,这样待我,怎么能算好呢?”蒋光国听了这番话,更加怨恨克信。

等到法事即将结束,进行追荐亡魂仪式时,蒋光国又对淑贞说:“这些道人都是家里的子侄,你可以出来到灵前拜祭,没关系的。”淑贞怀着悲痛的心情,哭着拜倒在灵前,悲伤不已,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唯独那个品行不端的道士严华元,一见到淑贞就心想:人们都说淑贞是绝色佳人,如今看她在守丧期间穿着素服,尚且如此标致,要是在她无忧无虑、心情愉悦的时候,那美貌更是让人惊叹。于是便起了邪念。等到夜深,道场结束后,道士们都拜谢离去。蒋光国说:“嘉言、大亨和时化三人都是我的本家亲戚,赏赐少些他们应该不会计较,只有严先生是外姓人,应当厚谢。”淑贞便又封了一份礼物给他。谁知严华元心怀不轨,表面上说先去道谢,实际上却藏在阁楼之上,等夜深人静时,故意发出声响。淑贞拿着蜡烛去查看,严华元趁机将能让人产生邪念的药物弹到她身上。淑贞沾染了药物后,心中顿时思绪混乱,便与严华元有了不当的接触。等到天亮,药劲过后,淑贞才知道自己被人迷奸,玷污了名节,她悔恨交加,咬舌吐血,当场晕死过去。严华元满足了邪念后便潜逃而去,还把淑贞赏赐给他的那封银子,放在了淑贞的怀中,大概是希望她醒来后能接受这份“谢礼”。

第二天中午,早饭已经做好,婢女菊香端水进房,叫淑贞梳洗,却不见她的踪影,于是到阁楼上寻找,只见淑贞死在毡褥上。菊香大惊,连忙禀报克孝和克信:“二娘子死在阁楼上了!”克孝和克信上楼查看,果然发现淑贞已经气绝。大家都惊慌失措,于是叫众婢女将淑贞的尸体抬到堂中停柩,下楼时,淑贞胸前的银包掉了下来,被后面的菊香拾到藏了起来。

此时蒋光国住在女婿的书房里,一听说淑贞死了,立刻说:“这一定是克信这个小叔子害死的!”他急忙来到后堂,哭得十分悲伤愤怒,厉声说道:“我女儿天性刚烈,又没有疾病,夜里突然死去,必定有原因。你既然怨恨我女儿把你兄长留在房中导致他去世,又怨恨我带道人来做追荐女婿的法事,一定是趁机作恶,强行侵犯我女儿,我女儿愤恨之下,咬舌吐血而死。”于是写了状子告到包公衙门,状词称:“状告灭伦杀嫂之事:风俗应先维护风教,人生首要重视伦理。男女之间不应随意接触,即便嫂子落水,伸手去拉也不合规矩。我女儿嫁给生员乜克忠为妻,不幸丈夫亡故,她甘心守节。凶恶如兽的乜克信,早就觊觎嫂子的姿色,一直想行淫却没有机会。趁着斋醮法事结束,料想嫂子疲倦熟睡,便突然闯入房中,强行侵犯。我女儿羞愤交加,咬舌吐血,当场闷死。这种行为如同禽兽般卑劣,让人痛恨。如今家中私下谈论,外面众人聚谈,都在议论这件丑事。我女儿含冤难诉,只有以死明节。而恶人奸杀有据,不判他抵命不足以申冤。哀求大人主持公道,早日将恶人绳之以法。上告。”

此时,乜克信听说蒋光国告自己强奸嫂子,羞愧难当,他抚摸着兄长的灵位痛哭,伤心过度,吐血数升,顷刻之间便死去了。克信的魂魄来到阴府,遇见了兄长克忠,他叩头哭诉冤情。克忠流着泪对他说:“害死你嫂子的是严道人,有一封银子在菊香手中可以作证,你嫂子生前已经登记在簿上,你拿着这个去见官,冤情自然会清楚,这与你完全无关。我的阴灵会在衙门里辅佐你,你赶紧还阳,事后要好好超度你嫂子。切记切记!”

克信苏醒过来时,已经过了一天。包公催提人犯很紧,克信只得急忙写状申诉:“申诉生者暴死,死者死因不明;死者魂魄归来,生者无愧于心之事:寡嫂被强奸而死,她不得不死,但死的不是时候;嫂父见女儿死了而告状,不得不告,但告的人却不对。为何说死的不是时候?寡嫂被玷污后,本应当时指证清楚,不该太早死去;嫂父控诉冤情,应当先查明强暴者是谁,不该冤枉无辜之人。我拜兄长为师,侍奉嫂子如母亲,平时言语都不随便交流,礼节更是十分谨慎,丝毫不敢有亵渎之意,怎么敢行淫?玷污嫂子并致其死亡的,其实是严道人。嫂父不明真相,凭空诬陷。恶人得逞,无辜者却要代人受过。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含冤而死,泣血申诉。”

包公也准了克信的诉词,立即传原告蒋光国来对质。蒋光国说:“女婿生病时,克信想把他移到书房服药养病,我女儿不同意,留在房中服侍,后来女婿不幸去世,克信深怨我女儿导致兄长死亡,所以强行逼奸,致使我女儿死亡,以此消恨。”克信说:“伤害我嫂子并致其死亡的,都是严道人。”蒋光国说:“严道人只做了一天法事,怎么敢起奸淫之心进入我女儿的房间,逼她上阁楼?而且法事完成时,严道人都一起出门了,大家都看见他们走了,这全是假话。”包公道:“道人不止一个,你单单说是严道人,有什么证据?”

克信哭着说:“之前蒋光国诬告我时,我觉得无比丑恶,立刻抚摸兄长的灵位痛哭,伤心过度吐血满地,晕死过去到了阴府。一见到先兄,我就叩头哀诉,先兄安慰我说,是严道人害死了嫂子,有银子在菊香那里为证,嫂子已经登记在簿上了,请老爷详查。”包公怒道:“这都是鬼话,怎么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于是将克信打了三十大板。克信受刑痛苦,哭喊道:“先兄的阴灵还说会来辅佐我出庭作证,我怎么敢乱讲!”包公大骂道:“你兄长若有阴灵来辅佐你,为何不向我显灵?”

忽然间包公感到困倦,便趴在案上睡着了,梦见已故的生员乜克忠哭着说:“大人您向来以神明着称,今日为何如此糊涂?玷污我妻子并致其死亡的是严道人,与我弟弟完全无关。菊香得到一封银子,原本是大人您在季考时赏赐给生员的,我妻子把它赏赐给了道人,簿上登记得清清楚楚,希望大人详查,尽快治道人的罪,释放我弟弟。”包公醒来后,感叹道:“原来如此!鬼神真的降临了。”于是对克信说:“你说的确实不是假话,你兄长已经明白地告诉我了,我一定为你辨明冤屈。”

随即包公差人速速拿来菊香,对其用刑审问,搜出一封银子,果然是当初赏赐的。包公问菊香:“你怎么得到这银子的?”菊香说:“这银子在娘子身上,众人抬她下阁楼时,我从后面拾到的。”包公又差人同菊香进房取来淑贞的日记簿查阅,果然有“用银五钱加赐严道人”的字迹。于是包公急忙差人缉拿严道人,刚对其用了夹棍,严道人就如实招认,说出了自己擅用邪药强奸淑贞致其死亡,还把原本赏赐的那封银子放在淑贞胸中的事实,情愿领罪,承认这与克信完全无关。

包公判道:“审得严华元,身为道士却行为不端,沉迷欲海,空有道士的身份,却觊觎美貌女子。受赏出门时,表面上说先回去,暗地里却登上阁楼做出卑劣之事。用药物沾染贞妇之身,哪里还有清修之心?贪念美色害死守丧的妇人,早已忘却大道。如此淫污之行,怎敢面对天尊,这等冤业又怎能逃脱地狱之罚?淑贞含冤,在九泉之下丧失了娇容;克忠托梦,在阳间为妻寻得对头。一封银子足以作证,几行字迹可以稽查。太上老君既然不容许他如此好色,王法又怎能容忍严华元肆意奸淫?按律当判死刑,斩首难逃。乜克信与此事无关,应释放回家。蒋光国不分青红皂白,诬告他人死罪,也应按律论处。”

第四则咬舌扣喉

话说山东兖州府曲阜县,有个叫吕毓仁的人,生了个儿子名叫如芳。如芳十岁开始求学,聪慧异常。当时本县副使陈邦谟听说后,便请自己儿子的业师傅文学——也就是吕毓仁的表兄做媒,将女儿月英许配给如芳。双方商定婚约后,便依礼完成了六礼。

过了几年,吕毓仁请表兄傅文学约定婚期,陈邦谟准备好嫁妆送女儿过门。月英容貌绝美,人人称羡。学中的朋友都来庆贺新房,其中有个吏部尚书的公子朱弘史,是个风流之人。自两人成婚之后,陈氏侍奉婆婆十分孝顺,对丈夫也百般顺从。谁知喜事刚成,灾祸突然降临,吕毓仁夫妇双双亡故,如芳悲痛不已。他守孝三年后,考入县学,又在乡试中接连考中,不久后陈氏还生下一个儿子。因要照顾孩子,陈氏便留在家中,如芳一心追求功名,告别妻子赴京应试。途中突然遭遇倭寇侵扰,如芳被抓走,只有仆人程二逃回,将消息告诉陈氏。陈氏悲痛欲绝,在父亲和兄弟的劝慰下才逐渐平复。父亲对她说:“我如今急着去赴任,担心你一人在家,不如带着外孙和我一起去。”陈氏说:“您的命令本不该违背,但女婿如今生死未卜,我只有这点骨血,路上若有闪失,就断了吕氏的后。而且家中无人做主,我不好远行。”副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如今全家都要走,你两个嫂嫂在家,你可以常去她们那里,别在家忧愁成疾。”

