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这一问,屋子里的气氛微微一滞。
有人下意识皱了皱眉,心里嘀咕:
女学?
女子读书有何用?
在他们印象里,女子能识几个字已算难得,平日只需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何必大张旗鼓兴办女学?
也有人暗暗觉得,这不过是多费钱粮的事,终究得不偿失。
林向安却没有急着反驳,更没有板着面孔说教。
只是神色一黯,仿佛触动了心事,眼底浮现出一抹真切的情绪。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声比方才温和许多:
“诸位问起女学,倒让我想起家中小妹了。
她自幼聪慧,我读书时教她认字,常常一遍就记住。
她眼里的光亮,对书的好奇,和学塾里任何一个男童并无二致。
我常常想,若她是男子,定能光明正大地读书,考科举,光宗耀祖。”
说到这儿,他声音渐沉,透出几分无奈:
“可我常年在外,无暇照拂。
如今她渐渐长大,在家虽受宠爱,
但我忧心的,却是她将来出嫁,能否真正立得住脚。
账本不会看,田租不会算,日后难免受人蒙骗;
遇事若只能哭泣,命运便全系于旁人一念之间……
诸位设身处地想想,我这做兄长的,心中该有多酸楚。”
这一番话,让不少人心头微动。
林向安以兄长为妹妹的担心,延展到其他家疼爱的女儿。
当今请得起博学宽厚的夫子,教自家姑娘识字明理的,那往往是高门大院。
寻常人家,能有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可姑娘们的人生,从出嫁,到养育子嗣,再到掌管家务,样样都离不开学问与眼界。
层层递进,娓娓道来。
慢慢说动大家的恻隐之心。
林向安最后顿了顿,声音缓缓而下:
“诸位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将心比心,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活得顺遂安稳?
谁不希望自家的孙儿,能由一个聪慧明理的母亲教养?
我林向安,只是恳请诸位,成全这一份私心。”
这一番话下来,至少能堵住众人的嘴。
即便有人心里再有微词,也不能说什么。
至于女学的管理问题,林向安也给出了回答。
男女分开教学,日后会搬到林园这边。
林园会专门腾出一块地,修建安平义塾。
因为程浩和孙文石率先的表态,大家纷纷表示愿意协助。
于是林向安当场就任命程浩为学董会的稽查。
孙文石为代理塾长,毕竟他是这几人中,除了程浩外,学识最为深厚扎实。
他性格也不是守旧死板之人。
由他临时代理,最为合适。
日后,由他交接给新来的名师。
至于东家代表,由大掌柜担任。
其他部分人,会被聘请为临时助教。
*
达成一致后,宋桐这边的督工水利工程已经进入后期,只需要善后了。
林向安把这事交给了林桥。
于是林向安让宋桐暂代孙文石的手里的伙计。
由他搭配着杨辉共事。
之后便让孙文石跟着他一同给学生上课。
亲身将自己的教学思路,传授给他。
孙文石突然发现,听着林向安讲课,是特别有趣的一件事。
一方面是他知识渊博,能讲的浅显易懂,风趣幽默。
另一方面他很少打骂学生,反而用奖励和惩罚,让大家积极配合。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林向安另一面,难得这么鲜活。
对学生行为,他也非常了解,很有法子应对。
跟在身边学习,让他受益匪浅。
如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跟在林向安身边学习。
孙文石一边接受林向安的教学理念,同时也不忘请教他功课。
冯辰、王景辰也时常来请教。
说实话,不得不感叹,林向安效率特别高,绝不寒暄废话。
渐渐他身边人也就适应了。
在这个过程中,水利工程完工时,林向安才去了现场。
立了石碑,感谢所有参与者的同时,也记录了林向安的贡献。
在竣工碑旁,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宣布“安平粮行”将一如既往以优价收粮。
虽然林向安不常露面,但他的声望,在当地达到了最高。
顺带着安平粮行的宣传,也起到了正面效果。
在十月下旬,霜降前后,江南的秋收彻底结束。
第一批大规模收购的粮食已存入仓廒。
目前安平义仓,已经修建一半。
在定下启程去京城的时间,林向安开始了收尾工作。
召开了最后一次全体会议,宣布了最终的人员架构,以及进行最后的授权,颁发信物私人印章。
同时给留守发放一笔丰厚的预支奖银。
同时严肃纪律。
强调账目,会定期审查。
将安平义塾托付给了孙文石、程浩,多次与二人商议,同时将自己整理好的文稿,留给了二人。
以及让他们也别忘记备考,可以将近期写好的文稿,连同粮行、义塾文书,一并让人送来。
到时候,他会请人点评,以及给他们寄书稿等资料。
处理好了这些事,林向安还备上厚礼,最后一次拜会知县、教谕等官员。
感谢其支持,并言明“乌程乃吾根,此番进京定为家乡谋利”。
将地方利益与自己绑定。
倒是段主簿、张县丞知道他要去京城,都托他帮忙捎带东西,给远在京城的儿子。
林向安一一应下。
之后宴请王氏族老,将留守安排告知大家,请他们多支持义仓和义塾的工作。
同时向王家族人表达感激之情。
最后,林向安亲自参与一次对现有粮食库存、银钱账目、仓库、田地契约的全面盘点。
做到心中有数,账实相符。
预留足额的运营资金给留守团队,其余银钱随身带走。
作为京城开拓的资本。
林向安和学生们告别时,学生哭的是最凶的,纷纷舍不得他。
而女学这边林嘉月的离开,人数只有四人。
不过林向安公布了女学生优待,倒有一些人心动。
只是后续的事,都交给了孙文石,只能麻烦他多照应。
最后三天,林向安便待在了家里,陪家里人。
*
原本林向安打算带几个家中小辈一同去京城闯荡。
可真到临行时,便难免踌躇。
王四顺极力赞成,觉得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总归是好事。
可林秋兰却犹豫了。
家里五个孩子若都跟着去了,今年年关便注定难得团聚。
林老太虽没开口,但作为女儿,林秋兰怎能不替母亲多想?
