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号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在南关区的街道上。
沈青云的车队刚拐进和平路,就看见沿街的老槐树抽出新绿,叶片上的绒毛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
南关区委书记王天祥站在路口等候,藏青色西装的领口被汗浸出深色的痕,看见沈青云下车,他往前抢了两步,皮鞋跟在人行道的方砖上磕出急促的响。
“沈书记,您可算来了。”
王天祥的笑容堆在脸上,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笑容,对沈青云恭恭敬敬的说道:“我们南关区这半年变化大,正好给您汇报汇报。”
沈青云握住他的手时,指尖触到一片湿冷。
“先去社区看看你。“
他的目光越过王天祥,落在街边晾晒的蓝布衣衫上,那些衣服在铁丝上随风摆动,像一面面褪色的旗帜。
市委副书记朱晓元跟在后面,悄悄拽了拽沈青云的衣袖,下巴往王天祥僵直的背影努了努,这位区委书记的后颈红得像被蚊子叮过。
沈青云的表情平静,却没有说什么。
今天的这个视察,市委副书记朱晓元、市纪委书记熊杨和市委秘书长张银峰随行,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孙健也跟来了,这个阵容王天祥不重视才怪。
不仅仅是他,区长刘少明也带着其他的区委区政府领导站在那里,小心的伺候着。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附近的幸福里社区。
社区的健身广场上,几个老太太正围着石桌打扑克。
看见一群人过来,穿碎花衫的大妈手一抖,扑克牌落在地上。
“大妈,最近身子骨怎么样?”
沈青云弯腰捡牌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膏药味:“社区医院的药还够吗?”
大妈看清是沈青云,慌忙站起来,牌撒了一地:“书记,您怎么来了?”
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连忙说道:“药够,上周社区医生刚给我送了降压药,还是进口的呢。”
王天祥立刻接话道:“我们落实了您上次开会说的居家养老政策,给辖区八十岁以上老人配了家庭医生,每周上门两次。”
说着话,他朝旁边的公示栏指了指道:“服务清单都在上面,谁没来谁来了,老百姓看得明明白白。”
沈青云走到公示栏前,玻璃罩上的灰尘被阳光照得清清楚楚。
他掏出纸巾擦了擦“家庭医生服务记录”那一栏,四月的签到栏里,有七个名字的笔迹像是出自同一人。
“李大爷家的医生是谁?”
他突然问道,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
穿蓝布衫的老头往前凑了凑:“是区医院的刘大夫,上礼拜三来的,还给我量了血压呢。”
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沈青云的目光在老头手背上的老年斑上停了停,淡淡地问道:“刘大夫戴眼镜吗?”
“这个……”
老头的脸瞬间白了,犹豫了一下说道:“戴的。“
“可是这照片上面,他没有眼镜。”
沈青云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平静的水面:“王天祥同志,这记录是认真的?”
王天祥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提高声音:“可能是记录员写错了,回头我让他们整改。”
他转身对社区主任吼道:“还不快记下来,下午就核查。”
沈青云没接话,转身往社区服务中心走。
走廊的墙面上贴着“党风廉政建设宣传栏”,上面的照片里,王天祥正给困难户送米油,笑容比现在自然得多。
“困难户的补助都发到位了?”
他突然停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门牌上写着低保审核的字样。
里面的工作人员慌忙站起来,桌上的计算器还显示着数字。
“都,都发了。”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声音发颤,手指把账本翻得哗哗响:“这个月的低保金上周五就打到卡上了。”
沈青云拿起账本翻到最后一页,钢笔在张桂兰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这位老人的孙子上学,学费减免落实了吗?”
王天祥刚要开口,就被门口的老太太打断:“没落实!”
穿黑布鞋的老人拄着拐杖进来,拐杖头在地板上戳出一个个小坑:“学校说要区里开证明,我找了王书记三回,他总说没空!”
王天祥的脸涨成猪肝色:“大妈,您怎么不早说?”
