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怜来的时候,看到徐骄的姿势,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双膝跪地,挺直腰杆,抱着夭夭大腿,脑袋贴在她肚子上。说实话,这姿势有些恶心。
想起成婚那天,他连单膝跪下都不肯。
“你们在干什么?”公主怜问。
徐骄把脸扭过来:“看不到么,我在忏悔。”
公主怜哼哼一笑:“明居正来了,说是和你商量秋试大考……”
夭夭心中一动,低声说:“正好,杀了他……”
徐骄无语:“很可能杀南天就在附近,明居正又不是笨蛋,他随时防备所有人。所以,你们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与其杀明居正,还不如去杀海后和王子渊。也许那样会更有把握些……”
夭夭说:“是因为笑笑么?”
徐骄摇头:“不,因为我了解他。之前,他小心翼翼,若无必要,绝不离开镇抚司。如今大摇大摆,肯定是有了依仗。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么,他随时有能力,将帝都高手赶尽杀绝。”
“除非他是圣人,否则应天理也做不到。”
“最好相信他的话。”徐骄说:“我不明白他的底气从哪里来。可我知道,这人从来不说大话。他的自信,从不来源于那颗自大的心,而是真真切切的实力。”
“镇抚司虽然不错,但和风灵卫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夭夭说:“他能有那个实力?”
“你们最好相信我的话。”站起来的时候,膝盖有些痛。男人的膝盖,果然是最脆弱的部位。
丢人呀。
公主怜说:“人在正堂等你。”然后又看着夭夭,很有深意的笑起来。
夭夭觉她笑的很怪,是很善意的那一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因为她们第一天见面,这个女人的脸上就只有仇恨。
公主府正堂。
明居正差点把喝到嘴里的茶吐出来:“你还真是够诚实的,连我动天遗族,三江源的心思都说了。”
“没有办法呀。”徐骄说:“那种情况下,总得说些实话。这夺情蛊确实吓人,我差点就变成傀儡……”
“羽蛇胆的寒气没有用?”
“有用。”徐骄说:“可羽蛇胆寒气太重,除非我能将其彻底炼化。气海受得住,心脏受不了。零下八十度的感觉,心脏每跳一下,都要裂开似的。”
明居正沉吟着:“那你应该考虑一下,也许……”
徐骄立刻阻止:“别让我有这种想法。抛开我们关系不错,只是观念冲撞,不是无法调和的矛盾。而且她是风盗的女儿,我怎么能动手呢。干王府里,如果不是风盗站在我这边,还不知道怎么了结呢。”
明居正说:“那时候,我的人就在外面。只要他们敢下杀手,干王府里鸡犬不留。”
“那可不是鸡犬。两位天遗祭司,大宗师的修为。”徐骄说:“何况,杀人之后怎么个说辞……”
“很简单,推到海后身上就是了。”
“你还在想着王子泓。挟天子,令诸侯,淫乱春宫……”
“前面两个想过,后面那个可没想。”明居正说:“以为我是你,这辈子要死在女人身上?权力面前,那些都是点缀。我想拥有足够的权力,因为它能让我拥有自己想要的世界。我们幻想中的世界……”
“打住吧,你我都不是伟大的人。人心不变,世界就不变。而人,只不过是个稍微智慧些的动物。本性中的自私,残忍,注定了乌托邦式的国度,不可能存在。”
“我当然知道,所以那也不是我追求的。本想着,设个局让花卿他们跳,看来他们是不会相信我了。至于你,短时间怕是无法抽身,还得被夭夭赶到台上去。”
徐骄寻思,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炼化体内羽蛇胆寒气。能控制夺情蛊,就能控制自己的命运。
明居正又说:“之前的提议,你现在该好好想想了。你我各帮一方,推王子泓上去……”
徐骄斜眼:“那我为何不直接帮小干王呢?那等于帮风盗,帮我兄弟,帮夭夭。我不是你,对权倾天下没有兴趣。等到我成就圣人,一样权倾天下。”
明居正说:“鬼王是圣人,山主是圣人,那又如何?他们依旧没有改变这个世界力量。算了,那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选小干王。”
“你的计划我已经告诉了夭夭,你没有机会的。”
明居正自信说道:“这是阳谋。他们即便知道,也阻止不了我。”
