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一个少年人的纯真和善意,不是薛绥的初心。但眼下,这是最快,也最不易引起图尔古泰疑心的法子。
她知道此行凶险莫测。
但她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中,李肇正立在半开的轩窗前,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紧紧攥着她留下的那张素笺,指节隐隐发白——
黑十八耷拉着尾巴,无精打采地趴在他脚边,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乖巧得有些反常。
来福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关涯还没有消息?”李肇声音,终于在寂静中响起,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还,还没有。”来福头垂得更低,不敢看皇帝年轻英俊的脸上,那晦暗的神色。
“西兹那边的关卡盘查甚严,关侍卫一行扮成商队,需得谨慎周旋。想来……还需得些时日。”
李肇沉默。
夕阳沉了半边,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拉得孤寂而萧索。
素笺上“勿念勿寻”四个字,被他摸得快要褪了墨……
披芳阁里,没了那一抹令人心安的素心兰香,案头空空荡荡,也无人在他批阅奏折疲惫时,悄悄上前揉捏肩膀。深夜醒来,臂弯里也没有那个会轻声抱怨他手脚太凉的温软身躯……
怎能不念?
又怎能不寻?
刚知道她离去时,滔天的震怒几乎要毁灭他的理智,恨不能立刻派人将她捆回来,锁在身边。
可怒火,最终被更深的担忧所替代。
那是薛平安啊,他早就明白。
她决定的事,从不回头。
她既走了这一步,必定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而她,大约也算准了,他肩上的黎民和社稷,早已不容他再像当年那般,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去追她。
她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想过,他会有多思念,多煎熬。
“再传一道密旨给贤王……”
李肇霍然转身,眼底布满血丝,语气却极为冷静。
“让他立刻挑一批熟悉西兹的探子,尽快潜入西兹,与关涯会合,听从调遣。”
来福连忙应下:“老奴遵旨。”
李肇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低哑了些。
“告诉他们,暗中护卫娘娘即可,非必要不得现身。更不得……惹来娘娘不快。”
来福心里重重一叹。
又要保护娘娘,又怕娘娘发现不高兴。
陛下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在无尽的等待中,烈火烹油啊。
-
翌日清晨,天色熹微。
昂格果然牵着一匹乌睢马准时出现在旧宫后门,兴奋又紧张地等待着。
薛绥换上一身利落的胡服,叮嘱如意和锦书看好母亲,便带了两名狼卫,背着个装水和伤药的行囊,在昂格的带领下,朝着圣山行去。
刚出赤水城门,薛绥便察觉到有人跟踪。
她只当不知,漫不经心地与昂格交谈。
昂格也是少年人心思,单纯直率,只当是一次偷偷背着大人玩耍的冒险,一路都兴奋不已。
“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绕开守卫。姑姑,我带你进去……”
山路崎岖,越往深处走越是难行。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昂格所说的狼溪山谷。然而,放眼望去,谷中除了寻常的野花野草,并未见到蓝色的孔雀花,更别说小鹿的踪影。
昂格急了,跳下马,不死心地在草丛里扒拉。
“怎么回事?上次来还有的,这边,还有那边都有……可好看了。”
他急切地让随行的侍卫作证。
“你快说,你们是不是看见了的?”
侍卫们憨厚地点点头。
薛绥环顾四周,若有所思,“许是时节未到,又或是我们来得不巧,被人采光了……”
昂格的小脸垮了下来,满是沮丧。
“那怎么办?”
“昂格。”薛绥道:“姑姑想再往里走走看看,或许运气好,就能找到一株两株……只是,里面危险,我不能带你进去,免得被巴鲁将军的人发现……”
她适时地停下,观察他的反应。
果然,昂格被激起了少年人的义气。
“好,我们分头行动。”昂格点头,压低了声音,“我去那边山坳里再找找,把跟在后头的人引开,姑姑你小心。”
薛绥心中微震。
这小少年不得了。
他并非不谙世事,也知道有人暗中尾随,却还是选择了帮助她——
薛绥面上不显情绪,只是郑重地点头。
“好,你带上姑姑的侍卫一同去……若两刻钟后姑姑没有回来,你们便一同回赤水城……”
“我知晓分寸。”昂格用力点头,觉得自己肩负了重要的使命,“姑姑要记住,再往里是圣山禁地,万万不可靠近……”
“姑姑记下了。”薛绥颔首,看着少年翻身上马,带着侍卫们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心中默念。
姑姑欠你一次,日后定当补偿。
-
待昂格的身影消失在山坳,薛绥确认尾巴已被引开,这才按照羊皮地图的指引,向山谷深处走去。
前路崎岖难辨,荆棘丛生。
她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那个被荒草遮掩的狭窄入口。石壁上的狼头标记,被青苔覆盖,需仔细辨认才能看见。
“就是这里了。”薛绥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弯刀,劈开荆棘往里走。
“平安。”
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别再往里走了。”
薛绥猛地回头,只见天枢静立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下。
一袭白衣沾染了草屑露水,风尘仆仆,俊朗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清冷,下颌绷得极紧,不知已尾随她多久。
果然是大师兄。
神不知,鬼不觉。
薛绥微抬眉梢,轻轻一笑。
“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
天枢缓缓走近,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脸上。
“放弃吧,别再冒险了。”
“我为何要放弃?”薛绥握紧刀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千方百计引我来此,不就是为了让我找到忘忧草?如今近在咫尺,你却又让我回头?大师兄,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天枢苦笑。
“我引你来,是因为只有你才能拿到地图,寻到此地。但我……不愿见你涉险。”
薛绥勾起唇角,目光冰冷。
“这么说,大师兄又骗了我一次?”
“平安,是师兄对不住你。”天枢满是愧疚。
“无妨。”薛绥冷笑,“我不是第一次被师兄当作棋子,也不介意再做一次刀。”
她说完,不再看天枢,转身决绝地劈开荆棘,一步步慢慢地探入峡谷。
峡谷幽深,行至数百步后,前方忽然开阔——
眼前景色奇异。
一汪深潭水,汩汩冒着寒气,潭边孤零零地生长着几株奇特的植物——叶片如冰绡般剔透,顶端结着两个紧紧依偎的花苞,一粉一白,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这就是忘忧草?”薛绥心跳加速,快步上前,刚要伸手采摘,却又猛地顿住,回头看向天枢。
“大师兄,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这种草既名忘忧,为何可以用来解蛊?”
天枢闭了闭眼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缓缓开口:
“据古籍记载,忘忧草,乃是西兹开国圣女所植,性极寒,以祭潭之水滋养,方能绽放。其花双生并蒂,一株忘忧,一株……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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