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何止是暴徒,简直是亡命之徒!”
老徐斟酌了许久,欲言又止道,右手不自觉地蹭了蹭裤腿。
那动作像是在擦当年杀猪时溅在身上的血,只是现在掌心发空,没沾半点湿意。
火没全灭,余烬裹着衣服往上卷,露出小块烧得发焦的皮肤。
特警喊的不是一整句,是半截,第二声更低,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气,带着火味,烫嗓子。
老徐听着,脑子里跳出农村杀猪的场景。
那是腊月二十三,天刚擦亮。
年猪被四条麻绳兜住蹄子,按在槽沿,肚皮贴着青石板,热气一哈上去,石板立马起一层雾。
它嚎一声,脖子上的鬃毛就炸一分,声音撞在土墙上,又弹回来,混着谷壳味,透着牲畜的憨劲。
可眼前这声,每一下都刺在耳朵里,比杀猪刀抵在自己喉咙上还难受。
都是人,他能想明白那疼是怎么钻心的。
车里没人接话,像是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胆。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早登极乐天堂,观世音菩萨……”司机双唇无意识的呢喃着,眼睛盯着前头,不敢往后视镜里看,可刚才那画面已经烙在脑子里了,一闭眼就回放。
“小场面都着不住啊!”张涵靠在椅背上,眼皮垂着,没看任何人。
当初在临海市,穿甲燃烧弹不分敌我地砸下来,人被裹在火里时,骨头都在“滋滋”地响。
后来处理感染者,撬开那些烧得变形的头盔,里面的骨头也是焦的,比现在这场景烈多了。
刘哥脚往前伸了伸,又缩回来,掏出烟,刚想点,张涵却伸手把他的手腕压了下去,做了一个手势,食指竖在嘴前,没出声,只拿眼神指了指车窗,又摇了摇头。
发动机低低地喘,像头老牛拉着整车人,缰绳勒在谁脖子上,谁也不敢先跳下辕。
可牛终归是牛,要么犁地,要么挨刀,生来就这两条路。
“到了,准备下车。”
司机轻点刹车,雪水溅到挡泥板,“啪”一声脆响。
前方不到百米,蓝漆牌子“先进工业模范区”斜挂着,一条弹孔从左到右贯穿“模”字,白铁皮翻卷。
入口处摞着沙袋和路障,武警、特警、穿政府制服的人在路障间来回走,脚步匆匆。
路障另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有的蹲在雪地里,有的抱着孩子往车这边望,眼神里没什么光,只剩麻木。
“轰隆”
城外的炮击声再次传来,不是清晨那种零星的闷响,是连串的、密集的火力覆盖。
雪下得更急了,大片大片往车顶上砸,可这风雪根本挡不住什么。
感染者的观察哨肯定就在风里,它们就等着人类内讧,等着趁乱扑进来,搞个中心开花、四面围剿,把这里的人全拖进地狱。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两个武警小跑着过来,手里的步枪斜挎在肩上,枪托贴着腿,后面跟着个穿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胸口别着党员章,头发被雪打湿,贴在额头上。
司机推开车门解释道:“城市综合执法的,还有街道办联防队的,过来支援。”
“两个单位合并的吗?”
穿行政夹克的干部询问道,又补充着自己的身份:“我是人事局的,姓赵,负责这边的人员登记和调配。”他说话时带着点喘,应该是跑了不少路。
司机点点头,又递出那份文件:“对,我们这些底下人也是听上面的章程办事。”
“行,所有人下来集合。先登记你们的姓名和所属部门,清点完人数,马上分任务。”
登记完、签好名,赵科长并没有把他们打散分组。
而是指了指面包车:“就按你们车组来,不用拆。大概任务就是维持现场秩序,特别是难民这边,别让他们挤乱了。市政府调配的转运车还得等会儿到,在这之前,绝不能再出暴动的事。”
话到此处,他还特意看向张涵道:“我看见你腰间有枪,等会儿要是有不好的苗头冒出来,别犹豫,立刻开枪。这种时候,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张涵点头应下,又指了指工业区深处,那里隐约传来枪声:“赵科长,这里面还在打?从咱来就没停过动静,难道还没控制住?”
赵科长眉宇间的忧愁又重了几分,往工业区方向看了眼:“还在清缴,调了两千多人的预备役,外加一千多武警,打了快两个小时了,里头的人还在顽抗,没完全清干净。”
“两千多预备役加一千多武警?”刘哥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了句嘴,“这么多人,还收拾不了一群没正规武器的难民?啥时候这些人这么不怕死了,还是咱们部队的枪杆子不够硬了?”
