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绥的马车一路疾驰,在薛府门前停下。
消息来得突兀,只说雪姬突发急症,凶险万分。
她带着小昭匆匆赶来,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在踏入院门那一刻,骤然加剧。
太静了。
静得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
她几乎是撞开的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凉透——
雪姬蜷缩在榻上,身体痛苦地痉挛着,原就苍白的脸泛着骇人的青紫,嘴角挂着黏稠的黑红色血沫,衣襟和床榻一片狼藉,那双曾经盛满温柔与怯懦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没有半分光亮。
“阿娘!”薛绥扑到榻前,一把抓住雪姬冰冷的手腕。
雪姬涣散的目光似乎被这声呼唤牵动。
灰白的脸,竟奇迹般地生出了一点微弱的笑容。
她缓慢地伸出手,去触碰女儿的脸。
“六,六姐儿,你可算来了……”
声音碎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每吐一个字,都伴着剧烈的痰鸣。
“娘……娘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身体猛地一挺,攥着薛绥的手骤然脱力……
“阿娘——”薛绥嘶喊出声。
总以为心硬如铁,早已看淡骨肉亲情。
可此刻,亲眼看着生母在面前惨烈赴死,那剜心蚀骨的痛楚竟这般剧烈,瞬间便冲垮了她自以为坚固的堡垒……
血脉相连的羁绊,原是生而为人,挣不脱、也割不断的。
“小昭,取我的金针来……还有赤色瓷瓶里的解毒散。快——”
小昭看着雪姬的惨状,手忙脚乱翻找薛绥的药箱,双手捧到她面前。
薛绥迅速倒出几粒褐色药丸,掰开雪姬的嘴强行塞入。
雪姬牙齿紧咬,身子不自觉的抽搐,挣扎间刮伤了她的手指。
她浑然不顾,又灌了些温水,这才屏息凝神,捻起银针,精准地刺入雪姬胸前膻中、巨阙、神封等大穴。
几针下去,雪姬剧烈的痉挛稍稍平复,喉间的痰鸣也弱了下去,只是气息依旧微弱,整个人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姑娘,你的手……”小昭突然惊呼。
薛绥顺着她的目光瞥向手指。
被雪姬咬伤的地方,皮肉泛起青紫,还隐隐透着古怪的麻痹感。
她皱了皱眉,“好霸道的毒物,非但入口即发,还能通过血液、黏膜伤人……小昭,你退远些!捂住口鼻……”
小昭脸色唰地一白,急得快哭出来。
“姑娘!那你…那你沾了血,岂不是……”
薛绥未答,扯下一块干净布条,胡乱缠了受伤的手指,又沉稳地服下解毒散。
小昭哆嗦着唇角,“姑娘,你别动,先别动她了……我去找大郎君,大郎君来了,定会有办法……”
“来不及了。救人要紧——”她答得冷静。
但小昭看到,姑娘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比方才急促了几分。
“我不走,要死我也要陪姑娘一起死。”
小昭颤抖着手,将帕子浸湿,徒劳地去擦薛绥脸上的汗……
冷汗顺着下颌滑落,怎么也擦不干净。
“噗!”薛绥喉头一甜,一缕鲜红混着雪姬的黑血,一同溅落在她素色的衣袖上,触目惊心。
小昭的泪水终于决堤,“姑娘……”
“六……姐儿……”雪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瞪大。
“不要管娘……别管……你走……要好好活……活下去。”
她攒尽最后气力,挤出几个字。
头一歪,昏厥过去。
“小昭。”薛绥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因虚弱而发颤。
“针只能暂封一时,护不住根本……去……即刻去找大郎君来……要快……”
若天枢不能赶到,雪姬必死无疑。
她自己……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是!姑娘你撑住!”小昭泪如雨下,却知此刻哭喊也没有用。
“等我——”
小昭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门去。
薛绥扶住榻沿,只觉眼前有金星闪烁,天旋地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手臂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靠坐脚榻上,额头抵着床沿,急促地喘息……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无意瞥见通往耳房的珠帘后,有一片深紫色的衣角,飞快地一闪而没。
快得如同错觉。
薛绥的眼神骤然定住。
一股从脚底窜起的寒意,带着剜心般的痛。
是傅氏?
