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祭魂
“挖！”
古之月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他抹了一把脸，
将泪水、
泥污和血迹揉成一团，
指着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
“给兄弟们…挖个…像样的地方！”
三十三个还能站立的士兵，
他们的身影，
在这片被炮火反复蹂躏的红土地上，
显得格外单薄。
他们默默地拿起工兵锹、
刺刀，
甚至是被炸弯的枪托，
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战斗——挖掘。
这片土地已经被鲜血浸透，
每一寸泥土都散发着硝烟味和血腥气。
然而，士兵们并没有被这些恐怖的气息所吓倒，
他们坚定地挥动着手中的工具，
一锹一锹地挖着。
泥土是松软的，
但每一下挖掘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每翻开一锹泥土，
那暗红色的颜色就会让人心中一紧，
仿佛这片土地也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没有人说话，
只有铁器撞击泥土、
碎石发出的沉闷声响，
以及士兵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汗水顺着他们的额头、
鬓角往下流淌，
与脸上的泥污和尚未干涸的泪痕混合在一起，
在阳光下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汗水的咸味，
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
淡淡的死亡气息。
这股气息让人感到窒息，
但士兵们却无暇顾及，
他们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只为了给逝去的战友们一个安息之所。
坑越挖越大，也越来越深。
终于，这个大坑足以容纳那三十一具冰冷的身躯。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战友们的遗体抬入坑中，
仿佛他们还活着一般，
尽量让他们躺得整齐些。
有些遗体残缺得实在太过严重，
已经无法完全拼凑还原，
大家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尝试。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轻柔、
那么缓慢，
仿佛这些遗体并不是毫无生气的肉块，
而是正在熟睡的兄弟，
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将他们从沉睡中惊醒。
人们静静地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
被一捧捧的泥土逐渐掩盖，
心中涌起一种巨大的、
令人窒息的悲怆。
这种悲怆如同一股沉重的阴影，
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让人感到无法喘息。
炊事员老周蹲在墓穴旁边，
凝视着里面一个昨天还向他讨要烟丝的小战士，
那苍白的脸庞。
他那粗糙的手背不停地擦拭着眼睛，
试图止住那不断涌出的泪水，
但喉咙里却发出一声声压抑的哽咽。
新兵小周紧紧地依偎在他叔叔身旁，
脸色苍白如纸，
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和对未来的茫然，
似乎还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当所有的遗体都被安放妥当后，
士兵们默默地围拢在这个巨大的墓穴周围，
排成了几排稀稀拉拉的队伍。
他们静静地站着，
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有那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古之月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他的身影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显得格外渺小而又孤独。
他面对着这个巨大的、
沉默的集体坟冢，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
他深吸一口气，
那口带着泥土腥味
和硝烟余烬的空气缓缓沉入他的肺腑，
但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的力量。
相反，那股刺鼻的味道，
让他的喉咙感到一阵刺痛，
仿佛是这片焦土对他的嘲笑和抗议。
“全体都有！”
古之月的声音在空旷的焦土上响起，
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沉重。
他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回荡，
似乎想要唤醒那些沉睡的灵魂。
“举枪——！”
古之月的命令如同一道惊雷，
划破了这片沉闷的空气。
残存的士兵们，
无论是握着崭新的m1卡宾枪，
还是缴获的九九式，
或是老旧的加拿大造，
都用力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枪口斜指向灰蓝色的天空。
这些士兵们的动作不再像以前那样整齐划一，
他们的身体因为疲惫
和伤痛而微微颤抖着。
然而，他们手中的枪支，
却如同他们的生命一般，
被紧紧地握住，
没有丝毫的松动。
“鸣枪——！
送兄弟们…上路！”
古之月的吼声带着悲怆的尾音，
在这片焦土上久久回荡。
随着他的命令，
士兵们纷纷扣动扳机，
枪声如同一阵密集的雨点，
响彻整个天空。
每一声枪响，
都像是对那些逝去的兄弟们的最后告别，
也是对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一种敬意。
枪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回荡，
仿佛是那些逝去的灵魂在回应着他们的战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突然间，
一阵整齐而又清脆的枪声，
如同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
骤然在这片山野间炸响！
那声音刚劲有力，
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撕裂开来。
枪口处，
滚滚的硝烟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
瞬间喷涌而出，
弥漫在空气之中。
刺鼻的硫磺味在阳光下弥漫开来，
形成了一片短暂的白雾，
宛如幽灵一般在空中盘旋。
这阵枪声在空旷的山野间不断回荡，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咆哮，
惊起了远处丛林里一群不知名的飞鸟。
它们惊慌失措地扑棱着翅膀，
尖叫着飞向高空，
似乎想要逃离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