徐骄不想烦这些事,于是说:“真是没意思,这一帮高手,脑袋全有问题。争来争去,好像那是个无主之物,好像抢到了就是自己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明帝手上,只要他一纸诏书,全都白费。”
明居正沉吟:“你不觉得,明帝让小干王和王子渊,一起入军机,没有暂息争端,却抬高了小干王的身份和正统性,反而争的更厉害。”
徐骄也有同感。帝王之心,不该这么软,也不该这么蠢。除非是病糊涂了……
但明帝没有病,那只是龙神功的反噬,只会让人死,不会让人笨。
两人都是一样的感觉,总觉不对味儿。但一个快死的人,做出的事不合常理,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徐骄不去想,虽然还是很烦,好在心里最大那块石头落地。笑笑的病彻底根除,一条小命保住,算是对得起自己落难时,她一个失明的丫头,废寝忘食的照顾。
明居正带走了他的落日弓。
这小子想的周到。夭夭会相信他一派胡言,花卿就未必了。他得找个高手,用这把弓做点事儿,将徐骄的怀疑彻底抹除。
这么好心,非奸即盗,肯定是憋着什么坏。自己暂时离不开帝都,又能和他狼狈为奸。不过仔细想想,明居正的计划并非不可取。从策略的角度讲,可以说是最佳。
有选择,总比无奈好。与其被逼上场,不如主动上台,本色出演。
不过,两边都有牵涉,和任何一方为敌,都违背他做人的宗旨。
海后那边,和纳兰雪交情不错,他老子海王纳兰真哲还帮过自己。还有莫雨,那就更不用说了,这小可爱,让人狠不下心。
花卿这边,不说风盗这位走上歧途的同志,只夭夭一个就头痛。若非总是拿夺情蛊要挟,这女人是她最欣赏的。没有原因,只是感觉。
想到这里,忍不住捂着心口。
夺情蛊是个大问题。他原本以为,所谓变成傀儡,是夭夭吓唬的。今天的架势,不像。
妈妈的,绝不能让一个女人掌控他的命运。别说是夭夭,命运女神也不行。他得尽快将羽蛇胆的寒气炼化,这才是解脱之道。
次日,礼部夸街鸣道,锣鼓喧天,预示着科考开始。这是第一天,由礼部登录考生信息,审核,发放考证。
按照以前的流程,这一天,需要去往太学院,请下明中岳拟定的考题。明中岳已经死了,但今年的考题他已经定下。
小干王和王子渊亲至太学院,请下考题。本该由礼部掌管,明居正却让镇抚司插手。没人敢说什么,今天的镇抚司,就像以前的风灵卫,獠牙利爪,只是不露锋芒而已。
更可怕的是,镇抚司的班底,是杀门。他们动手,可以让人死的像是一生无憾的样子。
而且明居正言必说是祖父的遗愿,谁敢反对?
明中岳虽然死了,但在民间的声望,皇室的尊荣不可质疑。即便是明帝,也不会多说什么。徐元根本不管,一副要告老退休的姿态。
这中间当然出现了小插曲。离开西山不久,便有人刺架,用了一把奇怪的弓,来去自如。若不是小干王有五位宗师剑客护驾,已经挂掉了。
奇弓再现,很可能就是那晚联合海后潜入干王府的人。
之前花卿咬定就是徐骄,可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徐骄就在夭夭眼皮底下。他坐在公主府的凉亭上,闭目养神,正在炼化羽蛇胆的寒气。
仅是登记,核查,发放考证,就用了两天时间。两位王子主考,可一应事宜,都是明居正这个监考在做。至于徐骄,废了两天功夫,才炼化了不到三成的羽蛇胆寒气,但已经受益不小。
这三成寒气已经彻底与他融为一体,激发出来,也不会如之前那般难受。
如今他心念动,便能凝气成冰,且不是一般寒冰。奇寒无比,相信一般的大宗师也会感觉难受。当他催动白骨爪的时候,虚幻的枯骨鬼手,也变成冰雕模样。
就凭这一点,面对大宗师,如莫家兄弟那样的,他也有一战之力。
第三天,镇抚司贴出告示,今日科举第一场。考场附近五里之内,不得喧哗,不得鞭炮,不得乐鼓,不得骑马当街……
以前可没这么严肃过。而且通知说是第一场,那就不像以前那样,只考一场定输赢。
外面忽然有传言,今年的科考,两位皇室子弟主考,但真正主持者,乃是军机大臣,明老先生的孙子镇抚使明居正。
读书人对明居正并不陌生,盐铁专卖,税制改革,废除贱籍,皆是出自他手。相对于明中岳,他更像是个时代的改革者。
传言,另一位监考,是徐阁老的孙子,当朝驸马。
读书人对徐骄不了解。他们更多知道的,是二十一年前,那个才华横溢,誓言破除门阀旧制的徐之义,也就是徐骄的父亲……