副使离开后,陈氏将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程二夫妻照管,身边只有七岁的婢女秋桂服侍,她深居简出,内外界限分明。不料程二的妻子春香,与邻居张茂七私下有染,日夜往来。张茂七对春香说:“你家主母正值青春,你可以帮我促成好事。”春香说:“我家主母品性端正,轻易不出中堂,这事肯定成不了。”张茂七开玩笑说:“你是私心作祟,怕我冷落了你,所以不肯帮忙。”春香说:“这事确实很难。”从此,两人便不再提此事。

再说那公子朱弘史,因当初庆贺新房时对陈氏心生爱慕,却苦无机会接近。得知如芳被掳后,他便在吕家附近设馆教书,结交附近的人,时常打探吕家内外之事,装作十分怜悯如芳的样子。有一天,有人对他说:“吕家世代积德,如今却遭此劫难,真是老天无眼。他娘子陈氏坚守妇道,身边只有七岁的婢女,家务都交给程二夫妻,程二也毫无私心,真是难得。”朱弘史见此人唯独夸赞程二,料想程二的妻子必定有情况,便套话道:“我听说程二的妻子与人私通,终究会损害陈氏的美德。”那人说:“你怎么知道的?这里有个张茂七,极好风月,与程二嫂朝夕偷情。两家房屋相连,有时程二嫂去张茂七家,有时张茂七来程二家,只要程二去了庄上,他们就会在一起。”

朱弘史心中暗自盘算:当年我在吕家庆新房时,记得他家是里外间,后面有便门可以通到中间。等我打听程二不在家时,趁机藏入里房,强行与陈氏亲近,岂不是好!计谋已定,次日傍晚,他得知程二外出,便从后门潜入,藏在里房。此时陈氏在堂屋叫秋桂照看小孩,自己进房扣上门,脱衣准备洗浴。忽然想起里房通中间的门没关,便赤身去关门,然后准备洗浴。

朱弘史见陈氏雪白的身躯,早已按捺不住,等陈氏浴完进房,突然上前紧紧抱住她,并用手掩住她的口。朱弘史将舌头伸入陈氏口中,让她无法发声。陈氏突然遭此变故,手足无措,心想:我已被玷污,不如咬断他的舌头,死也不迟!于是紧紧咬住朱弘史的舌尖。朱弘史的舌头无法抽出,便用手掐住陈氏的咽喉,陈氏就此死去。朱弘史趁无人察觉,悄悄溜走。

过了一会儿,小孩啼哭,秋桂喊陈氏不应,推门又推不开,便叫来春香。春香提灯进来,见外门紧闭,从中间进去,只见陈氏已死,口中出血,喉管处有血迹,浑身赤裸,不知为何而死,不禁惊呼起来。族人们见陈氏如此模样,都不知缘由。其中吴十四、吴兆升说道:“这妇人向来端正,必定是被人强奸后,因叫喊而被掐喉致死。我看这事不是别人干的,春香与茂七有私情,必定是二人同谋强奸致死。”于是将春香锁住看守,把陈氏的幼子送往外婆家哺乳。

次日,程二从庄上回来,见此大变,询问缘由,众人将春香通奸同谋的事告诉了他。程二当即写状子告到县衙,状词称:“状告强奸杀人之事:恶霸张茂七,以酒肉结交为友,沉迷风月之事。贪念我妻春香姿色,趁我外出时与她私通,肆意妄为,往来无忌。本月某日,他潜入卧房,强行侵犯主母,主母呼喊,他便掐喉致死。我妻呼喊时邻居均可作证。主母口中流血,即便用天河水也洗不清这冤屈;裸身躺在床上,让人不忍目睹。痛恨他先是奸污人妻,再是侵犯主母,奸妻事小,杀主事大。恳请大人将其正法抵命,除恶申冤。上告。”

知县接状后立即前往验尸,只见陈氏尸身喉管处有血迹,口中出血,便命仆人将其入棺。随后将春香、茂七等人犯带回审问。知县问程二:“你主母被强奸致死,你妻子与茂七通奸同谋,你难道不知情?”程二说:“小的前几日去庄上收割,昨日回来才见此变故,询问邻族吴十四、吴兆升,他们说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强奸主母,主母呼喊时被掐喉致死,小的这才告到您这里。小的确实不知情,望大人审问我妻子便知明白。”

知县问春香:“你与张茂七同谋强奸致死主母,从实招来!”春香说:“小妇人与茂七通奸是真,但同谋强奸主母却没有。”知县问:“那你主母为何而死?”春香说:“我不知道。”知县下令用刑,春香受不住刑罚,说道:“同谋委实没有,只是茂七曾说过,主母年轻貌美,让我去做内应。我回说主母平日端正,这事做不成。想来或许是张茂七私自去做的也未可知。”知县将茂七唤到,问道:“你好好招来,免受刑罚。”茂七说:“我没做!”知县又问:“必定是你让春香做内应,怎说没有?”此时吴十四、吴兆升说:“大人明鉴,既然通奸是真,那强奸之事也必然是真。”茂七说:“这是反奸计!分明是他们二人强奸,却诬陷我与春香!”知县又对吴十四、吴兆升用刑,众人各自争辩。

知县又问春香:“你既未同谋,主母死时你在哪里?”春香说:“小妇人在厨房照顾工人,只见秋桂来说,小孩在啼哭,喊了三四声主母都不应,推门又不开,我才提灯进去看,只见主母已死,我才喊叫邻族来看,那时吴十四、吴兆升就把我锁了。我想来,必定是他们二人强奸掐死后,故意来看并诬陷我。”知县下令将众人收监,次日再审。

次日,知县将秋桂带到后堂,好言诱导道:“你家主母是怎么死的?”秋桂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傍晚时她叫我打水洗澡,让我看小孩,她自己进去把前后门关了。后来听得里面脚声乱响,又像有口不能言的声音,过了半晌就没了动静。小孩哭了,我去叫她不应,门又关着,我才叫春香姐姐拿灯来看,只见她衣服没穿,已经死了。”知县又问:“吴十四、吴兆升常来你家吗?”秋桂说:“从不来。”又问:“茂七来吗?”秋桂说:“常来,还和春香姐姐说笑。”

知县审问清楚后,将人犯带到堂前道:“吴十四二人之事已明,与他们无关。茂七,我知道你当初让春香做内应不成,后来因在程家稔熟,知道陈氏在外房洗浴,便先从中间藏在里房,等陈氏进来时,你掩住她的口想行不轨之事,陈氏必然喊叫,你怕人听见,便掐住她的咽喉致死。不然,她家又无外人来往,谁能如此熟悉路径?后来春香见事难脱,只得喊叫,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你二人的死罪定了!”于是令程二将陈氏入棺埋葬,开释邻族众人,随后行文上报上司。程二则忠心耿耿地照看小主人,不再提此事。

到了第三年,包公巡视山东曲阜县,张茂七的父亲张学六递上状子申诉:“状告为儿子洗雪奇冤之事:百姓有冤屈官府会审理,儿子受冤屈父亲代为辩白。凶恶的程二在主母身故后,诬陷我儿茂七奸杀,县里用严刑逼他屈招。细想之下,通奸之事没有当场抓获,仅以我儿媳行为不端为依据;杀人时没有明确的呼喊证据,却以平日关系推断。他妻子与人通奸不假,但当晚不知与何人私会。主母死亡没有直接证据,当时为何不扭住真凶?恶人想指鹿为马,法律岂能容此颠倒黑白之事。恳请大人明察秋毫,为我儿洗冤。若能查明真相,我全家感激不尽。”包公批准了这一状子。

第二天夜里,包公翻阅各犯罪案卷,看到强奸杀人一案时,不觉精神疲倦,朦胧睡去。忽然梦见一个女子好像要诉冤。包公说:“你有冤情尽管说来。”那女子没说具体缘由,只是吟诵了几句诗便离去:“一史立口阝人士,八厶还夸一了居,舌尖留口含幽怨,蜘蛛横死恨方除。”包公醒来后十分疑惑,又看见一只大蜘蛛口开舌断,死在案卷上。他辗转思索,始终不解其意,又暗自琢磨:陈氏的冤情,莫非与姓史或姓朱的人有关?

次日,包公审问完其他案件,审到这一案时又问:“从秋桂的供词看,她家没有闲人来往,你对她家情况熟悉,又曾让春香去谋划,如今还诉什么冤?”茂七说:“小人实在没做这事,只是当初县官认定,我有口难辩。如今幸得大人您来,望大人斩断冤根。”包公再问春香,春香也说:“确实没有同谋,只是主母已死,我也该受罚。”

包公命带春香出去等候,单独问张茂七:“你当初知道陈氏洗浴,藏在房中,把房里的物件一一报来。”茂七说:“我没做这事,怎么报得出来?”包公说:“你死定了,何不随便报来!”茂七心想或许是前世冤债,便胡乱报了几件:“她房里有锦被、纱帐,箱笼都放在床头。”

包公又带春香进来,问:“你把主母房里的用品逐一报来。”春香不知用意,说:“主母家虽富足又出身官宦,但平生喜欢简朴,用布帐、布被,箱笼都在楼上,里房没别的东西。”包公又问:“你家亲友和主人的朋友中,有叫朱史的吗?”春香说:“主人在家时,有个朱吏部公子交往,自相公被掳后就没来过,只常和黄国材在附近读书。”包公命将众人收监。

次日,包公主持考试选拔人才,朱弘史考了第一,黄国材第二。当晚批阅试卷时,又梦到之前的诗,于是自己领悟:“一史立口阝人士”,“一史”是“吏”字,“立口阝”是“部”字,“人士”是语气词;“八厶”是“公”字,“一了”是“子”字,合起来就是“吏部公子”。“舌尖留口含幽怨”这句暂不明白,“蜘蛛横死恨方除”,“蜘蛛”谐音“朱”,他学名弘史,“弘史”与“横死”音近,“恨方除”表明要他抵命才能泄恨。

次日,朱弘史来谢恩。包公说:“你的文章写得好。”却发现他说话含糊不清,吐字不准。包公疑惑地送他出去,黄国材等考生来谢恩时,包公问:“朱友相貌堂堂、文才出众,只是说话不清,不知是幼年就这样还是后来得病?”黄国材说:“他和我在崇峰里共读四年,去年六月初八夜舌头没了,所以对答不便。”

诸生离去后,包公心想:案卷记载陈氏是六月初八被奸杀,朱弘史也是这天没了舌头,时间吻合;案状说陈氏口中出血,必定是弘史探知路径藏在里房,等陈氏洗浴后欲行不轨,为防她呼喊便伸舌堵口。陈氏刚烈咬断其舌,弘史掐她咽喉后逃走。“舌尖留口含幽怨”正应此事,强奸杀人罪证确凿!

