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一只胎体细腻、釉色温润的汝窑茶杯,被狠狠地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化作一蓬青色的齑粉。
徐州刺史于端,正像一头被困在华丽囚笼中的肥硕野兽,在自己奢侈的书房内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对祁振的咒骂。
扮作“林沐”的荀明,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用一方丝帕,沉默地、一丝不苟地将那些碎瓷连同茶水一起清理干净,仿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的平静和于端的狂怒,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荀明的眼帘低垂,余光却将于端的一切表演尽收眼底。
他看着这个满身绫罗、身居高位的男人,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冰冷审视。
于端的愤怒,并非源于所谓的“脸面”,而是源于被触犯了利益的恐惧。
就像这只名贵的茶杯,看似价值连城,实则一碰就碎。于端的权势与财富,又何尝不是如此?
待于端骂得口干舌燥,终于颓然坐回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大口喘着粗气时,荀明才重新为他沏上一杯新茶,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忧心忡忡的语气,轻声开口。
“大人,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小事?”于端接过茶杯,声音依旧嘶哑,“这不是小事!这批货本身倒是小事,只是他祁振说截就截,这是要断我的根!”
荀明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说道:“大人,祁都督一向如此,咱们也只能暂避锋芒。小人真正担心的,并非是这次的货物……而是从南来北往的商队口中,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于端立刻警觉起来。
“都说……”荀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南境的战事,似乎并不像捷报上说的那般摧枯拉朽。朝廷的二十万大军,好像被一个南安王苏寒,死死地拖在了关外,寸步难行。”
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望向于端。
“大人,如今这天下动荡不安,兵权尽被祁振那等人掌握。万一……万一局势有变,您我身上这官服、这绸衫,未必就是保命符啊!”
“保命符”三个字,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于端那被愤怒撑起的虚火。
他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煞白。
这些年来,在祁振面前处处受制、被随意拿捏的憋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万贯家财,和这身刺史官袍,在真正的刀剑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一种深层的、彻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林沐……”于端一把抓住荀明的袖子,手掌冰冷,不住地颤抖,“林沐,你……你快教我!我该如何是好?!”
看到时机成熟,荀明立刻“惶恐”地跪倒在地。
“大人折煞小人了!小人不敢称计策!”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忠诚”的光芒,“小人只是时刻为大人的安危着想。这些年,小人斗胆,私下里从最忠心的伙计和护院之中,精心挑选并秘密供养了八百名护卫。他们身手矫健,对大人忠心耿耿,只认大人,不认都督!”
于端听得呼吸急促,眼中爆发出狂喜之色。
“好!好啊!八百私兵!只听我一人的私兵!”
可随即,他又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颓然地坐了回去,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是私兵!是谋逆!祁振若是知道了,定会将我满门抄斩!”
“大人多虑了!”荀明膝行两步,凑到于端身前,声音压得极低,“小人岂会陷大人于不义?这支力量,如今缺的,正是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一个让祁振抓不到任何把柄的身份!”
他抬起头,语气循循善诱。
“大人,您是徐州刺史,掌管一州民生赋税。如今战事紧张,盗匪横行,您为了‘保障税路通畅,守护官家粮仓’,组建一支护卫力量,有何不可?此乃您的分内之事!”
“我们可以效仿前朝旧例,成立一个‘刺史府巡检司’!名义上,是负责巡查城中各大粮仓、盐铁库,弹压地面,震慑宵小,确保税收无虞。这理由,合情合理,光明正大!”
“巡检司?”于端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荀明继续循循善诱:“不错!巡检司!此乃巡检,非兵马!是衙役,非军士!他们穿的是官服,拿的是官府腰牌,吃的是刺史府的皇粮!祁振若问起,您大可说,这是为了更好地收税,是为他解决后顾之忧!他难道还能阻止您收税不成?”
“大人,您想一想,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荀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兵!有了兵,您就有了底气!”
“底气……”于端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欲望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站起身来。
“好!就依你之计!”
他大步冲到书案前,一把抓起大笔,饱蘸浓墨,在一张空白的官府文书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他从未觉得,自己手中的笔,有过如此沉重的分量。
不多时,他扔下笔,拿起那方代表着徐州最高行政权力的刺史大印,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朱红的印泥,在白纸上留下了一个狰狞而权威的印记。
“拿去!”于端将那张还散发着墨香的文书,递到荀明手中,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从今日起,你林沐,便是本官的‘刺史府巡检司’第一任司丞!官秩八品,统领巡检八百!可在城中持械巡逻,便宜行事!”
荀明双手接过这份沉甸甸的文书,再次深深一揖,将头埋得很低。
“小人,定为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夜色深沉。
荀明回到自己的居所,关上房门。
他脸上的谦卑与恭顺,如同面具般被瞬间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平静与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走到烛火前,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中的任命文书。那朱红的刺史大印,在他眼中,像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这就是北玄的官员。一个志大才疏的都督,一个贪鄙如鼠的刺史。他们手握重权,却被欲望和恐惧玩弄于股掌之间。只需轻轻拨动,便会按照自己设想的轨迹,走向灭亡。
他想起了远在南境的殿下,想起了李嗣业将军那石破天惊的计策。
在那些人眼中,天下是棋局,众生是棋子。而自己,便是殿下手中,刺入敌人心脏最深、最隐秘的那一柄利剑。
能成为这样的剑,是他的荣耀。
他走到密室,就着昏暗的烛火,提笔写下了一封新的密信。
信上的字迹,简短而冰冷,却透着一股即将出鞘的锋锐。
“鱼已上钩。巡检司已立,八百缇骑,已获官身。此剑已利,随时可为将军斩开城门,直插敌酋心脏!”
写罢,他将密信卷好,塞入蜡丸,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
推开暗格的窗户,夜风灌入。
荀明将信鸽向空中一抛,那黑色的身影,振翅而起,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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