还是薛庆治?
念头刚起,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眼前一黑,死死掐住掌心,几乎要昏死过去……
-
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动了整个薛府。
管家、仆妇、闻讯赶来的各房主子下人,乱哄哄地挤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骇和茫然。
但谁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闻讯赶到的薛月楼,刚跨进小院便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扶住廊柱才站稳。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多血?六妹妹……大夫呢?为何没请大夫来?”
“哎哟喂,这是咋回事?平日里养着你们,关键时刻全没用。”钱氏挺着沉重的肚子,在丫头的搀扶下匆匆而来,见状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怒,指着下人们的鼻子痛骂。
“都死了不成?快!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都给我请来,浑不管要多少银子……”
薛月楼激灵一下,“舒大夫,要找舒大夫。”
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钱氏一边扶着腰一边急得骂人,唾沫星子都溅到人脸上了。
“没人知晓舒大夫住在何处……我算是看透了!这府里能顶事的人,就六丫头一个,真要救命了,全是废物……”
屋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敢接话。
丫头们端来了水盆、拿着布巾,却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院子门口,傅氏木然而立,静等时间的流逝。
薛庆治负着手,在正堂里走来走去,来回踱步。
等待间,不知过了多久……
“舒大夫到了。”
一个急促的声音穿透嘈杂,仿佛天籁。
只见天枢面色冷峻,眉峰紧紧拧起,在小昭的引领下,如疾风般分开人群,步履沉重地穿过庭院而来……
“舒大夫!快!姑娘她……”小昭泣不成声:“昏过去了……”
天枢只匆匆一点头,人已闪入室内。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心头警铃大作。迅速扫一眼面色青紫的雪姬,几步跨到薛绥身边,低头将倒在榻边的人儿抱起,放在旁边的软榻上,检查她的口唇、眼睑和指尖的伤口,再搭上腕脉。
脉搏微弱、紊乱,带着滞涩感。
“中毒了。”
他低声吐出几个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冷冷扫过。
“取烈酒来,再备一盆沸水。”
钱氏护着肚子惊呼,“天爷啊……这……这深宅内院里,何人敢下毒害人?这是要灭门不成……”
天枢从药箱里掏出携带的银针和药瓶,低头施救。
众人惊惧交加,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高亢的通传,带着无形的威压,让所有的嘈杂、议论、哭喊,戛然而止……
沉重的大门轰然拉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仿佛裹挟着深秋的凛冽与杀伐之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李肇是得到探子的急报,从宫中打马来的,袍角沾着风尘,腰间玉带紧束,佩剑随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参见太子殿下……”
薛庆治、傅氏领着阖府人等跪倒一片。
李肇看也未看跪倒的众人,抬了抬手示意免礼,步履未停地往内院而去,全然不顾周遭的跪拜与惊惶。
空气凝滞,落针可闻。
紧接着,关涯和元苍带着数十名东宫玄甲侍卫,如狼似虎地涌入薛府,刀剑虽未出鞘,但整齐划一的沉重步伐、甲胄发出的冰冷光芒,瞬间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李肇不仅仅是太子爷。
还是总摄国政的太子爷。
生杀予夺,权柄在握。
冲天的煞气弥漫开来,压得满府上下面无人色,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连大气都不敢喘,只余一片忐忑。
李肇脚程极快。
披风在他身后猎猎翻飞,衬得他腰身劲瘦,气势如山岳倾轧——
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
“太……太子殿下…”薛庆治从人群中挤上前,慌慌张张行礼一揖。
“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要务……”
李肇看也未看他一眼,目光穿过人群,越过洞开的房门,落在那个口角染血、气息奄奄的纤细身影上……
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了他的眼帘。
“平安如何?”