随即差人请来朱弘史,用重刑拷问,他一一招认。包公于是写下判词:“审得朱弘史,身为官宦之子却辱没门风,身为书生却行如禽兽。当年与如芳交好,因庆贺新房暗藏邪念。趁其夫被掳,于四年六月初八夜藏入卧房,趁陈氏洗浴时欲行不轨,怕她呼喊便掐喉致死。陈氏托梦以诗句诉冤,蛛丝马迹终在公堂揭露。作案时间与朱弘史失舌之日吻合,供词也相符。应判死刑,斩首示众。张茂七、春香虽非杀人真凶,但私通谋划终成祸端,也应流放,以正风化。”

第五则锁匙

话说潮州府有邹士龙、刘伯廉、王之臣三个人,彼此关系很好,情谊如同管仲和鲍叔牙,看重义气,分钱财时也很公道。后来王之臣和邹士龙两人一同考中举人,共乘一条船东去参加会试。邹士龙来到船上,心里闷闷不乐。王之臣安慰他说:“大丈夫立志在功名,离别有什么值得叹息的?”士龙说:“我不是为这个。我的妻子怀有七个月的身孕,算着正月就要分娩,所以放心不下。”之臣说:“我的妻子也是这样。想来上天会保佑好人,想必会平安生产,不必挂心忧虑。”士龙说:“你我二人从小一同跟着老师学习,长大后一同进入县学,之前又一同考中举人,如今我们各自的妻子都有了身孕,这难道是偶然的事吗?兄长如果不嫌弃,日后要是生的都是男孩,就让他们结为兄弟;要是生的都是女孩,就让她们结为姊妹;倘若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兄长觉得怎么样?”之臣说:“这话正合我意。”于是让仆人拿来酒,两人尽情畅饮,之后关系更加亲近和睦。

到京城参加会试,邹士龙考中,王之臣却落榜了。之臣于是先告辞回家,士龙送他到郊外,嘱咐说:“如今有一封家书,劳烦兄长带回家中,家里的事务还请兄长帮忙料理一二。”之臣说:“家里的事自然会尽力去做,不必挂念,你只需努力准备殿试,一定要与前两名一争高下。”两人于是挥泪告别。

之臣回到家,见妻子魏氏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朝栋。之臣问是哪一天出生的,魏氏说:“正月十五日辰时。邹大人家同一天酉时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琼玉。”之臣心中欢喜,于是把家书送到邹士龙家。此时邹士龙的妻子李氏已经先收到了考中捷报,又得到平安家信,信中详细说了在船上指腹为婚的事。李氏让婢女备酒款待王之臣,之臣喝醉后才回家。从那以后,邹士龙家的外面事务就全由王之臣主持,他没有丝毫私心。

几个月后,邹士龙被任命为知县回乡,挑选日子请刘伯廉为两家主持订婚仪式。王之臣用金镶如意玉作为聘礼,邹士龙用碧玉鸾钗作为回礼。等到邹士龙赴任,两家每月都有书信往来,从未间断。王之臣虽然多次科举不中,但也被任命为教职,后来升任松江府同知。他病重时,给邹士龙写了一封信,信中没有说别的,只是恳切地嘱咐他扶持自己的幼子。不久,王之臣在任上去世。邹士龙当时正好担任南京巡道,收到书信后非常悲痛,亲自前往吊唁祭奠。王之臣为官清廉,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邹士龙就赠送了万两白银,还代为向上司申报,让沿途提供车马船只,护送灵柩归乡安葬。

丧事办完后,邹士龙想接王朝栋到任所读书,朝栋推辞说:“父亲的丧期还没结束,母亲守寡,家里贫困,作为儿子怎么敢远行呢?”邹士龙听了很赞赏他的孝顺,经常给他提供钱财来赡养家用,让他勤奋读书,但王家的家产还是日益衰败。朝栋十四岁时补为县学生员,邹士龙听说后非常高兴,还特意派人去祝贺。

从那以后,朝栋只知道读书,家里坐吃山空,渐渐变得贫穷。而邹士龙历任参政,因为没有儿子而退休回家。朝栋和刘伯廉一起去祝贺,他衣衫破烂。正好遇到府里和县里的官员都来拜访,邹士龙自己觉得很羞耻,心里很不高兴。

朝栋已经十六岁了,于是托刘伯廉去说亲,商量择日完婚。邹参政于是说:“他父亲在的时候虽然有过小聘,但并没有行纳采之礼。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我的女儿是千金小姐,两家也都不是普通人家,既然要完婚,就一定要行六礼。”朝栋听了后说:“他也知道我家贫困,没有钱筹备,为什么要这样刁难呢?我应当发奋努力,如果侥幸考中,再作打算。”竟然不再提完婚的事。

一天,邹参政对夫人说:“女儿已经长大,按道理应当出嫁了。”夫人说:“之前王公子来商议完婚的事,虽然他家贫困,但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为什么不让他入赘到我们家呢?这样岂不两全其美,何必非要他行纳采之礼呢?”参政说:“我看朝栋将来恐怕只是个穷书生,我身居此位,怎么能用穷书生做女婿呢?我料想他没有银两行纳采之礼,所以才故意刁难他。而且他还大言不惭,再过一年,我让刘兄去说,如果他再不行纳采之礼,就给他白银百两,让他另娶,我把女儿另选名门官宦之家,这样才不会耽误女儿。”夫人说:“他现在虽然贫困,但喜好读书,将来一定不会落后。他的父亲虽然去世了,但之前的约定还在,怎么能因此改盟呢?”参政说:“这不是你能知道的,我自有办法。”

没想到琼玉在屏风后面听到了这些话。第二天,琼玉和婢女丹桂在后花园中观花,看见朝栋从墙外经过,婢女指着说:“这就是王公子。”两人各自互相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琼玉见朝栋风度姿态俊雅,只是衣衫破烂,心中暗自欢喜。到了第二天,她又和丹桂前往花园。朝栋因为看到女子眉目如星辰明月般美丽,光彩动人,和婢女一起观花,猜想她一定是琼玉,第二天又从花园外面经过。琼玉让丹桂喊道:“王公子!”朝栋担心被人看见,不敢靠近。婢女又连连呼喊,朝栋见喊得急切,料想一定有话要说,就走到墙边。琼玉让婢女打开小门,把父亲说的话告诉了朝栋。朝栋说:“这门亲事原本是先父定下的,我如今虽然贫困,但决不会接受银两,也决不会退亲,令尊想要将你改嫁,也任凭令尊做主。”琼玉说:“家父虽然有这个意思,但我决不依从。古话说:一丝已经定下,怎么能再更改。”朝栋说:“你能这样,但终究担心令尊用权势逼迫,那该怎么办?”琼玉说:“如果家父用权势压迫,我只有一死而已。”于是拉着朝栋的手,对天盟誓。之后又一起饮酒。

到了三更时分,琼玉年纪还小,饮酒没有节制,就醉得疲倦了,忘了让朝栋回去,和衣睡着了。朝栋想要出去,丹桂说:“小姐还没跟你辞行,想必还有事要说,稍坐片刻,等小姐醒来。”朝栋过去看她,她真像还没睡够的海棠花,朝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抱着她一起睡下。琼玉略微醒来,说:“我一时醉得疲倦,有失照顾。”朝栋请求亲近,琼玉情意缠绵,也无法拒绝,于是和他一起睡了。

鸡叫的时候,两人一同起床。琼玉把三匹丝绸、一对金手镯、几双银钗交给朝栋,临别时,又让他第二天夜里再来。朝栋从那以后夜里来早上离开,这样过了两个多月。

一天晚上,朝栋因为母亲生病没有去,丹桂在门口等了很久,不见朝栋来,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连声说:“公子来了!”没想到祝圣八是个惯偷,撞见后冲了进来。丹桂见是贼来了,慌忙跑进去。祝圣八于是追了进去,丹桂想要呼喊,祝圣八拔出刀把她杀了。祝圣八突然闯进来,琼玉在灯下看见是贼来了,打开门走到堂上暗处躲藏起来。祝圣八进入房间,把财物全部抢走后离开了。

琼玉到天微微亮时,才叫母亲说:“家中遭贼抢劫了。”邹参政说:“为什么不呼喊?”琼玉说:“我看见他杀了丹桂,只好开门跑出去,躲在暗处,所以不敢喊。”参政过去查看,见丹桂被杀在后门口,问琼玉:“丹桂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杀?”琼玉无话可答,参政心里十分怀疑。琼玉于是因为受到惊吓而生病,不能起床。

参政想要去报官,又没有赃物作为证据,就让家人梅旺到处探访。朝栋因为母亲生病没有钱抓药,拿了一个金手镯请银匠饶贵换银,饶贵答应了,还没有把金手镯收起来。梅旺偶然从银匠铺门前经过,看见银匠桌上有一个金手镯,走进问道:“这是谁家的物件?”银匠说:“刚才王相公拿来让我换银的。”梅旺说:“既然要换银,我拿去见老爷,兑银给他就是了。”银匠说:“他说不要说出是谁的,你也不必说,不要让他怪我。”于是把金手镯交给梅旺拿走了。