他们忽然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二十一年前,那两个要把世道变得更清澈的年代。
这世道没有战乱,没有天灾,还是那一副盛世的样子。可莫名其妙的,把他们压的透不过气来。
一大早的,近千试子齐聚礼部。礼部临时设下考场,由镇抚司锦衣卫专责监管。
考生们都很激动,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次,除了锦衣卫,没有第二个衙门参与。而锦衣卫,是明居正手下。镇抚司,是个没有人情的衙门。
明居正是第一个到场的。虽然没有欢呼,可他看得出来,每一个学子的热情,就像曾经的他,也像曾经的徐骄。
“徐骄还没来,他是监考之一,今天无论如何要出现。”
一名锦衣卫回道:“有兄弟去公主府问过,回说天不亮就去了京畿大营……”
明居正微微一笑,心想:说什么不在乎权力。哪有人真的不在乎的,这是人性。当能触手可及的时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一旦明白权力的美妙,谁又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徐骄不明白权力的美妙。
他只是知道,在这帝都,自己的价值是身后所代表势力。是徐元的一生为官,盘根错节的关系。是徐之信的京畿大营,手握四十万大军的威慑。
今日,他短衣、长裤、革靴,披上一身轻甲,做了京畿大营行军总管的一名参谋将军。虽然品级不高,可他身份特殊,除了曾是卫戍指挥,是徐之信的侄子,更是驸马。
军中都是耿直汉子,最看不上吃软饭的小白脸,但徐骄是例外。
第一,他不够资格被称之为小白脸。
第二,谁若是能吃公主的软饭,还能吃的左一个又一个的乱搞,那就是真本事。
男人的本事有两种:床下的,床上的。
床下的本事,徐骄早已证明过自己。杀了殿前将军方迎山,谁敢说不勇。
至于床上的,更不需要证明。原配夭夭,又娶公主,和三江郡主勾搭,据说还和风灵卫左右司不清不楚。
他长得又不帅,虽说有点身份地位。可看看那些女人,哪个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
而且他勾引的不是良家少妇,都是良家少女。
所以靠什么?心照不宣,肯定是下盘功夫。
徐骄当着众将的面说:“我有伏虎十八式,专打母老虎……”
床上床下都成功的男人,比百胜将军更值得推崇。
徐之信为他一一引荐众将。
徐骄这才发现,其中好几个都是卫戍衙门的旧识。
寒暄过后才知道,自从徐骄被免了卫戍指挥使,卫戍衙门也大换血。他们都官升一级,来大营带兵,最近就驻扎在城外。不过卫戍衙门里都是老人,只是由之前的游击将军升至轻骑将军……
徐骄心里感慨:徐元老头安排的周到,而且是无声无息,谁也不会怀疑。
试想一下,自己现在是参谋将军,虽然品级不够。但城内城外玄甲军众将,都是以前的老人,喝过他请的喜酒。那办起事来,可是方便太多了。
人心世故,人情冷暖,被这老头拿捏的死死的。
徐骄一个劲儿的赔礼,说娶公主的时候,不知道不能办酒席,很是过意不去。
有个将军说:“老弟,你请我们也不敢去。九百九十九两黄金,我们没一个人能拿出来的……”
看着太阳缓缓升起,徐骄知道要去礼部了。离开大营,也不骑马。以他现在的修为,几十里的路程,用不上一盏茶的时间。
礼部门前。
王子渊和小干王也都到了。
王子渊等的不耐烦:“明叔,什么时候开始……”
明居正说:“监考都在,才能开门。这个徐骄,向来没有时间观念……”
小干王说:“主考在,就不用等他了吧。”
“小干王不可,这是体制,是规矩。”明居正说:“治国理政,第一重要的就是体制。”
王子渊问:“这还真没听说过,体制是个什么东西呢……”
明居正一笑:“各位学子,驸马还没到,我们也别傻等着。刚才我和两位王子谈体制问题。哪位学子有高见呀……”
“大人,古书之中没有谈及体制为何呀?”
“所谓体制,是根本的制度。”明居正说:“历来王朝兴衰,无论有无天灾外患,皆是与人有关。一个王朝,由人建立,也由人灭亡。究其原因,民心不归是也。依我看,就是体制不彰,人治太重。好比我现在随便拉个官员过来,不说他是谁,也不管他品级如何,干什么的。就只问你们,觉得他是清官,还是贪官?”
学子们安静不语。明居正又问小干王和王子渊:“两位觉得呢?”
小干王说:“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断定他是清还是贪。”
王子渊说:“得查!”