然而，当枪声的回声渐渐消散，
四周却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刺鼻的硝烟味
和枪口上灼热的余温，
还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士兵们依然静静地举着枪，
他们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许多人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再次无声地滑落。
古之月缓缓地放下了手臂，
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那座巨大的坟茔，
仿佛能透过那厚厚的黄土，
看到那些被埋葬在下面的兄弟们的面容。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对着坟茔深深地、
久久地鞠了一躬，
仿佛要用这个动作，
来表达他内心深处无尽的悲痛和哀思。
在他身后，
那三十三名幸存者也默默地弯下了腰，
他们的动作整齐而又庄重，
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阳光洒在他们沾满泥污和硝烟、
泪痕交错的脸上，
映照出他们心中的哀伤和痛苦。
而在他们眼前，
那座巨大的、
新鲜的、
埋葬着他们三分之一兄弟的黄土堆，
在阳光的照耀下，
投下了一片沉重而又悲凉的阴影。
没有更多的言语，
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
这场仪式简单得近乎简陋，
没有华丽的装饰，
没有繁琐的程序，
但却凝聚着战场上最深沉、
最朴素的哀思与告别。
“填土。”
古之月直起身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仿佛这两个字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士兵们默默地挥动着手中的工具，
一锹一锹地将红褐色的泥土覆盖在遗体上。
泥土落下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如同最后的告别，
每一声都重重地敲在人们的心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
一座巨大的、
没有任何标记的土丘，
在焦黑的高地上缓缓隆起。
它是如此的巨大，
以至于与周围的环境相比显得有些突兀。
这座土丘成为了这场惨烈血战最后的、
沉默的见证，
它见证了生命的消逝，
见证了战争的残酷，
也见证了人们对逝者的无尽哀思。
下午的阳光异常强烈，
带着灼人的热度，
烤得人头皮发烫。
然而，这炎热的天气，
并没有影响到侦察连残部的行动。
他们刚刚补充了弹药，
简单处理了伤口，
三十三个疲惫不堪的身影，
背负着沉重的装备和更沉重的哀伤，
沉默地离开了这片浸透了鲜血的高地，
向着大龙河的方向缓缓行进。
渡河的过程异常艰难，
河水湍急浑浊，
卷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断枝和浮木。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涉水而过，
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
然而，他们并没有退缩，
因为他们知道，
只有渡过这条河，
才能离安全更近一步。
士兵们相互搀扶着，
艰难地涉过齐腰深的冰冷河水。
河水湍急，
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身体，
仿佛要将他们冲倒在地。
脚下的卵石湿滑无比，
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以免滑倒受伤。
徐天亮背着一支崭新的汤姆逊冲锋枪，
嘴里叼着半块压缩饼干，
边走边含糊不清地抱怨着：
“乖乖隆地咚……
这水……真他娘的凉……
骨头缝都冻酥了……”
他的声音在暖风中瑟瑟发抖，
让人不禁为他感到一丝怜悯。
然而，走在最前面探路的古之月，
却没有丝毫同情。
他用苏北话严厉地打断了徐天亮的抱怨：
“少废话！
留神脚下！”
古之月的目光如鹰般锐利，
警惕地扫视着对岸茂密的丛林。
他总觉得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里，
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正默默地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
岸边腐烂植物散发的沼气味，
以及士兵们身上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汗馊味。
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让人感到压抑和不适。
好不容易，
士兵们终于踏上了对岸湿软的泥地。
但他们还没走出几百米，
就进入了一片藤蔓交织、
光线昏暗的热带雨林深处。
这里的树木高耸入云，
枝叶茂密，
阳光几乎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
使得整个雨林显得阴森而神秘。
就在这时，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突然变得异常强烈，
仿佛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是窥视，
而是开始对他们构成了实质性的威胁！
“嗖——！”
一支尾部绑着彩色羽毛的细长竹箭，
带着尖锐的破空声，
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浓密的树冠中射出！
目标不是人，
而是队伍中间一头驮着部分弹药箱的骡子！
“噗嗤！”
只听得“嗖”的一声，
竹箭如闪电般疾驰而去，
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骡子的脖颈！
刹那间，
那骡子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悲鸣，
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
它的前蹄突然一软，
身体失去平衡，
像一座被推倒的小山一样轰然栽倒在地。
紧接着，
骡子的四肢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控制。
它的口鼻中喷出一股带血的白沫，
溅落在周围的泥泞地面上，
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随着骡子的倒下，
它背上驮着的弹药箱也像被惊扰的蜂巢一样，
纷纷滚落一地。
弹药箱在撞击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里面的弹药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敌袭！隐蔽！”
古之月的吼声如同惊雷一般在空气中炸响。
这声怒吼如同命令一般，
让士兵们的身体在瞬间做出反应。
他们像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