梅旺回家报告参政说:“这物件像是我家的,可以请夫人、小姐来辨认。”夫人出来看见后认出说:“这是小姐的,从哪里得来的?”梅旺说:“在饶银匠铺中得来的,他说是那个王朝栋相公拿来换银的。”参政说:“原来这小子因为贫困而改变操守,竟然做出这种事。”立即去写状子,让梅旺到巡行衙门去告状。状词称:“状告杀婢劫财之事:凶狠恶劣的王朝栋,是已故同知王之臣的不肖之子,不守本分,败尽家业。充饥感叹没有饭吃,饥饿得头晕眼花;蔽体抱怨没有衣服,寒冷得肌肤战栗。因为父亲的交情,往来熟悉。突然在本月某日二更时分,潜入我家,抱住婢女丹桂想要行不轨之事,丹桂不从,就将她杀死,把家财抢劫一空。第二天,缉获原赃金镯一只,银匠饶贵可以作证。劫财杀命,藐视法纪。恳请追赃偿命,除害安良。上告。”

当时巡行的包公为官清正廉洁,断案如同秋日的月亮般明亮,立即派遣兵差赵胜、孙勇,马上前去捉拿王朝栋。王朝栋第二天一早也写了状子申诉冤情,状词称:“申诉为辨明奸情、制止诬陷事:东家丢失丝帛,不该错误地与西家争夺衣服;越人买酒,为何胡乱向秦人索要酒钱?我父亲继承先辈的事业,传授诗礼教化,曾考中举人,历任松江府佐官,为官清廉,仅留下四海空囊。我才疏学浅,忝列县学生员。岳父邹士龙曾与先父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其长女邹琼玉应与我结为夫妻,以金镶如意玉为聘礼,以碧玉鸾钗为回礼。谁料我家道逐渐衰落,难以行完六礼。琼玉仗义疏财,私下赠送我手镯、钗子和绸缎;岳父嫌贫爱富,多次想要退婚另嫁,长久设下陷阱,只是没有机会发作。偶然因为盗贼抢劫,便借此嫁祸陷害,想断绝旧缘另结新欢,盗贼杀了婢女却坑害女婿的性命。恳请大人查访奸情、缉拿盗贼,判决小女完成婚约,摆脱诬陷、安抚良善,悲痛上诉。”

包公问道:“既然不是你杀了丹桂,这金手镯是从哪里来的?”王朝栋说:“金手镯是他家小姐给我的。”包公说:“事情未必是这样。”王朝栋说:“可以传他家小姐来对证。”包公沉吟了很久,问道:“你和琼玉有私下往来吗?”王朝栋说:“不敢。”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羞愧地看着众人。包公暗中领会了他的意思,便退到二堂,带他一起进去,屏退左右,问道:“如果没有私下往来,她怎么会给你这么多东西?”王朝栋说:“如果不是今天遭此大冤屈,我绝对不敢说出来败坏德行。如今遭此变故,不得不如实相告。”于是将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包公说:“只怕这事不确切。如果真有此事,明天对质的时候,你把这事详细说清楚,看她父亲如何处置,我一定传他女儿来对证。如果属实,必定判决完婚;如果是假的,必定让你偿命。”王朝栋再三叩头说:“希望大人成全。”

第二天包公升堂审讯,邹士龙亲自出来对质,对包公说:“这小子品行不端,希望大人看在朝廷的份上,执法判决他偿命。”包公说:“有理就执法,执法何必论人情。朝栋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县学中的英才,何必厚此薄彼?”于是喊王朝栋道:“父亲是清官,儿子却是贼寇,你怎么忍心玷污家谱?”王朝栋说:“我一向遵守诗礼,践行仁义,怎么会做这种事!”包公说:“你既然没做,赃物从何而来?”王朝栋说:“是他女儿给我的,怎么会是抢劫来的。”邹士龙说:“明明是他理亏,无话可说,又推到我女儿身上。”包公说:“他女儿深居闺中,怎么能把东西给他?”王朝栋说:“事出有因。”包公说:“有什么缘由?详细说来。”

王朝栋说:“春三月,因为有事经过他家花园,小姐偶然和婢女丹桂在观花,互相看了很久才离开。我第二天又经过那里,小姐已经先在那里了。小姐让丹桂叫我到花园,详细说了她父亲和母亲商议想悔婚,要叫刘伯廉来说,给我一百两银子退亲,只是夫人不肯。小姐见我衣衫破烂,约我夜里去说话。我按期前往,丹桂在门口等候,邀请我进去摆酒,于是给了我一对金手镯、几双银钗、三匹丝绸。偶然因为手头紧,没有钱给老母亲买药,所以拿一个金手镯托银匠饶贵代换银子用,被他家仆人梅旺哄骗拿走。杀死丹桂的事,我确实不知情。希望大人秉持好生之德,念及先父只有我一个儿子,母亲又在生病,请求您成全婚事,缉访真凶,以正刑法,我将永远感激。”

包公说:“既然如此,老先生也是管束不严,怎么能怪这个后生?”邹士龙说:“这都是些空话。我女儿举止端正,怎么会有这种事?”包公说:“既然没有,就一定要令爱出来作证,是非曲直自然分明。”王朝栋说:“小姐如果肯当面作证,我说的如果是假话甘愿受死。”邹士龙心中很是疑惑:如果说这事是假的,我对夫人说的话这后生怎么会知道?如果真是这样,一来不好说话,二来自己也觉得没面子,心中犹豫不决。

包公于是当面激他说:“老大人身担朝廷重任,为什么不仔细调查?”邹士龙被激便说:“知子莫若父,我家有没有这种事,我难道不知道一二?”包公说:“只怕有这事就不太雅观了。既然没有这事,令爱出来作证又有何妨?”邹士龙一时无法回答,便让梅旺去叫轿子接小姐来。梅旺立刻回家,把前面的事对夫人说了,夫人进房把前面的事都告诉了女儿。小姐自己想:这后生如果不是我出来作证,冤屈无法洗清。梅旺又催促道:“包老爷专门等小姐去听审。”小姐无奈,只得登轿前往。在二门下轿,进去见包公。

包公说:“这后生说金手镯是你给他的;你父亲说是这后生抢劫的赃物,是非对错全在你,公道说来。”小姐害羞不回答。王朝栋说:“既然有过交往,直说又有何妨,你怎么忍心让我置于死地?”小姐年纪小,终究不敢回答。包公连连敲棋子,厉声骂道:“你这后生可恶!口谈孔孟之道,行为却如同盗贼,为什么用这么多假话欺瞒官府?重打四十,判你死罪!”王朝栋孩童般的情态又显露出来,伏在地上,大哭着说:“小姐,你有当初,何必到今天?当夜的盟誓如今在哪里?我今天受刑是你耽误了我,我死了固然不足惜,可家里有老母亲,谁来侍奉呢?”小姐也低头含泪,说:“金手镯是我给这后生的,杀丹桂的不是这后生。那贼进房时,在灯影之下,我隐约看见那人半老,有胡须的模样。”包公说:“这话说得公道,饶了你,不用打了。”王朝栋这才得意地起来,跪在小姐旁边。小姐见王朝栋头发散乱,便跪近前为他整理头发。

邹士龙见了心中恼怒,说:“这丫头吓得眼花,看不清楚,越发胡言乱语。”小姐已经明白地说过,因为见父亲发怒,越发不敢说话。包公说:“令爱既然吓得眼花,看不清楚,想必老先生看得清楚,不如你亲自判这后生死罪,何必等我千言万语?况且丹桂为这后生做传递消息的人,他又怎么会忍心杀她?”邹士龙说:“小女还年幼,难道真有西厢记那样的故事吗?”包公说:“先前的真情,已经在整理头发时表现出来了,何必苦苦争辩。”邹士龙说:“我知罪知罪,任凭老大人公断。”

包公说:“如果依我处理,你当时与他父亲既有同窗的情谊,又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加上男有情女有意,为什么不让他们尽快完婚?”邹士龙说:“根据他的话,丹桂的死虽然不是他杀的,实际上是他连累的。一定要他查出这个贼,才能脱罪。”包公说:“贼容易审出,等七日后定然抓获,然后择吉日完婚。”邹士龙愤愤不平地出去了。包公让王朝栋和邹琼玉各自回家。

当夜,王朝栋回家,燃香向父亲祷告说:“儿子不幸遭遇此祸,背负这不光彩的名声,无奈没有查出贼的线索,终究无法了结。父亲在天有灵,请详细启示报应。”祷告完毕就寝,梦见父亲坐在上方,王朝栋上前作揖,父亲于是掷下一双祝签在地上,得到的圣签呈八字形,王朝栋上前拾起,父亲便出去了。王朝栋于是醒来。

再说包公退堂后,心中思考,用什么计策查出这个贼。当夜,梦见一个人,头戴高冠,腰系博带,近前作揖感谢说:“小儿不肖,多承蒙您培植。”掷下竹签后离去。包公看那竹签,是呈八字形的圣签。醒来后思考:贼不是姓祝就是名圣或者名签。第二天升堂,差人唤王朝栋到此有事商议。朝栋听说后,立即穿衣来见包公。包公将夜里梦见掷竹签的事告知。

朝栋说:“这是先父感激大人的恩德,特意来叩谢。学生当夜也曾焚香向父亲祷告,请求告知贼名,就梦见先父如此这般,梦境相符,想必贼名一定在签中。”包公说:“我三更仔细思考,这贼莫非姓祝,名圣,或者名签。如果是八字形,或许排行第八。你想想,有这样的名字吗?”恰好有一个门子在旁边听到,禀报道:“前任刘老爷曾捕获一名小偷叫祝圣八,后来因为是初犯刺臂释放。”包公说:“就是此人无疑了。”

立即升堂,用朱笔写了传票,派二人快去拿来。公差到祝圣八门口,见祝圣八正出门来,二人上前,一手扭住,用铁锁扣住送往公堂。包公说:“你这畜生,黑夜杀人劫财,胆子好大!”祝圣八说:“小人一向遵守法度,并没有这事。”包公说:“你一向守法,为什么前任刘老爷捕获你刺臂?”祝圣八说:“是刘老爷误捉,审明后释放了。”包公说:“因为你是初犯刺臂释放,如今又不改,杀婢女劫财。重打四十,从实招来!”