于是,她私下里叫来林向安,母子俩坐下来商议。
“安儿,”林秋兰轻声道,“娘知道你要成大事,带着弟兄们去京城,也是为了他们将来好。可你奶年纪大了,最盼的就是儿孙绕膝。孩子们都不在,她怎么熬?外人知道了,还要说你不孝。”
从林向安回来后,耗费巨资,做实事,营造出的好名声。
稍有不慎,不孝的罪名足以置人于口舌之中。
越临近启程,林秋兰心里便越发迟疑。
“再说,你们一行都是男儿,谁能细心照顾你妹妹?”
这话,也正戳在林向安心口。
早先他就考虑过,为了林嘉月,他还让林桥去牙行打听。
想寻一家带着小姑娘的仆人一起卖身,以便照顾她。
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林桥做事比林远稳重得多,他也是长子,林向安有心将他培养成自己的代理。
日后若真考中进士,他在生意上便不能再抛头露面。
所以眼下所有安排,都压在这几年之内。
哪怕要背“不孝”的名头,也不得不带人离开。
“娘,这些我都想过。”林向安正声道,“阿桥这次必须得跟着去,京城粮行的事,将来全得交给他打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至于嘉月,从回来那时起,
我就想给她寻个贴身的小丫头,最好再配个老嬷嬷。
可一直未找到合意的人。
她如今十一岁,留在家里也不过五六年。
以咱家的状况,她日后说亲,断不会是寻常人家。
我也不可能时时护着她,未来的内宅,总得靠她自己学会应对。”
这些道理,林秋兰何尝不懂。
她只是叹息:“唉,娘怕你事情繁忙,顾不上嘉月和阿忠。”
想了想便提出建议:
“不如打听打听,亲戚里可有姑婶愿随你去,一路上好帮着照看。”
林向安略一沉吟,觉得也妥当。
毕竟自家亲戚,知根知底,只要银钱给得足,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那就劳您去问问吧。最好做饭好吃,会照顾人,性情又好的。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她愿意回来或者留下都可。”
说实话,如今林家确实该买些下人了。
许多日常琐碎,终究不能都落在自家人头上,总要有人分担。
林秋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
“行。阿桥跟着你去,我没意见。但阿远和忠儿,不管怎样,他俩得留下一个。”
有个孙子留在林老太膝下,老人家心里总归好受些。
林向安见母亲如此坚决,也明白她的意思。
事实上,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
若从理智上说,他更倾向于带林远走。
阿忠年纪小,在家里学些中医医理也好。
但林向安却不能这么做。
可当初名字之事,就让这小家伙有心结。
如今这小子心思本就敏感,若再将他留下,而带走妹妹嘉月,岂不是更让他觉得被弃?
况且兄妹二人还是孪生,怎么能只带一个走?
男孩子的学业,晚些并无大碍,可若因此伤了心,日后未必补得回来。
要带走嘉月,就一定要带走阿忠。
林向安叹息一声,缓缓开口:“娘,我把阿远留下吧。”
林秋兰想了想,点头应下:
“也好。不过,阿桥的婚事,你得上点心。只要人品好,家世清白就成。”
去年他离家之后,家里一直在给他相看。
其实有一家意向不错,几乎就要敲定。
谁知偏偏遇上京城会试推迟,又传来北方战乱不稳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
林家人不得不去问段主簿。
谁料连段主簿也是满脸忧愁,只能干着急。
那桩婚事,也就此搁下。
原本对方是看重林向安的身份和前途,如今局势一乱,便开始犹豫推脱。
林家也无心再提,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后来林向安衣锦还乡,对方家里又来试探,林家却已不再考虑,当场婉拒。
于是直到如今,阿桥的亲事仍无着落。
眼看阿桥都十九了,若再不替他张罗,林秋兰心里总觉不踏实。
跟着去京城固然好,可婚事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娘,这事我会记在心上的。”
林向安郑重应下。
随后,林秋兰又免不了叮嘱:
要照顾好弟弟妹妹,路上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林向安少见地没有插话,只静静听着。
母亲的唠叨虽多,却是他最熟悉也最温暖的牵挂。
为了宽她的心,他忽然压低声音,说起一桩连家里都未曾透露的秘密。
“娘,有件事我从没跟旁人说过,只告诉您一人。哪怕是我奶,您也不要泄露半个字。”
林秋兰见他神情郑重,不免心头一跳,生怕儿子要说什么惊人的话。
只见林向安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待会试重开,只要我正常赴考,必登杏榜。”
林秋兰怔了一下,以为儿子是在夸口,自信满满。
可下一瞬,林向安抬手,微微指向天上,低声补了一句:
“这是上面的意思。”
“什么?”林秋兰愣住,一时没回过神。
“天子恩赐。”
林向安又凑近,轻声吐出四个字。
林秋兰猛地瞪大了眼睛,总算明白了过来。
心里翻涌着震惊和喜悦,正要追问,却见儿子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
这话,不能再传出去。
只要心里明白,就够了。
“娘,您就等着儿子好消息,最多一年半载,我就把你们风光接到京城。”
到时候荣归故里,周围人的态度就会截然不同。
毕竟如今别人会说他侥幸,获得皇恩。
但科举之后,就不会再有人说这话。
到时候,家里的事安排好,再接家人进京,可就不一样了。
林秋兰这才明白儿子为何这么着急。
“好好好。”
喜欢我在古代考公,商家子的赶考日常请大家收藏:(m.8kxs.com)我在古代考公,商家子的赶考日常8k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