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骤然炸响在静谧的花厅之中。
李北玄瞳孔微缩,端着茶杯的手,瞬间定格在了半空。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杜玄龄会在今日,这般郑重其事邀他前来。
这不是闲聊,不是试探,甚至不是普通的征求意见。
这是一位即将退出权力舞台的核心巨擘,在为自己身后帝国的权力格局做考量,并以一种极其信任且超然的姿态,向一个他认为具有卓越政治洞察力的年轻人,寻求一份近乎遗嘱般的建议。
这份信任,沉重如山。
而这个问题,更是凶险无比。
毕竟评价朝中重臣,尤其是涉及阁老继任人选,这本身就是极大的忌讳。
一言不慎,就可能传入他人耳中,平白树敌。
更何况,杜玄龄代表的清流一派,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而他的去留,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现在,杜玄龄居然问他,谁适合接任……
李北玄内心挣扎了很久。
最终,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杜玄龄,轻声道:“杜叔叔,既然您垂询,侄儿就斗胆妄言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您恕罪。”
“首先,侄儿以为,接任您之位者,首要并非才能高下,而在于……能否维持您离去后,朝堂的平衡。”
听到这话,杜玄龄眼中精光一闪。
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这个开场,显然说到了点子上。
然而,李北玄却在此刻停顿了,嘴唇微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其次……”
片刻后,李北玄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对杜玄龄道:“至于其次……您在让我想想。”
听见这话,杜玄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李北玄则深呼了一口气,面色带了几分纠结。
事实上,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感觉合适的人选。
但要不要选这个人,又要不要告诉杜玄龄,选择此人的最终原因,李北玄有些犹豫。
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将与他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意愿,甚至与他为这个国家所规划的未来蓝图,产生一种近乎矛盾的冲突。
毕竟,说句不夸张的话。
武国能有今日这般如日中天、睥睨列国的强盛局面。
固然离不开赢世民这位,堪称七世纪最强碳基生物的雄才大略和超凡精力。
但与此同时,也与他李北玄这个天降猛男,疯狂点燃科技树、引入超越时代的理念与方法,有着最直接、最深刻的关系。
从改良农具、推广新作物以夯实国本。
到创立蓝田体系、发展格物之学以强大军工和民生。
从革新商税、建立新式金融机构以充盈国库,到建立更高效的行政和信息传递系统,以加强中央集权……
这一系列举措,无不是带着强烈的新派色彩,是对旧有秩序和思维方式的猛烈冲击。
而如果纯粹按照李北玄个人的意愿和理想来看,他毫无疑问,会希望由更多和他道路相同的,锐意进取的,敢于打破陈规,全力支持革新方略的鹰派,或新派臣子来占据高位,执掌权柄。因为只有这样的领导核心,才能最大限度地扫清障碍,将他带来的那些种子尽快播撒、培育,让武国这辆战车,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驰,将周边所有对手远远甩在身后,甚至提前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但是……
这个“但是”像一道冰冷的闸门,瞬间截断了李北玄内心那股激进的洪流。
从纯粹客观、冷静的层面来分析。
如果真让一个极度激进、唯效率至上的鹰派,来接替杜玄龄的位置,导致朝堂上革新派力量一家独大。
这对于目前的武国而言,非但不是福气,反而可能是一场灾难。
原因无他,只因为四个字。
过犹不及。
现在的武国,发展速度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快来形容,简直是坐在了火药桶上,被他和赢世民联手点燃了引信,正在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向前冲刺。
而这种全速发展,在带来国力爆炸性增长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诸多严峻的问题和潜在的危机。
社会结构的剧烈震荡……
环境与资源的透支……
新旧观念的激烈冲突……
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弹……
也就是说,当前的武国,表面上看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正处在一个极其敏感和脆弱的新旧交替的十字路口。
就算赢世民能够凭借其无与伦比的个人威望,以及他的铁腕手段,勉强压制着各种矛盾,但这根弦已经绷得太紧,随时有断裂的风险。
所以,必须有一个人,或者一种力量,来踩下刹车。
杜玄龄所代表的清流势力,虽然看似有时保守、迟缓,甚至在某些问题上与革新派龃龉不断,但他们重视传统、强调稳定、关注民生根基的价值取向,在客观上,恰恰起到了一个减压阀和平衡器的作用。
而如果杜玄龄离去,换上另一个激进的鹰派,那么朝堂上这种微妙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
革新派将再无掣肘,很可能推行一系列更加猛烈、更加不顾后果的政策。
短期内,或许能看到更炫目的成绩。
但长期来看,社会撕裂的速度会加快,底层承受的压力会骤增,旧势力的反抗会更加绝望和激烈,环境与资源的透支将更为严重……
整个国家很可能因为发展过快而失控,就像一根被拉得过紧的弓弦,随时有崩断的危险。
所以,从国家整体利益和长远稳定出发,杜玄龄的继任者,绝不能是一个鹰派。
反而,更应该是一个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杜玄龄zz遗产,能够稳住清流基本盘,懂得审时度势,能够在激进与保守之间,找到一条稳妥中间道路的稳健派。
“杜叔叔,侄儿以为,当下朝堂,革新之势已成,如大江东流,不可逆转。”
“然,水势过猛,则易决堤。”
“舟行过疾,则恐倾覆。”
“陛下雄才,自是能驾驭风浪的舵手,然舟楫之行,亦需压舱之石。”
李北玄说到最后,轻轻吐出三个字。
“李懋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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