祝圣八推托不招,下令上夹棍,仍不肯认罪。包公见他腰间有两个钥匙,让左右取下,派二人径直到他家,嘱咐道:“依计而行,如果有泄漏,每人重责四十,革去差役不用。”二人领了钥匙到他家,对他妻子说:“你丈夫今日到官府,承认抢劫了邹家财物,拿这钥匙来叫你开箱,照单取出原赃。”他妻子信以为真,于是开箱依单取出归还。二人挑到府堂,祝圣八惊愕得无法争辩,于是招认说:“小人当夜经过他家花园小门,偶然听到丹桂说:‘公子来了。’小人冲进去,她想要喊叫,所以杀了她,掳掠财物是真。”

包公立即差人请邹士龙到堂,认明彩色衣服四十件,彩色裙子三十件,金首饰一副,银妆盒一个,牙梳、铜镜等,一一领收明白。包公判道:“审得祝圣八,一向行窃欺诈,猖獗害民。受过刺臂之刑仍不悔改,肆意偷盗,杀死婢女劫掳财物来利己;误使王朝栋几乎陷入牢狱而离婚,原赃都在,应判死刑。邹士龙枉列官员,不顾仁义,辜负死去的朋友,想要悔弃前盟。管束不严,以致怨女旷夫私下往来;防范松弛,让他们披星戴月秘密往来,侍女因此丧命,女婿几乎被判极刑。本应按法处置,念你为官年老,姑且从轻发落。王朝栋无罪却受到牵连,应当免罪;邹琼玉应继续履行前盟,仍判决成婚,让他们夫唱妇随偕老,同心同德。”

王朝栋择日成婚,夫妇和谐,侍奉双亲至孝。次年科举,早早被推荐,赴京会试,考中进士,官授翰林之位。

第六则包袱

话说宁波府定海县的佥事高科和侍郎夏正二人是同乡,平日里交情深厚。两家内眷同时有了身孕,于是便指腹为亲。后来夏正家生下儿子,取名昌时;高科家生下女儿,取名季玉。夏正便请媒人去高科家议亲,拿两股金钗作为聘礼,高科痛快地收下了,回赠了一对玉簪。只是夏正为官清廉,家中没有多余财物,一旦在京城离世,高科便资助钱财护送灵柩归乡安葬。不久后高科也罢官回乡,此时他家资财巨万。

夏昌时虽然擅长读书,却一贫如洗。他十六岁时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学,托人去岳父高科家求亲。高科嫌弃他家贫穷,有退亲的想法,便故意刁难说:“必须备齐六礼,才能成婚。如今只空口说完亲,我不能答应。他要是备不起彩礼,不如早早退亲,我多送些礼银让他另娶。”又拖延了三年,高科的女儿季玉时常劝谏父母不该违背信义,父亲总是说:“他若有百两聘金,任凭你去嫁,不然这门亲事难以成全。”

季玉于是偷了父亲的银两和自己的手镯、钿子、宝钗、金粉盒等,总价值百余两,秘密让侍女秋香去约夏昌时,说:“小姐让我拜上公子,我家老爷嫌公子家贫,想要退亲,小姐坚决不肯,每天和父母争辩。如今老爷说,公子若有百两聘金便同意成亲。小姐已收拾好银两钗钿,价值百两以上,约你明日夜间到后花园来,千万不要错过。”

昌时听了十分欢喜,就把这事告诉了极要好的朋友李善辅。李善辅心生一计,说:“兄长有此好事,我备一壶酒为兄长庆贺。”到了晚上,他在酒中加了毒药,把昌时灌得昏迷过去。随后,李善辅抽身径直前往高佥事家花园,见后门半开,到花亭处果然看见侍女秋香拿着一个包袱。李善辅上前接话:“银子给我。”

秋香在月光下辨认后说:“你不是夏公子。”李善辅谎称:“我正是,秋香密约我来的。”秋香再仔细一看,说:“你果然不是夏公子,是贼!”李善辅于是捡起一块石头,将秋香劈头打死,急忙拿了包袱返回。此时昌时还没醒,李善辅便假装睡在他旁边。

过了一会儿,昌时醒来对李善辅说:“我今晚要去接东西了。”李善辅说:“兄长真是不善饮酒,我等你不醒,不知不觉也睡着了。如今夜深人静,可以去了。”昌时径直来到高宅花园,四周寂静无声,到花亭看到秋香倒在地上,便说:“莫非睡着了?”他用手扶起秋香,发现她手足冰冷,呼喊也没回应,细看周围又没有财物,吓得急忙逃回家。

第二天,高佥事家不见侍女秋香,四处寻找,发现她被打死在后花园亭中,不知为何,全家都很震惊。季玉于是出来说:“秋香是我命她送银两钗钿给夏昌时,让他备礼来娶我。谁料此人狠心将她打死,必定没有娶我的心意了。”高科闻言大怒,立刻命家人去府衙紧急告状,状词称:“状告谋财害命之事:为盗者当斩,难逃月下孤影;杀人者当死,难洗衣上血痕。凶狠的夏昌时是已故侍郎夏正的不肖之子,因念及年谊曾指腹为亲,自他父亲亡故后从未行聘。岂料这恶徒勾结婢女秋香盗窃钗钿,见财到手便杀婢灭迹。财帛事小,人命关天,上告。”

昌时也随即申诉:“申诉为杀人图陷之事:念我是先辈贤良后代,诗礼儒生。先君侍郎清廉节操众人皆知,岳父高科曾感恩愿结姻亲,应允将季玉许配给我,以金钗为聘、玉簪回礼。没想到家运衰微,二十年难全六礼,致使岳父反复无常,千方百计想退亲。他先令侍女传言赠我厚礼,再自己打死秋香,将我陷入绝境。求青天为我洗冤。”

顾知府拘来各犯,仔细查看两造供词后审问。高科质证说:“秋香偷了一百余两银子给他,我女儿季玉可以作证。他若没打死秋香,我岂会让亲女出堂作证?况且他虽非我婿,也非我仇人,即便想退亲,何必杀人害命诬陷他?”夏昌时质证说:“前一日,你让秋香到我家哄骗说小姐有意于我,收拾了百余两金银首饰,叫我夜到花园来接,我痴心误信。到花园却见秋香被打死在地,并无银两。必定是这婢女有罪,你将她打死,再让她来哄我,企图赖我。如果我真得了银两,怎会忍心打死她?”

顾公于是叫季玉上来问:“一边是你父亲,一边是你未婚夫,你是关键证人,从实招来,免受刑法。”季玉说:“我父与夏侍郎同僚,早年指腹为婚,受金钗一对为聘,回赠玉簪一双。后夏家贫困,父亲想退亲,我不肯依从,便收拾了百余两金银钗钿,私命秋香约夏昌时今夜到花园来接。竟不知为何他将秋香打死,银物也被取走,莫非是因强奸秋香不从,或怨恨父亲退亲而打死婢女泄愤?望青天详察。”顾公听后仰坐在椅上笑道:“这证人说得真切。”

夏昌时说:“季玉所证前事极实,我死而无怨,但说我得银后打死秋香,我死也不服。我想这或许是前生冤孽,今生偿还,百口莫辩。”于是自诬服罪。府公判决道:“审得夏昌时,实为狂徒,滥竽充数于学校,破家荡产玷污家声。岳父高科因嫌弃而明告退亲,未婚妻季玉重盟誓而暗赠金银。为何既贪其财,又忍杀其婢?若非强奸怕泄露,便是贪财丧良心。赴约而来,花园中岂有他人?淫欲得逞,黑夜中岂无人知?高科虽背盟,但断绝凶徒实为明智;季玉虽背父,但念及婚约亦可见仁。判高女另行改嫁,昌时明正典刑。”

昌时入狱三年后,恰逢包公奉旨巡行天下,先到浙江巡历。他尚未到任时,私行进入定海县衙,胡知县怀疑他是来打点衙门的,将他收入监中。在狱中,包公说:“我会写状子,你们众囚若有冤枉,我可代你们申诉。”当时夏昌时在狱,将冤枉如实告知,包公悉数记在心里。后来,包公用印信让禁卒交给胡知县,知县才知是巡行老爷,连忙跪请升堂。

升堂后,包公调阅昌时一案文卷审问,季玉仍坚持说是夏昌时杀了侍女,绝无他人。包公难以决断,再问昌时:“你曾向谁泄露过此事?”昌时说:“只与好友李善辅说过,当夜在他家饮酒,醒来时他还在旁边。”包公心中有了猜测,便不再多问。

随后,包公考校宁波府生员,取李善辅为第一名,与他交情极密,对他所言无不听从。到省城后又召他相见,如此持续近半年。一日,包公对李善辅说:“我为官清廉,如今嫁女苦于没有嫁妆,你在外留意好金子帮我换些。日后若有好的门路,准你一件事。你是我得意门生,此事要保密。”

李善辅深信不疑,数日后送来古金钗一对、碧玉簪一对、金粉盒和金镜袋各一对,包公假意欢喜。随即调夏昌时等人再问,取出金钗、玉簪、粉盒、金镜袋摆于桌上,季玉认出:“这些都是我以前送给夏昌时的。”再叫李善辅来对质,他见高小姐认出物件,吓得魂不附体,只推说是从过路客人处换来的。

此时夏昌时才知当日是被毒酒迷倒,高声喝道:“好友!你竟害人至此!”李善辅无法抵赖,遂供认不讳。包公判决道:“审得李善辅,贪财害义,残忍丧心。用毒药迷倒昌时,筵席中暗藏陷阱;用顽石打死侍女,花亭上骤施暴行。利益归己,祸害归人,竟敢效仿郦寄卖友;杀一人命,坑一人身,更胜蒯通误人。金盆宝钗,皆是昔日赃物;如今罪证确凿,判斩立决。高科厌贫求富,想背故友婚约,掩盖真相弄虚作假,几乎陷佳婿于死地。若按伦理法度,应加重刑,惜其为缙绅,酌情从轻发落。

夏昌时虽身陷囹圄,却非其罪。高季玉既念旧情,应成全婚约。昔日结同心曾山盟海誓,今判决完婚,使他们夫唱妇随。”