明居正笑说:“老百姓什么都不用知道,也无需查,肯定认为他是个贪官。”
“为什么?”王子渊有点不服。
明居正说:“相信学子们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王子渊不明白,我尚可理解。小干王你出身民间,竟也不明白么?”
他当然明白,只是不敢胡说,这话是要得罪人的。如果他觉得随便一个官员都是贪官,谁还会想着支持他。
明居正又说:“贪婪本就是人性,所以这不是原罪。你们之中或许会有人想:贪,怎会不是罪呢?其实,不要高估自己的人格,等你们坐到那个位置上,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有些学子心里不服气。
明居正接着说:“所以治国之道,首重体制,将人为的因素降到最低。你可以贪婪,但是不给你贪婪的机会。我曾游历三江源,寒江自修罗山而下,港口码头,没有一处官家收税的。出了三江源地界,经宣城府,便由闸口检查收税。”
有个学子问:“大人,这不对么?”
明居正说:“不是不对,而是为什么?你进到一家饭馆,吃饭要掏钱,不吃饭也要掏钱么?路过一座桥,人家收你过桥费,是因为桥是人家建的,给了你方便。寒江是官府挖的么?这就是体制,朝廷做事,也要问为什么,是否合理,是否合法,是否合规。理,法,规,便是体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希望诸位,若有一天位极人臣,能多想一想,体制之内,何者当为,何者不当为……”
“又来讲大话。”徐骄像个大鸟一样从天而降,一身劲衣黑甲,既不像个驸马,也不像个读书人。可传言他就是个读书人,还是本届科举应试的学子。
“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徐骄说:“亡的时候想起匹夫了,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
明居正无语,正想高谈阔论一番,被徐骄捣乱,抬手说道:“你不要在这散布反动言论……”
徐骄大笑:“本来不想抬杠,你又来烧窑的当专家,养猪的做叫兽。”他转过身来,面对众学子:“你们之中有些是能当官的,不是小看你们,十有八九也是贪。至于没有这个命的,记住一句话:这世道,兴,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
“驸马,你这话过分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是贪官……”
“是呀驸马,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做官呢……”
“唉唉,这可不是丧气话。”徐骄说:“有道是十年寒窗,不如三代经商。三代经商,不如祖上扛枪。你们若真的心怀远大,我劝你们不要考了,造反才有前途,革命才有希望……”
有人想:这驸马疯了。
明居正无语:“好了,等你够久了,一来就说胡话。诸位学子,今次秋试,与往年不同,分四场。第一场和往年一样,明经科。考的是基本,是对前人遗教的理解。第二场,明算科。考数术杂学,如军事建造等。第三场,明法科。考的是律法,刑案事宜。第四场才是进士科,考的是治国理政的策论。任何一科成绩优异者,都可为朝廷效力。所以诸位,发挥自己所长才是此次科举的关键。”
徐骄轻声问:“这是谁的天才主意。”
明居正得意一笑:“自然是我那壮志未酬的祖父。”
不用说,这点子是他的。
徐骄问:“你是想干嘛,要用这么多人?”
明居正轻笑:“这是我梦想的开始……”
一声震耳的锣响,礼部开了大门。锦衣卫依次盘查验证,放学子进去。
这情景让徐骄想起了高考,直到现在他都觉得,那是一场华丽的骗局。因为成功,不在于你有多少能力,而在于你的故乡是哪里。
等到学子全部进场,已经过了中午。
徐骄无聊至极,也不知老头给他安排这活儿有什么意思。
王子渊已经无聊的睡着了。
明居正喝着茶,看看睡着的王子渊,再看看考场巡视的小干王,笑而不语。
徐骄闭着眼睛,继续炼化羽蛇胆的寒气。以他的修为,考场里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耳朵。
“我听到了作弊的声音。”徐骄说:“你没让锦衣卫,把那些学子的内裤,一个个扒下来看……”
明居正说:“作弊就作弊吧,这一场本就无所谓。会读书的人,即便能把经典倒背如流,又有什么用呢?”
徐骄嘿了一声:“考题在你手里,要泄题也是你。诶,第二场明算考什么,不会是高等数学吧……”
明居正摇头:“不知道,我还没想出题目呢?”
“什么?”徐骄说:“你还不如我呢,也敢出题……”
“那你来出吧。”
徐骄叹道:“我现在有种感觉,他们的命运,掌握在我手上,可你我却如此随意。诶,你说当年,那些人是否也是这样看我们的。”
“也许吧。”明居正说:“所以,我才抓的这么紧。我的命运,可以由天不由我,但绝不能由别人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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