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着新生的旷野,是无垠的嫩绿。
死亡掩埋入土,成为生命得以延续的养料。
分别不止,重逢不断。
世间万千生灵,皆遵循来去往返的天道规则,没人会被抛弃在外,也没人能幸免其中。
不畏惧失去,方才可能拥有在未来某刻的意外之喜。
但畏惧失去,几乎是写入血脉的懦弱。
只要心脏还在胸腔里跳动,这份懦弱便会流向身体各处,日新月异下,它会成为操控身体的主宰者。即使平日不显,即使你以为你并不害怕失去,可真正到了面对失去的那一刻,偷偷藏起,那柔软的懦弱便会成为更加柔软的情感,自然而然地,不受控制地,你会为了它去坚持、去畏惧。
当划破天空的第一缕曙光,洒落在肩头。
左左举起被情感烧得滚烫的火把,抬起沾满生命色彩的脚步,最后一次走向她的血亲。
一遍又一遍地用不舍的目光描摹着那张与自己相同,又截然不同,总是带着笑意的面容。
终究,左左还是选择丢下懦弱,看着意味着离别与新生的火焰在眼前熊熊燃起。
汹涌在喉咙里拥堵,最终冲口而出,却是十分缓慢,她说:“这次是真的要再见了,妹妹。”
在左左的身后,是温暖的太阳。
而身前是更加温暖,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太阳。
左左知道,太阳不会熄灭,也知道,太阳会熄灭。
带着燃尽的太阳,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左左领着右右踏上崎岖,且漫长的归家路途。
途中,他们遇到了很多人。
这些人的目的都一样,都想要他们死。
“不能动啊!”
“将军,三思啊!”医师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慕厌手腕处骇人的伤口,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银针在血肉里来回游走,“哪怕是分毫的差错,都足以让将军今后再无法拉弓提剑。”
难以承受的疼痛已然麻痹了慕厌的理智,听着门外的厮杀,她不自主地想要冲出去。
经历过太多的两军对峙,奋战已经成了慕厌的本能。
而医师的话,恍若驱散滚滚硝烟的明火,为慕厌点亮了些许澄明。
慕厌不敢太大的呼吸,连说话都是小心再小心:“还有……多久?”
此时此刻,她无比渴望得到最后的期限。
医师不再说话,动作依旧飞快。
没能得到回答,慕厌自以为这是医师对患者不听话的报复。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和因疼痛而失去理智的慕厌一样,快要收尾的医师恨不得自己就是自己手里的银针,哪还有心思去回答于他无关紧要的问题。
剪断浸透鲜血的丝线,抬手擦了擦额角流下的汗水,医师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他迫不及待开口:“将军……”
但喉中干渴,迫使医师不得不闭嘴,为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的茶水。
一股脑喝下,医师缓了好一会儿,继续说道:“将军,虽说如今你的筋脉已被重新接起,但这只是开始,若是想恢复如初……”
说着,医师摇摇头,表示遗憾:“是不可能了。”
“就算伤口愈合,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将军用手,便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筋脉似断非断。”
随着话说出口,医师肉眼可见地瞧着慕厌的眼睛在逐渐黯淡。
“将军……”医师突然回想起言璟的叮嘱,不禁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他边失措地用手指挠头,边小声嘀咕,“又闯祸了!完蛋了!”
医师十分僵硬地转过身,磨着牙,面目扭成一团:“这可怎么办啊!”
嘴里嘟囔着,他又悄悄扭头,看了一眼快要‘碎’成一块一块的慕厌,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翘翘了。
“毁了……”
还没等心大无脑的医师,用他不太灵光的脑袋想出哪怕一个亡羊补牢的圆滑之法。
慕厌便看着自己被裹成‘包子’的手腕,轻笑释怀:“只要还能提剑,就不算毁。”
“谢谢你。”
说完,慕厌起身,单手推开房门。
闻声,门外的言璟与左左同时回头。
他们脚下,是一具具来取命却反倒丢了命,没了生息的尸首。
慕厌不太自然地用左手缓缓拨剑,心里没有底气,嘴里却有十足十的坚毅:“主帅尚在,将不可退。”
先是望向了慕厌的脸,再望向慕厌的手,言璟试探道:“手,可还好?”
躲在慕厌身后的医师,先一步跳起来回道:“好了好了,殿下,将军的手已然大好!”
