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屠夫命丧黄泉。
罗多谋躬身向前,将掌心那半枚铜钱郑重递出。
“主上,这便是那半枚铜钱。”
李承乾接过时,指尖触到铜钱上冰凉的湿气。他垂眸细看,这不过是市井常见的洪武通宝,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钱文“洪武通寳”四字略显模糊。正要抬头询问,忽然瞥见一道异样——钱身竟隐隐透出一线朱红,如血丝渗入铜胎,沿着方孔右侧蜿蜒半圈,在青灰锈色间格外扎眼。
他下意识用指甲轻刮那道红线,色泽丝毫未减,竟是熔铸时便封进铜液里的。
“这红线…”李承乾喃喃自语。
他将半枚铜钱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铜缘硌得掌纹生疼。
李承乾将那枚铜钱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从指缝间蔓延开来。他盯着铜钱上模糊的纹路,那些扭曲的刻痕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
“殿下,这铜钱上的秘密……”身旁的李靖刚开口,就被李承乾抬手制止。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黑狐娘娘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既然自己参不透这铜钱中暗藏的玄机,不如将它献给那位深不可测的存在。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收拾行装,即刻出发。”李承乾猛地睁开双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靖与罗多谋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方才在屠夫院落中的诡异经历还历历在目——那些突然熄灭的灯笼,无风自启的木门,还有黑暗中若有若无的低语。这一切都让这枚看似普通的铜钱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色彩。
李承乾最后瞥了一眼屠夫那间阴森的木屋,屋檐下悬挂的兽骨在暮色中泛着苍白的光。他小心地将铜钱收入贴身的锦囊,指尖不经意触到囊中另一件物事——那是黑狐娘娘以前召见他时赏赐的玉符。
“走!”他翻身上马,缰绳在手中勒得发白。马蹄声急促地敲打在青石板上,惊起路旁枯树上的寒鸦。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只留下屠夫院落中那盏刚刚重新亮起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李承乾虽是走了,可屠夫家附近目睹了那一幕的百姓,却是被吓破了胆。
上日黄昏,天色将晚未晚,一片混沌的橘红里,屠夫院子上空毫无征兆地涌出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那黑雾翻滚凝聚,眨眼间竟化作一只顶天立地的巨大黑狐!那黑狐虚影双目赤红,犹如两盏浸血的灯笼,漠然地俯瞰着人间。它周身黑气缭绕,仿佛是从最深沉的噩梦里挣脱出来的魔物,带着一股子阴寒刺骨的腥风。
还不等惊惶的叫声出口,只见那黑狐微微俯身,巨口一张——那根本不是寻常野兽的嘴,倒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旋涡。正在自家院里收拾家伙事的屠夫,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便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扯离地面,直直投入那漩涡之中,瞬间没了踪影。
黑狐虚影随之散去,天空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可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腥臊与冰寒,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这不是眼花,更不是做梦!
“妖……妖怪!南京城里出了吸人的妖怪了!” 不知是谁率先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死寂被打破,恐慌如同瘟疫般迅猛扩散。
这消息比秋风扫落叶还快,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里,再无人高声谈笑,人人压低了嗓子,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听说了吗?张屠夫让狐仙给收了去!”“哪里是狐仙,分明是修炼成精的妖孽!”“它能吸屠夫,保不齐明日就轮到你我头上!” 更有那胆小的妇人,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儿,仿佛一松手,那无形的妖物就会将孩子夺了去。
往日里最是热闹的秦淮河畔,入夜后也冷清了不少,桨声灯影依旧,却少了那份闲情逸致,多了几分提心吊胆。家家户户早早关门闭户,夜里若听到些不同寻常的响动,比如野猫蹿过屋瓦,或是风吹门轴的吱呀声,都能让一家人心惊肉跳半宿,紧紧攥着求来的符纸,一夜不敢安睡。
整个南京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名为“恐惧”的阴云笼罩着,人心惶惶,坐卧不安。这太平日子底下,竟藏着这等能悄无声息取人性命的精怪,这往后,可叫人们如何安生讨生活?