夏昌时罪释后与季玉成亲,二人恩爱甚笃,便画了包公图像朝夕供养。后来夏昌时也考中科举,官至给事。

第七则葛叶飘来

话说处州府云和县的进士罗有文,担任南丰县知县多年。龙泉县的举人鞠躬,和他是亲戚,带着三个仆人:贵十八、章三、富十,去拜访罗有文,只得到一百两银子。鞠躬用五十两银子买了南丰的铜镏金玩器、笼金篦子,用皮箱装好,配上白铜锁钥。此时恰逢包公巡视南京,鞠躬和他有交情,想去拜见。备好货物后,鞠躬辞别罗有文出发。

几天后,到了瑞洪,他先让章三、富十二人早起前往南京,探问包公巡视哪个府,约定在芜湖相会。第二天换船时,水手葛彩搬运行李上船,见皮箱很重,怀疑装的是金银,就报告给船主艾虎说:“几只皮箱异常沉重,想来是金银,绝非其他东西。”二人便起了贪心,商议道:“不能再搭其他客人,以便中途动手。”

计划定好后,他们假装对鞠躬说:“我们想相公是读书人,肯定喜欢清静,担心搭坐其他客人同船会打扰您。如今不搭别人,只求相公多赏些船钱。”鞠躬说:“如此更好,到芜湖时多给你们钱就是。”二人听后,更怀疑箱中装的是大量银子。当天开船过了九江,次日晚,水手把船停在僻静处,等到半夜时分,艾虎提刀向鞠躬头上砍去,葛彩提刀向贵十八头上砍去,主仆二人死于非命,被丢入江中。他们搜出钥匙打开皮箱,见满箱都是铜器,有香炉、花瓶、水壶、笔山等精致玩器,还有篦子,都是镶金的图案,只有三十两银子。葛彩说:“我以为都是银子,想着二人能大富大贵,原来是这些东西。”艾虎道:“有这样的好货,不愁没处卖?不如去芜湖,沿途发卖就能换成银子。”二人商议后便这么做了。

章三、富十探得包公在巡视苏州,便径直转往芜湖,等了半个月,未见主人到来,于是乘船一路迎上去,沿途都没找到。又上到九江,直到瑞洪原来的旅店查问。店主说:“次日换船就走了,怎么会等到现在?”二人惊讶不已,又下到南京,盘费用尽,只得典卖衣服作路费,前往苏州寻问,在苏州寻访也没有消息。没想到包公已前往巡视松江,二人又往松江去问,依旧没有消息。他们想见包公,无奈衙门规矩森严,便商议假装成告状的人,乘放告日期带状子进去禀知,于是各自递了状子。

包公见了状子大惊,问道:“你家相公中途如何与你们分别的?”章三道:“小人与相公同到南丰罗爷任上,买了镏金铜器、笼金篦等货物,离开南京抵达瑞洪。小的二人起早先往南京,探问老爷巡视何府,以便进谒,约定在芜湖相会。小的到南京得知老爷在苏州,又转回来,等主人半月都没来。小的二人直上九江,沿途寻觅,没有消息,心中疑虑才来到苏州。小的盘缠已尽,典衣作盘费到苏州,老爷又已出发,遍寻不见。如今到此数日,老爷衙门规矩严,不敢进见,故假告状为由,门上才肯放人,求老爷代为清查。”包公问:“中途别后,或许回家去了?”富十道:“来意明确,怎会回家!”包公问:“相公在南丰得了多少银子?”答道:“仅得百金。”又问:“买铜货花了多少?”答道:“买铜器、篦子用了五十两银子。”包公说:“你家相公此去目的明确,既然没回家,不是在船中被劫,就是江上遭难。我给批文一张,银二两作盘费,你们沿途缉访。若被劫,定会有货物出售,遇到卖铜器、篦子且来历不明的,就押送官府解来见我,自有分晓。”二人领了批文离去,往各处缉捕都没线索。

章三二人路费将尽,来到南京,见一店铺有一副香炉,二人细看正是主人买的那种,问:“这货可卖否?”店主道:“自然是卖的。”又问:“还有什么玩器?”店主道:“有。”章三道:“有就借看。”店主抬出皮箱任他们挑选。二人看得真切,问:“这货从何处贩来?”店主道:“从芜湖来的。”富十一手扭住店主,店主不知缘故,道:“你们二人无故扭人,是何缘故?”双方厮打起来。

恰逢兵马司朱天伦经过,问:“何人争吵?”章三扭着店主,富十取出批文呈上,朱天伦将他们带回司里,细问来历。章三一一详述。朱公问店主:“你叫何姓名?”店主道:“小人名金良,这货是妻舅从芜湖贩来的。”朱公道:“这不是芜湖出产的,怎么会从那里贩来?中间必有缘故。”金良道:“要知来历,拘得妻舅吴程才知明白。”朱公即将众人收监。次日,拿吴程到司。朱公问:“你在何处贩来此铜货?”吴程道:“这货出自江西南丰,正好有客人贩至芜湖,小人用价银四十两通过牙行买来。”朱公道:“这客人认得是何处人吗?”吴程道:“萍水相逢,哪里认得!”

朱公闻言,不敢擅自判决,只得将四人一起解赴包公处。

包公巡视到太平府时,解差将人犯解送至此。恰逢包公正在审录考察官员,无暇亲自勘问,便委派董推官审理清楚后回报。解差将人犯带到,董推官升堂,富十、章三二人立即递上状子,状词称:“状告谋财杀命之事:天网虽疏但从不漏过恶人,沉冤虽久终会得以伸张。我家恩主鞠躬,前往南丰拜访亲戚,用银购买铜器、篦子,来京拜见您,中途与仆人分别后便杳无踪迹。不料凶恶的金良、吴程谋财害命,如今有幸查获原赃,请求将他们依法严惩。可怜恩主冤魂缥缈,不知其白骨在何处沉浮,悲痛泣告。”

吴程也申诉道:“申诉为平白无故遭人陷害之事:冤有头债有主,各自都有缘由;无辜者受牵连,也绝非没有原因。我本是守法商人,在芜湖做买卖,偶然有客人带铜货来,我出价买下,当时有牙侩段克己作证。怎料恶人凭空冒认,无端坑害我。若这些货物是我偷来的,我怎敢公开售卖?即便货物来历不明,也应详细追究根由,特此上诉。”

当时董推官受理了状词,初步审讯后将人犯收监。次日,传拘段克己到案,带出各犯听审。董推官问段克己:“你作为牙行,吴程称货物是通过你买下的,你可知原客姓甚名谁?”段克己说:“过往客人太多,我怎么能长久记住姓名。”董推官说:“这起案件是包爷交办的,而且关乎人命大事,你知情不报,必定是同谋。吴程你从实招来,免受重刑!”吴程说:“古话说:‘牙行有眼力,客人难辨清。’当时货物确实是通过他买的。”段克己说:“当时你贪图货物便宜才肯买,我不过是为你调解价格纷争,让价格公平,我怎能为你盘查是不是奸细?”

董推官说:“因为利益才带货,这是人之常情,若不是图利,怎会冒险奔走江湖?吴程你既然知道货物卖得便宜,必定是偷来的;段克己你做牙行,招揽四方客商,怎会不知此事?你们二人互相推托,中间必定有隐情,从实招来!若是别人干的,快说姓名;若是你们自己干的,就快快招认,免受刑拷。”两人拒不招认,都被打了三十大板,又用夹棍敲了三百下,仍推托不招。董推官心想:二人受了如此重刑还不肯招,暂且收监。这时,忽然有一片葛叶顺风吹来,将门上挂着的红彩一起带落,飘到了段克己身上,众人都不知为何。退堂后董推官思索:“衙门里并未栽种葛树,哪来的葛叶飞来?此事十分怪异,实在无法理解。”

次日又审讯,用刑后两人仍不招供,董推官于是将此案拟为疑案,呈文申详包公。包公回文让他着实查报,并且委派他去查盘仪征等县。董推官动身前往芜湖找船,官船都被上司调用了,便临时派皂快捉船,偶然捉到了艾虎的船。董推官登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答道:“小人名叫艾虎。”又问:“另一个叫什么?”艾虎回答:“水手名叫葛彩。”董推官听后不登船,立即命令手下擒捉二人,带回公馆拷问,二人吓得魂飞魄散。

董推官说:“你们谋害举人,之前牙行段克己就举报了你们,只是久缉未获。如今既然抓获,招供定罪,不必多言。”艾虎说:“小人只是撑船的,与段克己无关,是他自己谋害人命,为何胡乱攀咬我们?”董推官恼怒他们不认罪,当即下令各打四十大板,将他们寄监在芜湖县。

董推官前往各县查盘完毕回报后,立即发牌提审二犯。芜湖知县将二犯解送到府,送入刑厅,董推官下令再重打四十大板,二人仍毫不招认。董推官便带出吴程等一干人犯对审。吴程说:“你们这伙贼谋财害命卖货得银,连累我们无辜受此苦楚,幸好上天有眼。”葛彩说:“你怎么如此昧良心?我从未与你见过面,为何胡乱攀咬?”吴程说:“我花了四十二两银子买铜货、篦子,段克己可以作证。”艾虎二人仍抵赖不招,又被夹棍敲了一百下。

这时艾虎招供道:“这事都是葛彩发起的。当时鞠举人来乘船,葛彩因为搬了三只皮箱上船,觉得异常沉重,怀疑里面是金银,便萌生了歹念。我们不搭其他客人,等过了湖口,就用刀杀了他们,把尸体丢入江心。后来打开皮箱,见里面全是铜器,只有三十多两银子,我们后悔不已。将货物在芜湖发卖,得吴程四十两银子。当时只想把货物脱手,所以贱卖,被段克己察觉,他分去了十五两银子。”段克己低头无言。董推官让他们各自招认画押。富十、章三二人叩谢道:“老爷真是青天!我家恩主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董推官判了案词,呈详包公。包公当即亲自审讯,人犯供词毫无差异,于是批道:“据供词:葛彩先试探皮箱轻重,而起贪婪之心;艾虎后听闻可能获利,便起谋害之念。他们谎称多赏船钱,以探知箱中虚实。不搭其他客商,装作清静模样,实则暗藏阴谋。将船停在僻静处,以防被人发现。半夜行凶,持刀杀害主仆二人,将尸体丢入江湖灭迹。本以为满箱都是银两,贫苦之人能借此暴富,谁知满箱都是铜器,难以迅速脱手。”

