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冬夜,寒得能冻裂石头。八角楼里炭火烧得旺,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四壁的明黄色帐幔忽明忽暗。皇太极坐在铺着貂皮垫的宝座上,手里捏着多尔衮从北京快马送来的奏报,羊皮纸被他攥得发皱,边角都卷了起来。
“哐!”
他猛地将奏报砸在案上,案上的鎏金香炉被震得跳了跳,香灰簌簌落在明黄的案布上。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身子直晃,肩膀抖得像筛糠,索尼慌忙递上参茶,青瓷茶杯刚碰到他的手,就被他一把挥开——“啪嚓”一声,茶杯在金砖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索尼的石青色官靴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奏报上“岳托谋逆,已就地正法”那行字。
“谋逆?”皇太极喘着粗气,声音里淬着冰,“岳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心性沉稳、待人宽厚,对我这个叔父最是忠心,他会谋逆?多尔衮这小子,编瞎话都不会编得圆些!”
案头还压着几封密报,是他特意安排在多尔衮身边的几个暗装冒死送回来的,油纸包着的信纸都被血浸透了大半。最上面那封,字迹歪歪扭扭,墨迹里混着泪痕:“汗王明鉴!十四贝勒连夜带兵围岳托旗主府邸,杀岳托,血流成河……次日诈称染时疫,烈火焚尸以灭迹……”
“血流成河……”皇太极重复着这四个字,指腹摩挲着密报上暗红的血渍,忽然想起岳托少年时的模样——那年他才十二岁,跟着自己在雪地里追野兔,冻得鼻尖通红,却非要把最大的那只塞给自己,说“汗叔比我更需要补身子”。如今,那个孩子……
“汗王息怒!”索尼“扑通”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龙体要紧!十四贝勒许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并非有意……”
“无意?”皇太极猛地一拍案,案上的砚台被震得翻倒,墨汁泼出来,染黑了那份“捷报”,“他是有意!八万人马交给他,是让他去中原劫掠人口、钱粮滋养我关外,不是让他在京师杀自己人!岳托是镶红旗旗主,他说杀就杀,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汗王?!”
他起身踱了几步,龙袍的下摆扫过炭盆,溅起一串火星,落在地上烫出几个黑印。这两年他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咳得越来越重,太医说肺腑积了寒,得静养,可多尔衮这小子,偏在这时候给他捅刀子。
可惜,自己的长子豪格性子莽撞,仗着是嫡子,在军中横冲直撞,没少得罪人。多尔衮呢?聪明、狠辣,手里握着镶白旗的兵权,这些年暗中到处收买人心、招兵买马,野心早就藏不住了。自己多次借故罚减他手下的牛录、牛羊、钱粮,可是自己要是哪天走了,豪格哪是多尔衮的对手?
“必须趁我还有口气,”皇太极低声自语,指节捏得发白,“得把多尔衮的爪牙先剪了。”
“范文程!”皇太极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让他滚进来!”
范文程从偏殿小跑进来,棉袍上还沾着雪,鞋帮子都湿透了——他刚从城外的庄子回来,那里圈着多尔衮麾下将士的家眷,哭喊声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臣……臣在。”他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额头上的汗珠混着血水往下淌。
“多尔衮在奏报里说,请我去北京‘定鼎中原’?”皇太极转过身,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直刺范文程,“他打得什么算盘,你会不清楚?”
范文程的额头抵着地面,声音抖得像筛糠:“臣……臣愚钝。但臣方才去庄子里看了,那些家眷都……都安好,只是……只是有几个刚出生的娃娃,冻得直哭,他们娘抱着娃,跪在雪地里求见汗王……”
“安好?”皇太极冷笑一声,笑声里裹着血腥味,“等他们知道自己男人成了多尔衮的私兵,看还安不安好!”他忽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弓成了虾米,索尼赶紧上前替他顺背,却摸到一手黏腻的温热——是血。
“汗王!”索尼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掏出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
皇太极摆了摆手,把染血的帕子攥在手心,深吸一口气:“你去北京。”
范文程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带着我的令牌去。”皇太极从腰间解下一块龙纹令牌,扔在范文程面前,令牌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告诉多尔衮,岳托的事,我暂且记下。让他把搜刮的明官家产运一半回盛京,再把镶红旗剩下的人交出来,由我亲自安置——少一个人,少一两银子,我都饶不了他!”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再多带些人手,去了北京那边私下里多拉拢多尔衮手下的兵将,若是他们敢跟多尔衮在外面瞎胡闹,我就把庄子里那些家眷,一个个……”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里的狠厉让范文程浑身一寒,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臣……臣遵旨。”范文程的声音发颤,指尖刚碰到令牌,就被那冰凉的金属冻得一哆嗦。
他刚要叩首退下,皇太极忽然叫住他:“等等。你去北京,走山海关那条路。”
范文程脚步一顿,抬头看向皇太极。
“吴三桂还在山海关耗着,”皇太极走到案前,拿起一幅摊开的舆图,用沾着血的手指点在山海关的位置,“关外是我大清的天下,京师也归了我们,他那几万兵马,粮道早就被掐断了——南明小朝廷那边山高路远,自顾不暇,哪有粮草能运给他?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指尖在舆图上划过,从山海关到北京,再到南京,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你去见他,告诉他,降,我封他平西王,山海关还归他守,兵马不动分毫,他的人,他的地盘,我一概不碰;不降,我就让多尔衮的人从北京压过去,再亲率关外十万铁骑抄他后路——他那点兵马,不够两边啃的。”
“让他选。”皇太极的声音冷得像关外的风,“是做我大清的王,还是做崇祯的殉葬品。”
范文程捡起令牌,指尖被那冰凉的金属冻得发麻,他赶紧将令牌揣进怀里,紧紧贴着心口:“臣……臣记下了。定当把汗王的意思带到。”
“去吧。”皇太极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宝座,闭上眼睛,疲惫地揉着眉心。
范文程磕了个头,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又被皇太极叫住。
“等等。”皇太极望着窗外漫天的风雪,声音忽然软了些,“让庄子里的人给那些家眷多添点炭,多送些棉衣——别冻着孩子。”
“……臣记下了。”
范文程走出宫殿,雪还在下,鹅毛似的雪片砸在脸上,冰凉刺骨。他把令牌揣得更紧了,只觉得那冰凉的金属像是要烧穿皮肉。
他抬头望了望北京的方向,那里有多尔衮的三万兵马,有堆积如山的财宝,还有岳托未寒的尸骨;而身后,是盛京的风雪,是皇太极染血的帕子,是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
这趟差事,走好了是泼天的功,走不好,就是粉身碎骨。要不此次去北京,直接就投靠了多尔衮!到时候里应外合,帮多尔衮拿下这大清的江山,自己就是拥戴之功,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至于豪格……范文程瞥了一眼王府的方向,那莽撞的小子,没了皇太极,跟多尔衮斗,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雪片落在他的睫毛上,化成水,凉丝丝的,像眼泪。他紧了紧棉袍,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驿站的方向走去——得赶紧备马,北京那边,怕是等不及了。
八角楼里,皇太极重新睁开眼,看着案上那幅舆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北京”两个字,忽然低声问索尼:“你说……我还能等到进北京金銮殿的那天吗?”
索尼喉头哽咽,别过脸去,声音发颤:“汗王洪福齐天,一定能。”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盛京,连同这无声的心事,一起埋进白茫茫的寂静里。帐幔被风吹得晃动,映在墙上的影子,像一头困在牢笼里的猛兽,挣扎着,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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