地宫深处,万年烛火摇曳,将黑狐娘娘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如鬼魅。李承乾伏在地上,双手高高捧起那半枚铜钱,铜锈在幽光下泛着青惨惨的颜色。他衣衫褴褛,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那半枚铜钱落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中。
黑狐娘娘拈着它,指尖划过断口处参差不齐的纹路,冰冷的触感让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她缓缓转身,走向地宫中央一方巨大的青铜祭台,台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中心赫然有一个铜钱形状的凹陷。她将手中那半枚铜钱小心翼翼地对准,轻轻放入。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械咬合声响起,严丝合缝。祭台上半部分符文瞬间流淌过一丝微光,旋即隐没。虽未完全启动,但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力量,确实被引动了一丝。
她霍然转身,宽大的黑色袍袖带起一阵阴冷的风,烛火为之剧烈晃动。那张美艳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狂喜的神色,幽深的眼眸里燃起两簇灼人的火焰。
“好!很好!”她的声音不再平无波,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本座寻觅甲子,终得此物!”
她的目光终于落回仍伏于地上的李承乾身上。这个复活后的皇子,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为了活命,倒也真能豁出一切。先前只觉得他是个麻烦,一个知晓地宫秘密、需要尽快清除的蝼蚁。但此刻,看着他拼死带回这至关重要的信物,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杀意,如潮水般退去。
她莲步轻移,走到李承乾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李承乾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颤抖,不知等待自己的是恩赏还是毁灭。
“李承乾,”黑狐娘娘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少了几分杀气,“你,倒让本座有些意外。”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那双狐媚的眼中,算计的光芒闪烁不定。
“你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如同猫在逗弄爪下的老鼠,“一个大唐的太子,若是能为本座所用,是不是比一具冰冷的尸体……更有价值?”
李承乾瞳孔骤缩,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心思都无所遁形。恐惧与一丝绝处逢生的侥幸交织,他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狐娘娘松开手,站起身,背对着他,望向那祭台,语气变得幽远而笃定。
“本座改主意了。从今日起,你便留在这地宫。你的命,暂且寄下。”
她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扫过他那瞬间松懈下来、几乎虚脱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或许,你这枚棋子,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时,帐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见一名小妖连滚带爬地闯入殿中,额上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打着颤:“禀、禀娘娘!修真界突然掀起滔天巨浪——传闻《九华真经》已现世,就在九华山月身宝殿!”
黑狐娘娘斜倚在玄玉宝座上的身子微微一直,指尖的琉璃盏倏然停在了唇边。殿内烛火摇曳,将她眸中骤然迸出的精光映得明明灭灭。
“继续说。”她声音慵懒,尾音却带着钩子。
那小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如今修真界已炸开了锅。天剑宗连夜开启护山大阵,七十二柄飞剑直指九华;药王谷三长老亲自带队,百草辇已过长江;就连闭世三百年的玄机阁都派出了‘天地玄黄’四位使者...”他越说声音越低,“各方势力都在往九华山集结,怕是、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黑狐娘娘缓缓放下琉璃盏,殷红的指甲在玄玉扶手上轻轻叩击。殿中静得可怕,唯有那“嗒、嗒”的声响,敲得众妖心头发紧。
“《九华真经》...”她红唇微启,每个字都裹着蜜糖般的诱惑,“相传乃地藏王菩萨坐化前,以九世功德所着。不仅能肉白骨、活死人...”她忽然轻笑一声,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激起层层回音,“更藏着九华秘力——得之者,可掌轮回,断生死,便是三清圣人...”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起身时,墨色狐裘如夜雾翻涌,九条狐尾在身后若隐若现。殿外忽然阴风怒号,万千黑狐的嘶鸣由远及近,汇成滔天声浪。