“我堵了您两回办公室。”
老太太的拐杖重重一磕,没好气的说道:“上礼拜三您从后门溜走,我亲眼看见的。”
沈青云的目光在王天祥僵直的肩膀上停了停,对身边的朱晓元说道:“让教育局的同志明天来一趟,把全区困难家庭的孩子学费都核一遍。”
说完这句话,他转向老太太的时候,语气放缓了些:“明天让孙子去学校,就说是我说的,先上学,手续后补。”
………………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裹住南关区的天空。
当最后一家企业的铁门在身后关上时,路灯恰好次第亮起,昏黄的光在柏油路上淌成河。
沈青云站在路边舒展肩膀,晚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食品厂车间里那股馊味,还像条黏虫粘在鼻尖。
“去公园附近转转。”
沈青云突然开口说道,皮鞋尖在地面转了个圈,指向东边的岔路。
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看不清表情。
王天祥的心脏猛地一缩,藏在西装口袋里的手瞬间攥成拳。
他下意识地瞥向刘少明,却见区长正低头摆弄手机,仿佛没听见这话。
“公园?”
王天祥的声音有点发飘,像被风扯住的线,看着沈青云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时候公园都快关门了,书记要是想散步,明天一早我陪您来……”
“就现在。”
沈青云已经迈开步子,朱晓元与孙健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市纪委书记熊杨走在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后半步,目光像探照灯扫过王天祥僵直的背影。
公园入口的石狮子被灯光染成金红色,几个跳广场舞的大妈正收拾音响,扩音器里的《最炫民族风》拖着长长的尾音消失在暮色里。
沈青云站在狮子旁的台阶上,目光越过稀疏的树影,落在远处一片晃动的光斑上,那里霓虹闪烁,隐约传来油锅滋滋的声响。
“那是什么地方?”
沈青云的手指向前方,指尖在晚风中微微晃动。
路灯的光恰好照在他眼底,亮得让王天祥不敢直视。
王天祥的喉结剧烈滚动,正要开口,刘少明却抢先一步:“是新建成的夜市,上个月刚开市,区里统一规划的,环境比以前规整多了。”
他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食品厂的灰尘,对沈青云说道:“商户们都搬过去了,既方便管理,又不影响交通。”
“哦?”
沈青云挑眉,目光在刘少明脸上停了两秒,淡淡地说道:“走吧,咱们去看看。”
“别。”
王天祥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尖锐得刺耳。
他往前抢了半步,差点撞到沈青云,小心翼翼的说道:“沈书记,夜市人多眼杂的,都是些小商小贩……”
他掏出手帕擦汗,棉质的帕子在掌心拧成麻花,对沈青云说道:“要不咱们去公园里走走吧,湖边新修了观景台,能看见全城的灯……”
虽然不知道沈青云的目的是什么,但多年以来在官场当中养成的习惯告诉王天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青云带着人去夜市。
沈青云没动,只是缓缓转过身。
路灯的光从他身后打过来,把他的影子投在王天祥脚边,像块沉重的石头。
“王天祥同志是觉得,那里不安全?”
沈青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子穿透力,看着王天祥说道:“还是说,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去看?”
作为市委书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谓是诛心之言了。
王天祥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手帕从掌心滑落,飘在地上像只死鸟。
“不,不是的。”
他慌忙弯腰去捡,膝盖却软得发颤,对沈青云解释道:“书记,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担心,担心人多碰着您……”
“碰不着。”
沈青云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随行的公安干警,淡淡地说道:“孙副市长带了人,还能让我在滨州地界上受委屈?”
他转向孙健,语气恢复平静,笑着说道:“去,把夜市的管理者叫来。我倒要问问,咱们南关区的夜市,到底安不安全。”
孙健应声时,靴跟在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
王天祥僵在原地,后颈的冷汗顺着衬衫领子往下淌,浸湿了后腰的皮带。
他看着孙健的背影消失在夜市入口的光晕里,突然明白过来。
从沈青云提出去公园开始,这场戏就不在他的剧本里了。
那些看似随意的问话,那些不动声色的观察,全是冲着这夜市来的。
从始至终,自己都小看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市委书记,人家早就对自己的那些小伎俩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点破,默默看着自己在这里表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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