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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旅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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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怡红院的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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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怡红院,地龙烧得暖暖的,却因一桩偷窃案而透着一股子压抑的寒气。小丫头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这事儿像一粒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丫鬟婆子们中间漾开了层层涟漪。

袭人因母亲病重告假家去,院里主事的担子便落在了几个大丫鬟肩上。晴雯是个爆炭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一听此事,登时柳眉倒竖,也不顾自己正病着,抓起一支青金石的簪子,拽过坠儿的手就狠狠戳了几下。

“我们怡红院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一刻也容你不得,立刻叫你娘来,领了你出去!”晴雯喘着气,苍白的脸上因怒气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小丫头们噤若寒蝉,坠儿哭哭啼啼地被拉了出去。麝月在一旁静静地做着针线,抬眼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她素知晴雯的性子,此刻劝也无用。

不多时,坠儿娘便跟着来了,她是个浆洗上的婆子,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与生活的算计。一听女儿要被撵,她心里如同油煎火燎——丢了这份清闲体面、月钱又不少的差事,往后的日子更艰难了。她打量着晴雯虽厉害,终究是个丫头,怡红院总要顾全宝玉和自身的名声,或许能容情一二。

“姑娘,坠儿年纪小,不懂事,求姑娘看在她平日还算勤谨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我回去定好好管教她!”坠儿娘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里却藏着几分不忿。

晴雯斜倚在炕上,连眼皮都懒得抬,冷冷道:“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她性子急,却不善与这些婆子们歪缠,只想快刀斩乱麻。

谁知这句话正被坠儿娘抓住了错处。她像是终于寻见了裂缝的藤蔓,立刻纠缠上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挑衅的冷笑:“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

这话如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晴雯的短处。她确实一时气急,直呼了“宝玉”名讳。按规矩,下人是不能直呼主子名讳的。晴雯登时语塞,脸涨得更红了,又气又急,口不择言地回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我出去!”

这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浑话。坠儿娘一听,更是得了意,正要再辩。一直在一旁静默观察的麝月,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她原本在里间整理宝玉的衣裳,此刻缓步走了出来,脸上并无厉色,声音也是平平稳稳的,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度。

“嫂子,”她先唤了一声,礼数上让人挑不出错,“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理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理?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大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

开门见山,先讲身份,定规矩。怡红院的大丫鬟要撵一个小丫头,本就不需要向一个粗使婆子解释缘由。更是抬出了赖大奶奶、林之孝家的这两位有头有脸的管家娘子来对比,言下之意,你算什么身份,也配在这里叫嚣?

不等坠儿娘反应,麝月紧接着第二段话,条分缕析,将对方抓住的“错处”掰开揉碎,解释得明明白白:“就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回话,难道也称‘爷’?哪一日不把‘宝玉’两字叫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天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

这一番话,引据贾母之命,合情合理,将坠儿娘的指责彻底瓦解。随后,她话锋一转,开始打压对方的气焰:“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使,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道我们里头的规矩。”直指对方地位低微,不懂规矩,却来无理取闹。

最后,便是毫不留情的警告和驱逐:“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的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他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这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再不走,自有能管她的人来处置,而她连站在这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麝月不再看那婆子青红交错的脸色,径直唤过一个小丫头子,声音清亮地吩咐道:“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

这一句,堪称神来之笔,是无声的羞辱,也是最终的胜利宣言。这地方被你站脏了,需得立刻清理。坠儿娘被这连番的言语敲打得体无完肤,羞愧、恼怒、却又不敢再辩,终究是怕丢了差事的心占了上风,她一言不发,狠狠地瞪了早已吓傻的坠儿一眼,悻悻地拉着女儿,灰溜溜地走了出去,背影狼狈不堪。

怡红院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小丫头们偷偷交换着敬佩的眼神,连晴雯也松了口气,对着麝月叹道:“亏得有你,若是我,只怕真要和她吵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麝月只是淡淡一笑,重新拿起针线,仿佛刚才那场疾风骤雨般的交锋从未发生。她就像这喧嚣富贵的怡红院里一枚定盘的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却能稳住一切风波。

宝玉从外面回来,隐约听闻了此事,笑对麝月道:“我常说你是个最省事的,今日看来,竟是个最厉害的。”

麝月替宝玉斟了茶,轻声回道:“不是厉害,是守规矩。在这府里,规矩比什么都要紧。”

宝玉素来厌恶这些规矩礼数,听了也不理论,自去寻姐妹们玩去了。麝月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摇头。她何尝不知宝玉的性子,只是这深宅大院,若人人都不守规矩,早就乱成一团了。

风波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怡红院里唱戏的女孩子们散了,分到各房,芳官到了宝玉这里。她性子活泼娇憨,像一只初入园林的雀鸟,却偏偏摊上了一个不省心的干娘——何婆子。

这何婆子原是春燕的亲娘,后认了芳官做干女儿,便能名正言顺地掌管芳官的月钱。她为人吝啬糊涂,且偏心自己的亲女。这日,她让小女儿洗了头,才把剩水叫芳官洗。芳官虽曾是戏子,心气却高,如何肯受这等委屈?便与她争执起来。

恰逢宝玉和袭人在旁看见。宝玉最是怜香惜玉,见芳官受屈,便让袭人取了沐具、头油,另舀水让芳官自己洗。这本是主子的恩典,谁知在何婆子眼里,却成了丢脸和挑衅。她羞恼交加,觉得干女儿拂了自己的面子,便指着芳官骂道:“没良心!只说我克扣你的钱!”说着,竟又伸手在芳官身上拍打了几下。

芳官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登时放声大哭。晴雯第一个看不过眼,冲过来指着何婆子道:“你这么大年纪,太不懂事!你不给他好好的洗,我们才给他东西,你自己不臊,还有脸打他!他要是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

那何婆子却是个混不吝的,仗着“干娘”的身份,梗着脖子道:“‘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揎我,我就打得!”

