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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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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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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疾驰回宜园,帘子卷着热风扑在脸上,满是尘土气息。

车刚停稳,薛绥不等小昭来扶,径直跳下车,快步往内院去。

人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哭喊声,嘶哑破碎,混着丫头婆子慌乱的劝慰。

“……放开……我要回家……阿父……我的阿父还在等我……放我走!求求你们……”

是雪姬的声音。

不似平日那般懵懂痴缠,字字句句,都清晰得令人心惊。

薛绥心口猛地一紧,推门而入。

屋内,雪姬披头散发,单薄的中衣被扯得松散,露出瘦削的肩颈,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未擦净的血迹,染红了素色寝衣。

“怎么回事?”薛绥快步上前。

几个婆子丫头围着雪姬,不敢用力,怕她伤着自己,急得满头是汗。

“回娘娘话,夫人今早起来就有些不对劲,摔了药碗,嚷嚷着要回西兹去,急了就去撞墙……还,还咬破了舌头,呕了血……”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雪姬猛地挥开一个婆子的手,整个人好似沉陷在极大的痛苦中,“这里不是我的家,是牢笼……是吃人的地方……我要回西兹,回赤水城……回乌兰圣山去……”

“娘!”薛绥用力扶住她。

雪姬动作一顿,抬起头。

忽地挣开丫头,扑过来抓住薛绥的手臂。

“求求你,娘娘,让我回去——求求你了……”

薛绥稳住身形,任由她抓着。

“娘,你看着我,好好看看我,不认识了吗?我是六姐儿,你的女儿……”

雪姬眼神茫然,目光在她脸上定了许久,一点点聚焦,像是认出了什么,嘴唇哆嗦着,露出真切的痛苦。

“女儿……六……六姐儿?”

她声音发颤,抖得厉害,“你是我的女儿?”

癫狂后又清醒,她或许是不想有一个女儿的。

薛绥想着雪姬惨痛的一生,喉咙干涩。

“是我,娘。我在这儿,你别怕……”

雪姬突然紧紧抱住她,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勒得薛绥几乎喘不过气。

“六姐儿……我可怜的六姐儿……娘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西兹去……”

她语无伦次,情绪激动,紧张得不停颤抖,“你外祖父在等着……等着我们回去……走!现在就走!这里不能待。他们都会害我们……都想害死我们……”

“娘……”

薛绥拽住她,心脏跳得又快又重。

“您……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雪姬不答她的话,声音痴痴的,“乌兰圣山的雪化了又积,年复一年……赤水城的沙枣花,开了又谢……阿父说,沙枣花开的季节,他就带我去骑马射箭。阿父和阿母等着我,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她声音渐低。

说着说着,突然失声痛哭。

“阿父……阿母……好想回家……”

“娘……”薛绥理顺她汗湿的鬓发,抱着母亲轻飘飘的身子,只觉得怀里的人儿像一捧即将熄灭的灰,稍一松手,就会散开。

“不要害怕。我在,我在的。”

雪姬佝偻着背靠着她,哭泣着,浑身抖得厉害……

“我活不久了……让我回去吧……我要看看乌兰圣山,看看赤水城,看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六姐儿,我要死在那儿,我死也要死在那里……”

“好。娘,您先顾着身子。”薛绥低声安抚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

“等您好些,我就请旨,带您回西兹去。”

“不——”

雪姬抓住她的衣襟,眼神执拗得吓人。

“骗子,你们都会骗人……”

“我不会骗您。”薛绥重复道,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您好好吃药,好好养着身子。等您能经得起舟车劳顿了,我们就走。”

雪姬怔怔看着她,眼底的狂乱渐渐收住,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倒向身后的枕头,眼角挂着泪,嘴里不停地喃喃。

“回家……回赤水城……阿父阿母……我就要回来了……”

薛绥的喉咙哽得生疼。

她坐在床边,一遍遍地,抚着雪姬嶙峋的背脊,听她哭出积压的委屈、压抑和恐惧……

直到雪姬哭累了,呼吸渐渐平稳,沉沉睡去……

薛绥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慢慢替她掖好被角,转身走出房门。

“今日是谁当值?”她问左右,声音冷了下来。

“回娘娘,是奴婢二人。”两个丫头扑通跪下,脸色发白。

“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她问。

丫头颤声道:“娘娘,夫人一直服的是舒大夫开的药,每日煎服,从无间断。只是……只是昨夜里夫人睡下后,好似……舒大夫来过,婢子没有看清……”

从前,每隔一段时间,天枢都会用银针为雪姬疏通经脉……

没想到紫宸殿事变后,他还是来了……

薛绥点点头,看了看紧闭的窗户。

“你们看好夫人,若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两个丫头连忙应声。

她转身走出房门。

烈日当空,灼灼如火,院中石榴花开得正艳。

她眯了眯眼睛,“小昭。”

“娘娘。”小昭立刻上前,满脸担忧。

“备车,去桑柳院。”

-

桑柳院静谧如常。

青苔爬上石阶,门扉半掩,仿佛上京城所有的喧嚣,都与这里无关。

薛绥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柳树的沙沙声,伴着一阵箫声的呜咽,如泣如诉。

那是一支古老的调子,带着化不开的孤寂和苍凉,在这寂静的午后,听得人心头发沉。

她沿着青石小径往里走。

斑驳的树影里,一个男子背对着她,立在老柳树下……

一身素白长袍,墨发未束。凌穹箫抵在唇边,淌出哀凉音律,颀长的侧影清瘦孤直,仿佛要与这满院的寂寥融为一体。

薛绥在他身后三尺之遥,停步站定。

箫声渐歇。

天枢没有回头,声音淡得像一阵风。

“你来了。”

“大师兄不是料定我会来么?”薛绥走过去,在老柳树下的石凳上端坐,望向天枢手握的凌穹箫。

“大师父的身后事,都料理好了吗?”

天枢缓缓放下玉箫,抬眼看她。

“和四师父葬在一处,选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很清净。”

薛绥沉默着,轻轻摩挲石桌上的纹路,想起那日大师父坐在这里训斥她的样子,眼底泛起一层雾气。

“你今日来,不只是为了问这个吧?”天枢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黑眸沉沉,好似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情绪都压得极深。

薛绥自己动手,拎起石桌上的陶壶,斟了两杯粗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

天枢在她面前坐下,看着杯中浮沉的茶梗。

“若不是因为你娘,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来寻我?”

薛绥低头轻饮一口,望着垂下的柳枝,心口被那箫声勾得,闷闷地疼。

“师兄知道的。从紫宸殿兵戈相向那天起,我便成了师门的叛徒。以前的十三,是旧陵沼磨出的刀子,是师父们手中的棋子。如今的薛绥,是皇帝的女人,是仇人的妻子,又有什么脸面来见你?”

天枢迎着她的视线,语气平静。

“你从未变过。变的只是立场。”

薛绥苦笑一声。

“我从未变过,包括立场。变的是你们——”

天枢盯着她的眼,心里五味杂陈。

薛绥道:“我今日来,除了感谢师兄照拂我阿娘,也是有一件事,想向师兄讨个准话。”

“什么事?”

“情丝蛊。”薛绥眉目清冽,一字一句道:“大师父临终前说,他不死,我就得死。玉衡师姐也说,此蛊无解。但我总觉得,师兄或许还知道些什么?就像当年种蛊,就瞒着我一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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