“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赵科长往难民队伍那边瞥了眼,语重心长道:“里面反抗的主力不是普通难民,是贫民区的黑帮。他们手里有家伙,之前贩卖人口、私造枪支,还藏了不少爆炸物,知道这次转运,难民肯定会举报他们,索性破罐子破摔,跟咱们硬抗。”
“还有个叫‘同化教’的邪教,其教义就是让信徒投身感染者,说什么‘同化了就能永生,不用再挨饿受冻,不用再怕打仗’。一天管一顿饭,就是掺了木屑和树叶的馒头,可架不住有人没了家园、没了亲人,早就没了盼头,就为了这口吃的,跟着邪教的人瞎闹。”
张涵了然于心,末日时期最容易滋生这种教派。
就像古代灾年里冒出来的什么五斗米教、交五斗米即可入道,故俗称“米贼”。
吃菜事魔教,夜聚晓散、男女混杂、禁荤酒、奉“魔头”等等。
人心里没了希望,就只能把念想寄托在虚无的神灵身上,哪怕知道是自欺欺人,也愿意靠着这点麻痹撑下去。
老徐听得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就为了一口吃的?”
“没办法啊。”
赵科长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屏幕,稍稍侧过身子,一边接电话一边快速交代,“警察和特警伤亡不小,初步估算已经超过七百了,现在里面人手更紧。你们多盯着点,要是看见精神不正常、却总往工业区那边瞅的,或者有什么怪异动作、眼神不对劲的,赶紧过来告诉我,别单独跟他们搭话,小心被缠上。”
挂了电话,他又匆匆往路障那边走,走了两步还回头叮嘱:“对讲机我让武警给你们送过来,保持联系,有事随时喊!”
“张队,咱咋整?”
刘哥总算把烟怼上火,他吸了口,吐着烟圈抱怨,“瞧他那脚不沾地的样,话甩半截就溜,压根没把咱列进编制。”
老徐舔舔裂口,感同身受道:“十几号人,凑不出一个副科,人家当然把咱当雇的脚力。”
“行了!”
张涵不耐的呵斥一声,转身就朝难民队伍走:“先把任务落实了,有不满留到以后再说。”
抱怨这东西就像队伍里的虱子,只要有一个人先挠头,后面立马能跟着痒一片。
真要是任由这股情绪漫开,人心一散,别说维持秩序,恐怕等不到转运车来。
刚才赵科长那句“你手里有枪,可直接开枪”,不是随口给的权限,话里藏着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个五人小组,得由他来牵头管。
既当了这个临时组长,就得先把这抱怨的苗头摁下去。
刘哥狠狠吸了口烟,烟蒂摁在鞋底碾灭,抽出腰间的警棍跟了上去。
后备箱里的防爆盾他没动,维持个排队秩序,犯不着扛那沉家伙,再说了,之前在红光街菜市场搏斗了那么久,胳膊还发僵,真扛着盾反而碍手碍脚,万一有突发情况,连警棍都挥不利索。
“叫你一声张队,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老徐在后面低低嘀咕了一句,压下心里的不痛快,深吸了两口,也磨磨蹭蹭跟了上去。
他比张涵大了近二十岁,在街道办待了快十年,论资历论年纪都该在前头,如今却要听一个毛头小子指东画西,心里那股不服气像泡发的黄豆,快撑破了。
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可凭什么是这小年轻站在他头上?
另外两个穿城管制服的汉子面面相觑,小声嘀咕了两句“咱就是来帮忙的,别掺和”,也耷拉着肩膀,跟在队伍最后头,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路障那边,显然没把心思放在维持秩序上,更关心里头到底还在打没打。
经过路障时,执勤的武警好心交代了一句:“别离得太近了,拉开距离,盯着就好,有不对的情况直接鸣枪示警,我们会处理。”
“行,那就谢了哥!”
张涵也顺坡下驴,悄咪咪的递了根烟过去。
过滤嘴香烟可是硬通货,可不是自己买的烟草卷制而成。
说话的武警看着年纪不大,肩章上的杠还新着,估计才入伍没多久。
瞅见递来的烟,手垂在身侧明显有点不知所措,可架不住张涵眼神殷切,还是飞快接了过去:“真有情况先喊,我们跑得比你们快。”
“好的,哥。”张涵点头哈腰道,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几人大声骂道,“妈的,卵蛋大扯到裆了,走那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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