他问的,是正俯身施救的天枢。
天枢抬头,与他目光在空中交会,神色凝重。
“回殿下,雪娘子身中奇毒,性命垂危……六姑娘为救母,不慎被毒物沾染,毒血入体,蔓延极快。幸得她精通药理,及时服下解毒散,又以银针封穴阻障毒性蔓延,方得保命……”
李肇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戾气暴涨。
他猛地转头,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薛府众人,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这毒,从何而来?”
众人面面相觑,怯不出声。
“不知?”李肇冷笑一声,寒得刺骨。
“薛府上下,竟无人知晓?”
他目光缓缓扫过满室惊惶的薛家人。
“是要孤一个一个拉下去,细细审问么?”
薛绥的意识已近模糊,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深海。
眼前发黑,剧烈的痛楚撕扯着她的神经。
视线模糊一片,只看到晃动的衣襟,目光不经意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殿下……”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别怕。”李肇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有孤在。”
薛绥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帘无力地再次合拢。
“平安?”李肇身上的气压骤然降低。
“查!”一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众人的心尖。
“掘地三尺,也要给孤查出毒源!”
关涯立刻抱拳应声,“属下领命。”
“搜!”
命令简洁而冷酷。
东宫侍卫如狼似虎,瞬间冲入薛府各处,翻箱倒柜,掀桌踹门……
一时间尘土飞扬,整个薛府鸡飞狗跳。
片刻后,天枢捻着最后一根银针,稳稳退出薛绥腕间穴位,额头汗珠密布。
“如何?”李肇声音紧绷。
天枢道:“总算险险吊住了这口气!此毒凶险霸道,入骨侵髓,草民一时尚难辨其根底。眼下最紧要,是弄清毒物来源,对症下药,方有拔除余毒的希望……”
他顿了顿,看向雪姬,“至于雪娘子……情形更是危急,气息悬于一线,能否熬过这一劫,实难预料……”
“阁下可知东宫医官张怀诚?他亦精于此道。还有太医院院判及数位首座太医,可任凭差遣,不知阁下可否移驾会诊?”
天枢点点头,“正有此意。”
李肇不再多言。
他弯下腰,动作是前所未有地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手臂穿过她的颈后和膝弯,微微用力,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身子,轻得如同羽毛。
李肇眯了眯眼,周身寒气凝结。
他抱着人缓缓转身,目光烙铁般扫过众人,最终,重重钉在薛庆治惨白的脸上。
“薛尚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怀里的人儿。
“你家六姑娘,孤要娶的。”
声音不高,却如九天惊雷,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薛庆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傅氏更是惊得差点瘫软在地……
只有钱氏和二姑娘薛月楼,相视一眼,透着欢喜。
“孤今日把话撂下……”李肇抱着人,径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如同冰刀刮骨,杀意隐隐,“薛平安若有个三长两短,你阖府上下,便拿命来祭。”
整个院落死一般寂静。
人人皆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殿下……”薛庆治仓皇伏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臣冤枉啊……臣…臣实在不知…”
李肇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
他抱着薛绥,转身向外走去。
怀中的薛绥无意识地蹙了蹙眉,苍白冰凉的脸颊,更深地埋入那坚实温暖的怀抱。
残阳如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交叠。
薛庆治看着那消失在门口,带着无尽威势的背影,双腿微微发软,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关涯上前几步,沉声下令。
“将雪娘子小心移出,一并带走。抬稳了!”
他又转向天枢,抱拳:“舒大夫,请——”
天枢颔首,目光冷冽地扫过惊惶的薛府众人,提起药箱,紧随李肇而去。
? ?本章二合一。
?
不是很长……
?
李肇:急死孤了,就不能长点?你是要吓谁?
?
薛绥:……考验一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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