晴雯被她这歪理气得说不出话。麝月见状,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她并不像晴雯那般疾言厉色,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且别嚷,”她先制止了何婆子的叫嚣,然后开始讲规矩,“我问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就是你的亲女儿,既经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骂,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也可以打得骂得。谁许你老子娘又半中间管起闲事来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这番话,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入了怡红院,管教之权便在主子和上位的大丫鬟手里,亲娘干娘都不得插手。这是贾府的铁律。

接着,她联系前事,发出警告:“你见前日坠儿的妈来吵,你如今也跟着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再老太太又不得闲,所以我也没有去回。等两日咱们去痛回一回,大家把这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呢!”这是明确告诉何婆子,再闹下去,就要捅到最高层贾母那里去了。

然后,她点明当前的处境,施加压力:“况且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也不敢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哭的。上头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珠子里就没了人了,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指责她不顾主子静养,无法无天。

最后,亮出底牌:“他也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一句话直击要害——你若不尽责,只顾欺压,这干娘的身份也别想要了,芳官的月钱你也别想沾手。

何婆子被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哑口无言,她可以跟晴雯胡搅蛮缠,却在麝月这有理有据、软中带硬的言辞面前败下阵来。她见识了规矩的厉害,也怕真闹到上头去,只得讪讪地住了口,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然而,愚顽之人往往记吃不记打。没过几日,这何婆子又因一桩小事,追打着她的亲女儿春燕,一路闹进了怡红院。春燕哭着跑进来,躲在袭人身后。袭人是个温和的,拉住春燕,对何婆子道:“三日两头儿,打了干的打亲的,还是卖弄你女儿多,还是认真不知王法?”

这何婆子来了几日,见袭人言语温柔,以为是好欺的,便跋扈起来,嚷道:“姑娘,你不知道,别管我们的闲事。都是你们纵的,还管什么?”说着,竟又要赶着打。

袭人何曾见过这般浑人,一时竟制她不住。眼看场面又要失控,麝月再次挺身而出。这一次,她知道单凭口舌已难让这冥顽不灵的婆子醒悟,必须动真格的了。

她不再与何婆子多费唇舌,而是面向众人,声音清晰而冷静:“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他们的事。我们原无知,错管了,如今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就心服口服,也知道规矩了。”这话是说给众人听,更是说给何婆子听——你不是不服我们管吗?好,那就请能管你的人来。

说罢,她回头便命一个小丫头子:“去把平儿给我叫来,平儿不得闲,就把林大娘叫了来。”

那小丫头子应声就要走。周围的媳妇们见状,知道事情闹大了,纷纷上来打圆场,笑着劝何婆子:“嫂子快求姑娘们叫回那孩子来罢。平姑娘来了,可就不好了。”

何婆子兀自嘴硬,虚张声势道:“凭是那个姑娘来了,也要评个理。没有见个娘管女孩儿,大家管着娘的!”

众人忙道:“你当是那个平姑娘?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啊。他有情么,说你两句;他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兜着走!”

正说着,那小丫头子已跑了回来,禀道:“平姑娘正有事呢,问我做什么,我告诉了他。他说,叫先撵出他去,告诉林大娘,在角门子上打四十板子就是了。”

平儿代表的是王熙凤,掌管着荣国府内务人事的生杀大权。她一句话,便是最终的裁决。“撵出去”、“打四十板子”,这对于一个底层婆子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丢了差事,一家生计无着;四十板子下去,半条命恐怕也没了。

何婆子这才真正知道怕了,吓得魂飞魄散,那点嚣张气焰瞬间被浇得透心凉。她再也顾不得脸面,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饶恕。麝月此举,不仅是为了惩治何婆子,更是要杀鸡儆猴,让怡红院内外那些心存侥幸、不懂规矩的婆子们都看看,胡闹的下场是什么。

自此以后,何婆子果然收敛了许多,再不敢在怡红院里生事。而麝月“吵架必赢”的名声,也在丫鬟婆子中间悄悄传开。人们发现,这位平日里不声不响,只默默做着针线、伺候宝玉起居的姑娘,一旦开口,竟有如此锋芒与力量。

夜深人静时,麝月独自在灯下做针线,偶尔会想起这些争执。她并不喜欢与人争吵,更不愿显山露水。只是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时候不争便是纵容,沉默便是怯懦。她深知自己的位置——不是要争个高低,而是要守住怡红院的规矩,护住这一方小天地的安宁。

有一回,宝玉好奇问她:“你每次与人理论,为何总能这般冷静?”

麝月微微一笑,答道:“二爷,吵架不是比谁声音高,而是比谁更有理。只要占住了理,自然不必慌张。”

宝玉似懂非懂,却也不再多问。他只知麝月是可靠的,有她在,怡红院便乱不了。

麝月的秘诀无他,不过是“先礼后兵,据理力争”八个字。遇事首先站稳道理,依据贾府的规矩行事;对待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策略,对知理的讲理,对浑人则用势压;若对方仍不识趣,便抓住其最致命的要害——差事、脸面、利益,一击绝杀,不留余地。她不像晴雯那般锋芒毕露,也不像袭人那般温和迂回,她是在这繁华似锦、暗流汹涌的大观园里,真正懂得如何运用规则来保护自己、维护秩序的明白人。

她是怡红院喧嚣浪潮下,那根沉稳而坚韧的定海神针。

在日后贾府败落、群芳流散的岁月里,也是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麝月,陪宝玉走到了最后。但那是后话了,此刻的怡红院,依旧是一片欢声笑语,仿佛所有的纷争都会在地龙暖暖的暖气中融化,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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