条件反射般地扑倒在泥泞的地面上，
或者迅速躲到树干后面。
每个人的枪口都紧张地指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手指紧扣扳机，
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敌人。
“妈了个巴子！
什么玩意儿？！”
赵二虎端着他的 m1 卡宾枪，
瞪大眼睛，
死死地盯着树冠，
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
他那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惊怒声，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又是缅人！”
孙二狗压低声音说道，
他的河南腔调中透露出一股凝重。
“狗日的小鬼子！
肯定是撒了钱收买这些地头蛇！
拿弓箭和吹箭来阴咱们！”
他的话音未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
几支同样带着羽毛的竹箭
和几枚细小的吹箭（毒箭）又从不同的方向，
如同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射来！
虽然准头欠佳，
大多钉在树干上发出咄咄的闷响，
但那种无处不在、
如影随形的阴冷威胁，
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哒哒哒——！”
徐天亮紧紧握着手中的汤姆逊冲锋枪，
他的心跳如同鼓点一般，
在耳边咚咚作响。
他的目光紧盯着那个可疑的树冠方向，
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扳机。
“砰！砰！砰！”
短促而猛烈的点射声打破了丛林的宁静，
子弹如雨点般射向那片可疑的树冠。
枝叶在子弹的冲击下纷纷飞舞，
仿佛一场绿色的风暴席卷而过。
然而，除了惊起几只受惊的飞鸟，
树冠里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
那些袭击者就像鬼魅一般，
在一瞬间完成了袭击，
然后迅速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里，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队伍中的每个人都高度紧张，
他们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不敢有丝毫松懈。
气氛异常压抑，
仿佛整个丛林都在屏住呼吸，
等待着下一次的袭击。
每一步都踩在腐烂的落叶和湿滑的苔藓上，
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些声音在寂静的丛林中被无限放大，
让人的神经愈发紧绷。
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阳光，
林下的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
蒸腾的湿热湿气，
混合着腐殖质的浓重腥味，
让人感到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藤蔓像巨蟒一样垂落缠绕，
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上，
滚动着晶莹的水珠，
仿佛是丛林中隐藏的眼睛，
默默地注视着这支队伍的一举一动。
四周除了队伍中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和偶尔踩断枯枝的脆响外，
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鸟叫。
这些声音，
在寂静的背景下，
显得格外突兀，
反而更衬得整个丛林，
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连长！你看！”
只听走在侧翼的郑三炮突然大喊一声，
声音中透露出些许惊讶和紧张。
他猛地停下脚步，
伸出手指，
直直地指向旁边一棵巨大的格树树干。
众人闻言，
纷纷将目光投向郑三炮所指的方向。
只见那棵格树树干粗壮，
离地约一人高的位置，
有几根不起眼的细藤，
被人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打了个活结，
松松垮垮地缠绕着。
“记号！”
古之月见状，
眼神一凛，
心中暗叫不好。
他立刻意识到，
这肯定是敌人留下的记号，
用来给后面的人指路的。
“不止一个！”
这时，赵二虎也发现了，
不远处另一棵树干上的异样。
他快步走过去，
仔细观察后，
发现那棵树干上，
有一小堆摆放得颇为特殊的石块。
“他姥姥的！
阴魂不散啊！”
孙二狗见状，
气得破口大骂。
这一路上，
他们已经遭遇了好几次敌人的袭击，
没想到敌人竟然如此狡猾，
还在这深山老林里留下记号，
简直就是如影随形。
一股冰冷的寒意，
顺着每个人的脊梁骨爬上来，
让他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刻的他们，
就像是掉进蛛网的飞虫一般，
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
而那一根根无形的丝线，
正牵引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陷阱。
就在这时——
“铛——！”
一声极其清脆、
如同金属敲击般的声响，
毫无征兆地在队伍后方响起！
走在队伍末尾的一个士兵，
只觉得钢盔猛地一震，
一股巨大的力量砸得他脑袋嗡的一声，
眼前金星乱冒！
他下意识地一摸钢盔，
上面赫然嵌着一颗变形的、
还带着新鲜泥土的铅弹！
一股后怕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冷枪！有火铳！”
他嘶声喊道，
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队伍瞬间再次卧倒！
枪口紧张地指向子弹飞来的大致方向——
一片浓密得看不清地面的灌木丛。
那里，只有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击只是幻觉。
古之月趴在一段虬结的树根后面，
春田步枪冰冷的枪托抵着肩窝，
锐利的目光，
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那片危机四伏的灌木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对围拢过来的徐天亮、
孙二狗、
郑三炮说道：
“看见没？
甩不掉了。
这些地头蛇，
比林子里的毒蛇还难缠。
不把尾巴撅了，
咱们这几十号人，
怕是…回不去了。”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沾满泥污、
写满疲惫和紧张的脸，
最后落在徐天亮身上，
“老徐，二狗，三炮…得想个法子，
把这些阴魂不散的探子…给拾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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