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涨红,张口便要争辩:“相邦!此等……此等微末庶务,岂是我等宗室贵胄……”
他想说“岂是我等宗室贵胄该屈就的”,但话到嘴边,瞥见嬴傒眼中那警告意味,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拱拱手,声音干涩:“谢……谢相邦提携。”
“嬴桀。”
嬴傒不再看他,转向那满脸横肉的嬴桀,继续说道:“少府诸作监事务繁杂,需得力人手督造。你曾随军督造过箭矢,也算粗通此道。
便去铁官署做个副监,协理兵器督造事宜。
记住,军械乃士卒性命所系,国之重器,务必好生学习,勿出差错。
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闻听此言,嬴桀脸上的期待瞬间垮塌。
副监?还是个协理?而且是在铁官署这种满是火星、油污和汗臭味的工坊里打转?
这跟他想象的执掌一军、威风凛凛的监军御史位,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强压着不满,瓮声瓮气地应道:“喏……”
最后,嬴傒看向为首的嬴肃,这个在章台宫外鼓噪最凶的人:“叔父,你年长德劭,乃我宗室耆宿,辈分尊隆。
眼下宗正府正需人手梳理族谱,整饬宗室子弟风纪教化。
你便去宗正府任宗伯丞,协助理事。
叔父辈分高,正好以德服人,约束宗室子弟言行,使我嬴姓子弟知礼守节,莫再行那等狂悖无状之事。”
此言一出,嬴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宗正府?
管族谱、管宗室子弟婚丧嫁娶、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宗室规矩?
这跟他想要的廷尉府掌生杀大权、插手朝堂大政相差何止千里,这分明是打发他去养老。
“相邦。”
嬴肃再也按捺不住,声音拔高,带着怒意:“老夫乃昭襄王亲侄,大王嫡亲叔祖。岂能屈就于这等清冷闲散之职?
渭阳君身为相邦,宗室之首,不思为族人谋取应有之显位,反……”
“叔父!”
嬴傒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喝道:“此乃国事,非市井交易。尔等口口声声为国为宗室,可曾真有半分报国之念?可曾真刀真枪为社稷立下过尺寸之功?
看看朝堂之上,看看边关浴血之将士,大秦以军功爵立国,以才能论赏。
尔等寸功未建,仅凭血脉,便妄图窃据机要?是何道理?”
他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刀,一一剐过众人,继续说道:“傒念在同宗血脉之谊,予尔等历练之机,开此进身之阶,已是担了天大干系。
若嫌职位低微,不愿赴任,还谈何廷尉少府?
即刻便可归家颐养天年,傒绝不阻拦。
若再敢胡搅蛮缠,质疑王命相权,休怪傒不顾宗亲情面,以秦法论处。”
嬴傒的强硬态度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嬴肃等人头上,让他们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
他们这才惊觉,眼前这位新任相邦,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提线木偶。
他或许有为宗室争取地位之心,但更有其原则底线,且手握相权,真要撕破脸皮,他们未必能讨到好处。
更何况,嬴政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始终在章台宫冷冷注视着。
嬴肃被噎得面红耳赤,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在嬴傒那毫无转圜余地的目光逼视下,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相邦息怒,既如此,我等…遵命便是。定不负相邦提携之恩。”
他躬身行礼,眼中却掠过一丝阴沉的算计。
嬴成、嬴桀等人也噤若寒蝉,纷纷跟着行礼,不敢再言。
翌日,嬴肃、嬴成、嬴桀等人,虽然满心不忿,但还是各自前往那“屈就”的衙署去“履职”了。
他们心中憋着一股邪火,更怀着“证明自己”和“攫取更多”的野心。
而证明的方式,便是疯狂地攫取权力、排除异己、填满私囊。
甫一到任,便开始了疯狂的“清洗”与“建设”,那副宗室贵胄的倨傲嘴脸便再难掩饰。
首要目标,便是衙署中占据关键位置的外客和楚系官员。
嬴成在关中内史府,以“清查积弊”、“整顿吏治”为名,将隗壮与芈启提拔的几名干练属吏寻些小错或干脆无中生有地扣上“怠惰”、“不敬”的帽子,或降职,或被赶出核心职权范围。
空出的位置,立刻安插上自己的子侄或收受重贿的地方豪强子弟。
面对堆积如山的赋税账册和诉讼卷宗,新人们面面相觑,嬴成却只顾盯着油水丰厚的田亩清丈与工程摊派。
嬴桀在铁官署更是肆无忌惮,他仗着督造副监的身份,将原本负责核心锻造技术的几个工师斥为“技艺不精”、“心怀怨望”,直接赶出工坊,换上了自己带来的、只知阿谀奉承、对冶铸一窍不通的亲信。
面对前来汇报军械锻造进度的老工师,嬴桀眼皮都懒得抬,不耐烦地挥手:“急什么?大王东出还早着呢,尔等按部就班便是。
倒是本监带来的这些后生,初来乍到,需人悉心指点,你等老匠多费心‘带带’他们。”
言下之意,实权已被他带来的人架空。
老工师看着那些对着图纸指指点点、连淬火温度都分不清的“后生”,敢怒不敢言。
只能在无人处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嬴肃在宗正府到任后,他既不梳理族谱,也不整饬风纪,则处处与嬴战、嬴讫作对,他拉拢了一批不得志的宗室子弟,妄图将宗正府变成他排除异己、打击外姓的工具。
嬴战与嬴讫的任何提议,他都以“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为由拖延阻挠。
失去了真正精通实务的官吏和掌握核心技术的骨干,这几个要害衙署的运转效率立刻陷入混乱。
关中内史府下辖的农桑赋税、户籍管理、刑狱诉讼等事务迅速积压。
嬴成只知中饱私囊,对具体政务一窍不通,胡乱批示,导致政令矛盾,民怨渐起。
铁官署更是灾难。
嬴桀任用的亲信根本不懂冶铸,为了在主子面前表现“勤勉”和“效率”,不顾工艺规律,强令工匠缩短工时、偷工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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