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冰火居。
一缕琴音,如泣如诉,在这方寸天地间百转千回,绕梁不绝,却空寂得听不到一丝回响。
窗前,一袭素白身影静立如雪,仿佛是从极寒之地凝炼而出的一尊冰雕,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不近人情。
他纤长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每一次拨动,都像是在叩问无声的苍天,一遍,又一遍。
室内,那张冰玉雕琢的床上,另一个人影静静地躺着。
他面容俊美,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连呼吸都已被这九重天的寒意冻结,长睡不醒。
门口,风声微动。
琴声未停,但那素白身影的眼波,却瞬间从琴弦上移开,化作两道淬了千年寒冰的利刃,直刺门外。
来者,已入其境。
树神:姓丘,名单,字初春。
丘初春那八尺身躯依旧魁梧,却已褪去凡铁的粗粝,化作了千年古木的虬结主干。
沉灰的肌肤,是饱经风霜的树皮,其上深刻的纹路间,流淌着翡翠与熔金交织的脉动,那是生命最本源的力量。
曾经如利剑的浓眉,舒展为守护天穹的枝桠。
那双曾摄人心魄的魔瞳,此刻是两汪深不见底的翠潭,蕴藏着整片森林的呼吸与秘密。
面容的棱角被岁月与自然温柔地抚平,沉淀下的是磐石般的沉稳与四季般的包容。
他不再是战甲加身的魔将,而是被自然本身所拥抱。
乌黑的长发化作了垂落的藤蔓,缀着晨露,随风轻摆,发出林海深处的低语。
一身由古老树叶与藤蔓编织的长袍,边缘散落着发光的孢子,如星辰般点缀着这具新生之躯。
裸露的肌肉上,覆盖着一层坚韧的绿色角质,其下,叶脉般的血管搏动着生命的韵律。
那柄曾饮血的黑色长刀,已从他手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与他手臂相融、正缓缓生长的古树幼苗。
枝叶向着苍穹伸展,每一片嫩叶都闪烁着初春的希望。
凶煞之气尽散,但那份对夜阡绝的忠诚,并未消亡,而是淬炼成了更深沉、更沉默的守护,如同古树守护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他行走,足下便生出根须,缠绕大地。
他呼吸,周身便萦绕草木的清香,引得整片森林随之悸动。
身后,那道曾经遮天蔽日的魔影,已然化作一片生机勃勃的森林幻影,无数树木、藤蔓与光点在其中交织、脉动。
他,丘初春,不再是魔界的利刃,而是自然本身,是行走于大地的神只。
冰火居内,琴音已歇,唯余一片死寂。
丘初春的身影在门口投下一片巨大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阴影。
他并未贸然踏入,而是对着窗前那抹雪白的身影,深深一揖,姿态谦卑如古木迎风。
“拜见冰神。”
声音沉稳,带着新生的木质感,在空旷的寝室内回荡。
凌博渊并未回头,指尖依旧搭在冰冷的琴弦上,只淡淡地吐出一句,字字如冰珠坠地:
“树神何故来此?”
“小神是替魔神,来探望火神。”
丘初春直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张寂静的床榻。
“魔神得知天神伏诛,二位神尊归位,本欲亲至。”
“奈何听闻火神,神魂有恙,正在修复,又恐自身煞气过重,冲撞了火神清养,是以特遣小神前来……代为问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不知……火神他,现在如何了?”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床上。
那曾经焚天煮海、令三界战栗的火神,此刻竟如此……安静。
一身朱红战袍已褪去,只余一袭素白里衣,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
他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截燃尽了所有烈焰、被风雪掩埋的枯木,周身再无半分灼人的温度,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
丘初春的呼吸微微一滞,那声叹息,最终没有化作声音,只在眼底化作了一片深沉的悲悯。
昔日的烈焰神君,如今竟脆弱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凌博渊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床榻,指尖在冰弦上轻轻一抹,发出一声清越如碎玉的颤音。
“魔神,有心了。”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九重天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丘初春耳中。
“岩越的神魂,如风中残烛,虽未熄灭,重燃之路,却遥遥无期。”
他顿了顿,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随即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烦请树神转告魔神:苍生大地,是岩越以神魂为注,换来的最后净土。”
“望他……管束好麾下,莫让那煞气与贪婪,玷污了这份守护。”
这番话,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一句来自冰神的神谕。
丘初春肃然躬身,身形挺拔如松,声音沉稳如山:
“冰神嘱托,小神铭记于心,必当原话转达。”
“告退。”
言罢,他不再多言,脚下生出细密的青色根须,缠绕着大地,身形便如水融入水中一般,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博渊没有回应。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拨动了琴弦。
一缕琴音,如冰泉呜咽,如寒风悲鸣,再次弥漫了整个冰火居,将那无尽的等待与孤寂,凝固成永恒。
西域,普鲁村。
这个名字曾是朴实与安宁的代名词,如今却成了一道被遗忘的疮疤,烙印在荒原之上。
曾经错落有致的土屋,如今只剩下歪斜的骨架,在死寂的风中发出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臭,混杂着蛛丝特有的、阴冷的腥气。
这里没有活人,只有被诅咒的躯壳。
那些曾经憨厚的村民,如今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关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像提线木偶般在废墟中机械地徘徊。
他们的眼珠是浑浊的白色,空洞地望向天空,仿佛在寻找一个早已不存在的神。
而真正的主宰,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毒蛛。
它们不像凡间的生灵,甲壳上流淌着暗紫色的魔纹,复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幽光。
它们在断壁残垣间织就的不是网,而是一片片粘稠的、会呼吸的黑色幕布,将整个村庄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茧。
整个村子被一层无形的、散发着微弱紫光的结界死死封住。
这是一个完美的囚笼,也是一个扭曲的温床。
囚徒们并未放弃,日复一日,用利爪、用毒牙、用麻木的身体,疯狂地撞击着那层看不见的墙壁,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
它们在寻找出路,更是在寻找下一个,可以吞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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