“他们将货物运到芜湖,牙侩知情后分赃行骗;货物贩到南京店铺,被两位仆人认出从而查获赃物。不知真凶姓名时,飘来葛叶暗示报应;抓获人犯时,因捉官船而得知真凶真名。这一切与之前的异象相符,并非单纯的风吹落叶;擒来拷问,果然找到了谋害恩主的真凶。葛彩、艾虎二凶谋财害命,应斩首示众;吴程、段克己二人合谋分赃,都发配远方。金良无辜,应释放。各按此判决执行。”

于是将葛彩、艾虎在秋季斩首示众,吴程、段克己即刻发配。

第八则招帖收去

话说广东有个客人,姓游名子华,祖籍浙江。从祖父那辈起就在广东售卖机织布,积攒了万贯家财,还在当地娶了个妾室王氏。子华向来嗜酒且性情凶暴,要是稍有不如意,就会把王氏毒打一顿。王氏不堪忍受,一天深夜,等子华睡熟后就跑出去投井自尽了。第二天子华发现妾室不见了,以为她跑了,就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可贴了好几个月都没消息。后来子华收完货款,就收拾东西准备回浙江。

当时本府有个叫林福的人,开了家酒肉店,攒了些钱,娶了妻子方氏,名春莲。谁知这春莲性情轻浮,时常和别人有不正当关系。林福的父母察觉后,就把这事告诉了他。林福听了怒火中烧,天天打骂春莲,让她受尽了屈辱。春莲就假意埋怨父母说:“当初生我长得丑,怎么不把我淹死?现在嫁给这么个心狠的丈夫,他贪花好色,嫌我貌丑,整天找我麻烦,轻了骂重了打,我看我早晚得死。”父母劝女儿说:“既然嫁了人,就只能低头忍受,能过日子就行,别和他争闹。”父母虽然好言相劝,但春莲心里还是觉得林福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有一天早上,春莲早起开门烧火,正好有个叫许达的无赖来打水,看见春莲一个人在家,周围也没人,就挑逗她说:“春莲,你今天起这么早,你丈夫还没起吧?要不跟我去我家喝碗早汤?”春莲问:“你家有人吗?”许达说:“一个人都没有,就我自己住。”春莲本来就行为不端,听说许达家没人,又想到丈夫每天跟她吵闹,就跟着许达去了他家。许达见她答应,心里十分欢喜,打开橱柜拿了些果品给春莲吃,还送了她两根银簪,然后关上柴门,两人就做了越矩之事。等周围邻居都起床了,春莲没法回家,许达就把她藏在家里,锁上门出去做生意,直到晚上才回来和春莲相聚。

再说林福起床后,见妻子早起烧火开门后就没回来,心想这妇人总被打骂,肯定是逃走了。于是他到处寻访都没找到,也写了寻人启事贴在各处,还把这事告诉了岳父方礼。方礼大怒说:“我女儿一直不受你待见,她常跟我说你屡次打骂她,她痛恨自己嫁错了人,总想寻死,我们老两口常常劝她,她才没自尽。今天她肯定是被你打死了,你把尸首藏起来,谎称她逃走了来骗我,我一定要告到官府,为女儿伸冤,才能消我心头之恨!”于是方礼写了状词,到本县向汤公告状,状词称:

“状告为伦理法度被严重破坏事:婚嫁只论钱财,这是夷狄之道;丈夫嫌弃妻子貌丑,简直禽兽不如。我女儿春莲,通过媒人嫁给林福为妻。谁知林福生性贪色,嫌弃我女儿貌丑,天天打骂,让她受尽凌辱。今天他又下毒手,当场把我女儿打死。他怕罪难逃,就把尸首藏起来埋了,还谎称我女儿逃走了,这有谁能作证?想想这人烟稠密的地方,就算私奔怎么会没点踪迹;我女儿走路不便,这么多天怎么会没点消息?很明显是这恶人杀了人还藏尸。我女儿的魂魄深陷黑暗,我这把老骨头只能仰仗青天大老爷为她做主,请求追查尸首,让凶手抵偿。悲痛上告。”

本县县令准了状子,立刻派差役捉拿林福,林福也写了申诉状,这里就不多说了。

再说许达听说方礼和林福两家告了状,就对春莲说:“留你在我这儿好几天了,没想到你父母告状向你夫家要人,你在我这儿不方便,要是被他们找出来,可怎么办?不如我带你一起逃到他乡,再从长计议。”春莲听了说:“事不宜迟,得赶紧走。”于是两人收拾行李,连夜逃到云南省城落脚。没过多久,他们的盘缠就花光了。许达说:“如今到了这里,举目无亲,吃穿都成问题,这可怎么办?”春莲本就是个行为不端的妇人,就说:“你不用为衣食发愁,我要是放下身段,足够你用的。”许达没办法,只好同意。于是春莲梳妆打扮成风尘女子,改名素娥,靠接客赚钱度日。一时间,风流子弟听说新来的妓女长得漂亮,都来光顾,他们的衣食这才充足起来。

再说春莲逃走后,有地方老人上报说,本坊的井里有具女尸。县官立刻命验尸人去检验,发现是广东客人游子华的妾室。方礼看到后,硬说这就是自己的女儿,抱着尸首哭道:“这就是我女儿的尸体,果然是被恶女婿林福打死,丢到这井里的。”接着他禀明县官,哀求严刑拷问林福。县官提审林福,问道:“你把妻子打死,藏在井里,这事是真的吗?”林福辩解说:“这尸体虽然是女人,但衣服和相貌都和我妻子不一样。我妻子年纪大,这妇人年纪小;我妻子身材高,这妇人身材矮;我妻子头发多又长,这妇人头发少又短,怎么能拿这个来陷害我呢?希望老爷详查。”方礼上前哀求道:“这是林福抵赖的话,望老爷验伤就知道是不是打死的了。”县官对林福严刑逼供,林福受刑不过,只得屈招,案子申报到府里后,他就被关在狱中。

到了年底,包公奉旨巡行天下,来到这个府,审问林福的案情,立刻就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感叹道:“我奉旨查访冤案,如今看林福这事很可疑,怎么能不给他伸冤呢?”于是对众官说:“方春莲既然是个行为不端的妇人,肯定不肯轻易寻死,虽然被打骂,但也只会逃走,她被人拐跑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他让手下把各处的寻人启事都收集来,一一查看,其中有一张是广东客人游子华寻妾的帖子,上面描述的衣服和样貌和井里的女尸相符,就想传游子华来作证,可他已经回浙江了。包公日夜想着林福的冤案,明知他被冤枉,怎能不替他伸冤?于是焚香向司土之神祷告:“春莲逃走这事,我心里疑惑不定,希望神明显灵,给我指引。”

祷告完第二天,包公派差役去云南公干,有个叫汤琯的承行吏,到了云南省城,投下公文后,住在公馆里等回文。等了几天,听说新来的妓女素娥风情万种、容貌过人,就到素娥家去。他问素娥:“你是哪里的女子,怎么到这里做这行?”素娥说:“我本是良家女子,被丈夫打骂,受不了苦才逃出来,无奈没吃没穿,只能靠这个糊口。”汤琯说:“听你声音像是我同乡,看你相貌好像林福的妻子。”素娥听了一惊,满脸通红,不敢隐瞒,就把之前的事说了出来,说是邻居许达带她来的,求汤琯回府后不要泄露,她会好好伺候,也不收他的钱。汤琯假装答应:“你们放心接客,我明天还来,回府后肯定不把这事说出去。”

告别素娥回到公馆,汤琯感叹道:“世间竟有这样的冤案,林福和我是近邻,如今却被关在大牢里。”他恨不得马上回去把这事告诉大家。第二天领了回文,汤琯就赶紧启程回府,把春莲被许达拐到云南当妓女的事告诉了林福,林福立刻向包公告状。包公于是派人和汤琯一起去云南,把春莲和许达捉拿归案。

包公审问清楚后,判春莲由官府嫁卖,所得财礼全部给林福;判许达徒刑;方礼诬告他人,要反坐治罪;林福无辜释放;还赏了汤琯三两官银。包公判道:

“审得方氏,性情轻浮,行为不端。时常和人私下约会,多次做出越矩之事。她丈夫听说她的不良行为,屡屡打骂,这也是情理之中。可她怎么能产生逃走的念头,不想夫妻情分呢?早上开门,遇见许达,就躲到他家,和他做越矩之事。而许达只是个奔走谋生的俗人,用花言巧语引诱良家妇女,贪图美色以此为生。他以为找到了心上人,不想要封侯的富贵,却不知拐骗逃妇,怎能逃脱徒刑的惩罚?方礼不怪自己家女儿行为不端,反而告女婿不好,诬陷他打死妻子、藏匿尸首,把别人妻子的尸体硬说成是自己女儿的。他告人杀命,可女儿还活着,控人藏尸,可女儿还在人世。这种虚假的情状可以欺骗一时,可实实在在的罪名难逃。判林福领了财礼另娶,汤琯因奉公办事受赏,记录在案。”

包公判完,百姓听说了,没有不心悦诚服的。

第九则夹底船

话说苏州府吴县有个船户叫单贵,水手叶新是单贵的妹夫,两人专门谋算过往客商。恰逢徽州商人宁龙带着仆人季兴,携带千余两银子来苏州购买缎绢,寻到单贵的船只,将货物搬上船。次日登舟开船,前往江西,五日后来到漳湾停船。当晚,单贵买来酒肉,四人围坐饮酒,他把宁龙主仆二人劝得酩酊大醉。等到二更时分,夜深人静,星月微光下,单贵和叶新将船悄悄划到江心深处,把主仆二人丢入水中。季兴醉得人事不省,被水淹死;宁龙自幼识水性,落水时顺势钻到水下,恰巧抓到一根木头,抱着木头随水漂流,看到一只大船悠悠驶来,便高声呼救。