听到心中最好的答案,言璟轻松地笑了:“好……那就好……”
说完,言璟眼睛一闭,失力倒下。
他几乎没给左左任何反应的时间,身边人突如其来的昏厥,吓得左左心中一紧,瞬间又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惊呼:“殿下!”
在屋外二人皆聚于言璟身边时,屋内的医师有些绝望。
他扶门,仰天长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也想回家!”
“我要回家!”
刚喊完,他就挨了左左的训:“还愣着做什么,滚过来!”
协力将言璟扶起后,左左立马过河拆桥,一把推开另一边的医师:“你还真是,和你师父一个样。”
闻言,医师猛地往后一跳,指着左左就开始大叫:“哎!哎哎哎!你这个人说话真难听!”
触及左左吃人的目光,医师佯装无所谓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我肚子比较大,不与你计较。”
边说着,医师边狗皮膏药似地又贴了回去:“不过,尊敬的左左大人,为了不出人命,我还是建议我们动作快些,不然殿下的血就快流干了。”
打斗中,言璟被人从后背偷袭,受了一剑。
处理完言璟后背的伤,几人齐力将药给他强行喂下后,医师拍着胸脯保证,不出三日,人必醒。
可整整十日过去,言璟仍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把人堵在床边,左左一反常态,死气沉沉的脸上竟扬起了和善可亲的笑容,她以十分温柔的语气询问面前试图蜷缩躲起的医师:“南烁,殿下是不是未免有点太过贪睡了?”
是了,在言璟没能按时苏醒的日子里,这位名叫‘南烁’的医师,都是以‘路途奔波,殿下太过劳累,多睡些时日也是情理之中’为由,来搪塞慕厌的询问,还有左左的拷问。
“是我看错了,你哪能是和你师父一个样,你师父虽不着边府,但也不会像你这般无用,你无用便也就算了,你还无耻,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甚至不惜扯谎唬人。”
“你……”就算是生气,南烁也只是红眼瞪着左左,“你你你!太……太过分了!”
“你不是常喊着要回家吗?”
左左拽下医师腰间系着的铜牌:“你可以回家了,回家继续做你的南家小少爷。”
南烁试图抢回刻有自己名字的铜牌,但失败了。
多日积累的苦水忽然崩陷,南烁抬袖擦泪,委屈到哽咽:“夺你妹妹性命的人是南家不假,但不是我……不是我南烁的南……你要泄愤,这些日子我也受了,但是你凭什么赶我走……”
拔剑,左左抵着南烁的脖颈:“泄愤?这些怎么够,即便是要你南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也是远远不够的。”
慕厌抓住左左的手腕,细语安抚道:“殿下尚未脱离危险,我们还需要他。”
话音一落,慕厌便轻而易举地拿走了左左的长剑。
左左垂眼,沙哑的声音缓慢响起:“滚……滚出去……”
言尽,左左松手,丢下南烁的铜牌。
铜牌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南烁接入怀中。
这枚不值钱的铜牌,是当初南烁用大半条性命换来的,可以说,这铜牌于他而言就是半条命。
仔细将铜牌用干净的衣摆,小心擦拭了一遍,许是害怕再次失去,南烁把它藏入衣襟,紧紧贴着心脏。
离开前,南烁朝左左弯腰:“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
“师父未到,我还不能离开。”
“待师父到了,我会离开这里,但我不会离开暗阁。”
“对不起。”
“对不起……”左左狠狠打了南烁一巴掌,她抓住他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吼着,“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的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妹妹的性命嘛!”
南烁扭过被打歪的脑袋,嘴角挂着血:“那我应该说什么?”
“你妹妹是因为我死的吗?”
“不是!”南烁不屈地对上左左通红的双眼,“你救不了她,所以你只能对着任何一个与你妹妹的死沾上关系的人无能狂怒,哪怕这层关系微乎其微。”
“哪怕他……”南烁目睹泪水从左左的眼眶流出,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毫不知情……”
他抬手,左左下意识地闭上眼。
可左左意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反倒是接住了她的眼泪。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觉得好受一些,那就动手吧。”
话还没说完,南烁便已经闭眼做好了准备。
过了许久,南烁恢复了自由,左左松开了手。
她转身,投入慕厌朝她展开的怀抱。
慕厌抚摸着左左的后脑勺,左左抵在她的颈窝放声哭泣。
“对不起。”慕厌替左左说道,“她只是太痛苦了。”
南烁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无声道:“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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