“传令下去。”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呼啸的风声,“点齐三万黑狐卫,开启幽冥战车。本座要亲自会会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
她望向九华山方向,眼中炽热的贪欲几乎要喷薄而出。殿外乌云压顶,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将她的侧脸映得如同鬼魅。
“这真经,应该是我黑狐一族的囊中之物。”
暮色如血,浸染九华群峰。
当黑狐娘娘的探子将《九华真经》现世的消息传回妖界时,另外两股蛰伏已久的势力,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嗅到了这不世出的机缘。
西方天际,妖云翻墨,战鼓如雷。西部妖界的霸主——大力牛魔王,此番并未亲身而至,却派出了他麾下最令人胆寒的利刃。妖云裂开一道缝隙,只见一个少年踏火而出,周身缠绕的并非凡焰,而是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暗红,仿佛凝固的血液在静静燃烧。他面容俊俏近乎妖异,嘴角噙着一丝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对万物生灵的漠然。那便是牛魔王倾尽心血培养的杀手锏,以无尽魔煞与三昧真火淬炼而成的——极魔红孩儿。他手中那杆丈八火尖枪斜指山巅,枪尖缭绕的火星溅落,将虚空都灼出丝丝涟漪。
几乎不分先后,另一方向,腥风骤起,万毒沼域的妖众如潮水般涌来。为首的并非实体,而是一团变幻不定的幽绿毒瘴,其中隐约可见一双毫无感情的复眼。它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朽,岩石滋生出诡异的斑斓菌斑,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嗤嗤轻响。这是来自南方沼泽深处的“万毒老祖”,其本身便是至毒之物的化身,无声无息,却带来更为沉滞的死亡压迫。
一时间,九华山竟成了三方妖界巨擘的角逐之地。黑狐娘娘的狡诈阴险,极魔红孩儿的暴戾凶焰,万毒老祖的无声剧毒,三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可怕的妖氛,如同三只无形的巨手,将这座佛门圣地紧紧攥住,几乎要令其窒息。山风呜咽,卷不起往日的檀香,只送来硫磺、焦臭与腐烂的刺鼻气味。
真经尚未得见,一场席卷妖界的腥风血雨,已在这九华之巅,拉开了绝望的序幕。
说起那极魔红孩儿,还要从大力牛魔王慢慢道来。
那大力牛魔王,本是积雷山一代妖圣,平天大圣的名号响彻三界,与诸路妖王称兄道弟,何等逍遥自在。可自从那翠云山一战,他的心头肉——圣婴大王红孩儿,被那南海观世音菩萨以无边佛法收去,拘在珞珈山做了个善财童子,牛魔王的心便如同被剜去了一块。
起初,他只是闷在摩云洞里,将那千年酿的仙酒一碗接一碗地灌下肚,猩红的牛眼里满是血丝与戾气。铁扇公主终日以泪洗面,哭求他想想办法,他却只是烦躁地推开。他恨!恨那孙猴子不顾结义之情,引来这等祸事;更恨那佛门,仗着神通广大,便如此轻描淡写地夺人子嗣,断他天伦!
这恨意如毒火,日夜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什么清修正果,什么善财童子,在他听来,不过是将他儿囚作人质,打上奴印的漂亮说辞!他牛魔王的儿子,生来便是纵横三界的妖中圣婴,何等快意恩仇,如今却要对着那些泥塑木雕的佛陀菩萨躬身行礼,晨昏叩首?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佛门……好一个慈悲为怀的佛门!”牛魔王猛地将手中的酒坛摔得粉碎,赤红的双眼望向西天方向,胸膛剧烈起伏,“夺我孩儿,此仇不共戴天!”
他麾下仍有万千妖兵,积雷山、火焰山旧部听闻大王震怒,也纷纷来投。牛魔王尽起家底,将那积攒了千百年的家当都拿了出来,武装妖兵,操练阵法。他不再满足于偏安一隅,开始主动寻衅。先是派人劫掠了几处供奉西天香火的小国寺庙,又将一些游行至此的僧侣驱逐甚至打杀。他更是广发妖帖,联络昔日旧友,如那碧波潭的万圣龙王、乱石山的蟒蛇精等,言语间俱是对佛门的不满与挑衅。
一时间,西牛贺洲靠近积雷山的地界,妖氛再起,佛光黯淡。一些小妖小怪见牛魔王如此强硬,也纷纷效仿,使得佛门在此地的传法布道步履维艰。
然而,佛门广大,底蕴深不可测。牛魔王这点动作,在那些真正俯瞰三界的大能眼中,或许不过如同顽童投石入海,虽激起些许涟漪,却动摇不了万丈深海。罗汉、金刚尚未出动,菩萨更未垂目,仅是一些护法神只,便已让牛魔王手下的妖兵损折不少。
牛魔王何尝不知这是螳臂当车?他一身妖圣修为,放在下界是顶尖,可如何能与那拥有无数佛陀、菩萨、罗汉的庞然大物抗衡?那西天灵山,只需随意走出一位真正的大菩萨,伸出一根手指,或许就能将他这“平天大圣”连同他的基业一同碾碎。
可他不管!那胸腔里燃烧的,是身为父亲的怒火与屈辱。理智告诉他此路不通,是自取灭亡,但情感却驱使着他,哪怕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要发出这一声怒吼。他要让三界都知道,他老牛,不服!
这一日,他独立于积雷山巅,混铁棍插在一旁,望着西方那似乎永恒宁静的霞光,猛地发出一声震动山岳的咆哮:
“秃驴!还我孩儿来!”
声浪滚滚,传遍四野,充满了不甘、悲愤与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这咆哮,是一个父亲绝望的战书,也是一代妖圣,对着那看似不可撼动的天命,发起的最后一次,悲壮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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