船上有个叫张晋的人,是宁龙的两姨表兄,听到乡音后,赶紧让船夫把宁龙救上船。两人相见,互叙亲情,张晋拿来衣服让宁龙换上,询问他落水的原因。宁龙将前事详细说了一遍,张晋取来酒为他压惊。天明后,二人另租一条船,得知包公正在苏州巡视,便写下状词控告,状词称:

“状告为谋命谋财事:凶恶之徒害人,船户如同盘踞一方的猛虎;离乡客商受损,如同干涸水中的鱼儿。我带银千两,携一仆随行,来苏州贩缎,欲往江西贸易,通过牙行雇船装载。不料船户单贵、水手叶新揽下货物,行至漳湾时停船设酒,苦苦劝酒至醉,将主仆推入江心。孤客从月色中登船,一篙撑向芦苇深处;四顾人声寂静,双拳将人推落碧潭。人坠波心,命丧江鱼之腹;凶徒返回渡口,财入饿虎之口。无奈仆人遭淹死,我幸得张晋救援。凶徒喜夜无人知,不思天理可畏,恳请准告追货断赔。”

包公接状后仔细审看,随即发牌捉拿单贵、叶新,二人尚未回家。公差回禀后,包公下令将单贵家眷收监,同时将宁龙也暂押狱中,又派差快捕谢能、李隽二人领批文沿水路查访。

原来单贵二人当夜将货物转装小船,扬言遭遇劫匪,把船寄在漳湾,二人则带着货物去南京发卖。到南京后,他们将缎绢全部卖出,得银一千三百两,随后乘船返回。至漳湾取船时,偶遇谢、李二公差,二人假意道:“既然你们要回家,可否搭我们的船一同前往?”谢、李二人不动声色,同船回到苏州城下,突然取出枷锁将单贵、叶新锁住。二人吓得魂不附体,不知为何被抓,问道:“你们无故锁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谢、李道:“见了老爷自然清楚。”

二人被带入城中时,包公正在升堂,公差禀报:“小人领钧旨捉拿单贵等人犯,现已带到,请老爷销批。”包公又派四人去船上,将所有物品搬入府中,问单贵、叶新:“你二人谋死宁龙主仆,得了多少银子?”单贵狡辩:“小人从未谋人,哪认识什么宁龙?”包公道:“有人说你替宁龙雇船去江西,中途谋命,为何强辩?”单贵道:“宁龙雇船后中途遇劫,小人命都险些不保,怎能顾得上他?”包公怒道:“用酒灌醉他们,丢入江心,还敢嘴硬,各打四十大板!”叶新喊冤:“小人就算有亏心,如今无人告发、无赃可证,为何捕风捉影,不审明白就重责,我们绝不甘心!”包公道:“今日到案,由不得你不甘心,从实招来免受刑罚,否则夹棍伺候!”

单贵二人虽受刑,但神色不变,口中争辩不止。不久,士兵将船上行李搬来,一一陈列在堂下,包公从狱中提出宁龙辨认,却发现中间没有一件是宁龙的动用之物,一两银子、一匹缎绢都没有——原来赃银和宁龙的物件都藏在船中夹底之下。单贵见陈列之物无一相符,便喊道:“宁龙你好负心!当夜你遇贼被劫,二人被推入水中,为何不告贼却诬告我们?你太没天理!”宁龙反驳:“当夜何曾遇贼?是你二人灌醉我们,把船划入江中丢下水,将货物寄藏别处,才如此嘴硬!”

包公见二人争辩,一时生疑:“若真谋了宁龙,船中怎会无一物、无银子?千两货物又放在何处?”于是下令松刑收监。次日升堂,包公让单贵站东廊、叶新站西廊,先问叶新:“当夜贼劫你船,贼人多少?穿何衣服?面貌如何?”叶新道:“三更时分,四人在船中沉睡,忽有众贼将船划到江心,一人高大,穿青衣、涂脸,先上船,三只小船团团围住,宁龙主仆见贼上船,惊逃船尾跳入水中,贼打我时我哀求‘我是船户’才罢手,货物全被抢走,如今宁龙诬告,真是瞒心昧己!”

包公让叶新站到西廊,又问单贵同样的问题,单贵道:“三更时贼将船划到江心,七八只小船围住,一后生穿红衣跳上船,把宁龙二人丢入水中,又要丢我,我称‘我是船户’才幸免,不然早落水了!”包公见二人供词不一,下令上夹棍,二人仍喊冤:“若真谋财,我们未回家,财货藏在哪里?”始终不招。

包公无奈,再次收监,随后亲自乘轿到船上查看。船内看似空无一物,细查发现船底有缝隙且无棱角,便令左右开启,因内有暗栓无法打开,遂取刀斧撬开,只见夹底内藏满货物,衣服器具俱全,两皮箱都是银子。验明后抬回衙门,取出宁龙辨认,宁龙道:“之前的物件不是我的,不敢冒认,这些才是,只是这新箱子不是我的。”

包公提审单贵二人,喝道:“贼子可恶不招,这些物件是谁的?”单贵仍狡辩:“都是客人寄存的,哪是他的?”宁龙道:“你说是他人寄存,皮箱簿帐想必已毁掉,但我旧皮箱左旁有‘鼎’字号,难道没有?”包公令开看,果然有“鼎”字号,于是将单贵二人重打六十大板。二人熬刑不过,招出真货在南京卖得一千三百两银子,分藏两箱,二人各得一箱。

包公判道:“审得单贵、叶新,贪图财利,驾船载货却贪财害客,因谋财而害命。客人宁龙误上其船,舟行数日,他们频频劝酒,杯中藏饵、腹内藏刀。趁主仆酒醉熟睡,一篙将船划离岸边;等夜深人静,双手推客入江。自以为主仆落江必葬鱼腹,幸得财货入囊可遂狼心。不料天网恢恢,虽仆人溺亡,主人却获救援,转行赴告后,公差在江中诱捕二人。起初真赃未获,二人在公堂巧言争辩,直至从船底搜出器物银两,才从其口中招出谋命劫财之罪。二人罪应斩首,以偿季兴冤命;赃物归还旧主,以助宁龙归家。”

判讫,拟二凶秋后斩首,其余人等释放。此案可谓奸民无法长久隐瞒罪行,王法终得公平彰显。

第十则接迹渡

话说徐隆是剑州人,家境十分贫寒,父亲去世后母亲还在世,家里常常连饭都吃不上。他有个弟弟叫徐清,靠给人做工来奉养母亲。徐隆的母亲见他干不了重活,整天游手好闲,就经常骂他,徐隆觉得很羞愧。有一天,他毅然约了知己冯仁,一起去云南做生意,这一去就是十多年,最终大获成功,带着满满一车财物回家。

当他们走到本地的接迹渡头时,天色已晚,只见当年的渡工张杰撑着船来接他们。两人笑着拱手打招呼,张杰问道:“徐隆,你出去这么多年不回来,想必赚了大钱吧?”徐隆步行背着银子,累得够呛,便随口答道:“钱是攒了一些,但不多。”说完就把雨伞和包袱扔进船舱,只听“咚”的一声,响声很重。张杰知道他从云南远道归来,心想这包袱里肯定装着银子,顿时起了歹心,趁其不备,一篙把徐隆打落水中淹死了。当时天色已晚,没人看见这一幕。

张杰把包袱偷偷藏回家,一下子就富了起来,渐渐买田盖房。他有个儿子叫张尤,七岁时,家里专门请了一位老师来教导他。老师经常对张杰称赞道:“你儿子很会作诗对对子。”张杰不太相信。到了端午节,他请先生来庆祝佳节。喝酒喝到一半,张杰说:“承蒙先生经常夸赞小儿会对对子,今天是端午佳节,不如就以这个为主题考考他怎么样?”先生说:“你儿子天资聪慧,对对子有什么难的。”于是随口出了一个上联让张尤对:“黄丝系粽,汨罗江上吊忠魂。”张尤沉思了半天,也对不出来。张杰很不高兴,先生也觉得没面子。

张尤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便假装去厕所。这时,徐隆的冤魂化作一位老人,在厕所旁问张尤:“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啊?”张尤答道:“我父亲让先生在酒席上出对子考我,我觉得很难对,所以不开心。”冤魂问:“那对子是什么呀?”张尤说:“是‘黄丝系粽,汨罗江上吊忠魂’。”冤魂笑着说:“这个对子不难,我来帮你对。”张尤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于是冤魂对道:“紫竹挑包,接迹渡头谋远客。”张尤十分欢喜,急忙跑回席间告诉先生:“先生出的对子,我对上了。”先生非常高兴:“你既然对上了,快说出来听听。”张尤答道:“紫竹挑包,接迹渡头谋远客。”他父亲一听,脸色骤变。先生说:“对子虽然对上了,但感觉不太好。”

张尤的父亲说:“这个对子肯定是你请人帮忙对的,快老实说出来,不然要挨打了。”张尤被逼问不过,就把有位老人帮他对的事说了出来。父亲问:“那位老人现在还在厕所吗?”张尤说:“不知道。”张杰慌忙跑到厕所去看,却没人,心里暗自怀疑,这一定是当年在渡头被他谋死的徐隆的冤魂出现了,吓得胆战心惊,竟然胡言乱语起来,把谋害徐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先生,没想到被堂侄张奔偷偷听到了。张奔以前因为和张杰争夺家产结下了仇怨,第二天就写了状子去告发。

董侯批准了状子,立刻派了五名精兵秘密捉拿张杰到公堂审问。张杰被带到公堂前,面无人色,手足无措。董侯一看就知道他谋害了人,对他严刑拷打。张杰受刑不过,把谋害徐隆的事情一一招供了。董侯把张杰戴上枷锁关进监狱,第二天上报给上司,上司包公下令让张杰抵命,他的家产全部充公,妻子儿女逃走了也不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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